第十九章 澄慧大师
“这两天我们在这儿将就一下吧。”江屹川在伏龙岗深处密林里停下来。眼前是个木头盖的小屋子。他一面扶着飞沉下马,一面笑问:“飞沉是不是就想盖一个这样的小房子?” 只见那房子虽小,看起来却十分工整稳固,掩映在繁茂的密林中。飞沉惊讶道:“这里怎么会有房子?” “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在这里住过。”江屹川拴好马,笑着示意他跟过去。 走近了看,那屋子已经显得有些年头了。木头上的清漆脱落了不少,木头上遍布陈旧的斑点。 “十多年了,我看看还能不能住。”江屹川推开没上锁的门。里边很小,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同样用木板拼的窗户,家具只有一床一桌两椅,布满厚厚的灰尘。墙角放着个不大的木桶,除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江屹川用手压了压床板,笑道:“应该还能住。”说着把背上的箱笼放到桌上,用叉竿把窗户撑开。 飞沉一边放下东西,一边用惊叹的目光四处看,还伸出手去摸摸墙壁。 这确实是一座很标准的木屋。地板也用木板拼成,下面还垫了一层木头底层,与地面隔开半尺左右的高度。四面墙壁和屋顶都用半圆的木头整整齐齐拼起来,几乎没有缝隙。 “喜欢这儿?”江屹川问。 飞沉点点头。他想要的就是这样远离人群的一所小房子,不用多大,能够遮风避雨就好。 “这里还是偶尔会有人来的。以后找到合适的地方,我给你盖一间。” “嗯!”飞沉很高兴地点头。 江屹川不知从哪里翻出块破布,说道:“我记得附近有个泉眼,我去看看,弄点水擦擦床啊桌子什么的。” “主人,让飞沉去吧?” “这一带你不熟,在屋子里等我就好。”江屹川说着提了木桶走出去。没多久,他就装了桶水回来,飞沉主动接了过来,把那块破布浸湿,仔仔细细将床擦了两遍,又去擦桌子椅子。江屹川则到外面转了转,确保附近没人,然后前前后后地加了禁制,顺便猎了两只野兔,预备烤了吃。 聚魂灯三日内能聚集方圆两三百里内带有所燃物品气息的魂魄。江屹川不想与林又晴再打交道,思前想后只能到这里暂住两日。 他把聚魂灯从箱笼里拿出来,摆在桌上。聚魂灯燃烧时无烟无味,白日里就连那豆大的火苗也几乎是透明的。魂仓里那缕魂魄,江屹川并不能看到。他只能看到些微闪烁的白光。 飞沉在水桶内洗干净抹布,又把水提出去倒掉。他在门外张望了一下,看到屋侧不远处似乎有个小水坑。走过去一看,正是一汪清泉。泉水盈满了,顺着一条浅浅的小沟往外流。 飞沉用手捧着泉水喝了两口,把水桶洗干净,重新装了一桶干净的水,拎回小屋。 江屹川正在屋子前的地上架起干柴。他看到飞沉回来,便朝他招手:“小傻子,过来生火,给你烤rou吃。” 午时已过,飞沉腹中确已饥饿,闻言放了桶就过来生火。江屹川把收拾好的野兔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飞沉好奇地蹲在旁边看。 虽然没准备什么调料,兔rou快烤熟的时候还是香味扑鼻。飞沉专注地盯着,喉结不时滑动,显然在吞咽口水。 江屹川逗他:“饿不饿?” “饿。” “想不想吃?” 飞沉飞快地看了眼江屹川,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 江屹川不过是看他情不自禁流露的馋样,觉得有趣。又想到他从不敢主动提出想要什么,或者想吃什么,便存心逗逗他,要引得他自己说出来。却没想到,飞沉过去曾经被这样恶意逗弄过无数次。 “想吃吗?”那些人拿着食物给他看。 “想吃就爬过来。” 或者“先让下面的嘴尝一尝。” 再或者指着旁边某一只污秽的牲畜,“把它舔干净,就让你吃。” 不吃东西他会死,所以食物总是能让他好好地娱乐众人。 江屹川不知道。 他拿着香味四溢的烤兔rou,笑吟吟地再次问飞沉:“想不想吃,嗯?” 飞沉脸色苍白,嘴唇抖了抖,轻轻答道:“想。”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江屹川注意到他不对劲。 江屹川盯着他看,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江屹川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不能再逗下去,把烤兔rou递给他,道:“吃吧。” 飞沉接了过去,恭谨地说:“谢谢主人。” 江屹川没说话,只留心看他。见他慢慢吃起来之后,面色才稍稍放松下来。 “没有调料,可能不太好吃。”江屹川斟酌着说。 “好吃。” “你可真好养活。”江屹川笑笑。 给他什么他都吃,一点也不挑。 “你喜欢吃什么?过两天我们离开这里,到了城里,我给你买。” 飞沉停下来,认真道:“都,都喜欢。” “都喜欢啊?那就都买。” “啊?不,不用那么,多。”飞沉慌忙说。 “那到时候你自己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你说了我就买,你不说,我就当你不想吃。” 飞沉愣愣抬起头,江屹川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到设下的禁制有被侵入的波动。他立即丢开兔rou站起来。 波动来自小屋正面,而侵入者似乎并不打算掩藏自己,他的身影就那么大剌剌地出现在江屹川面前。 “澄慧大师!”江屹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们在潼嘉县城里遇到的那个静平寺的高僧。僧人只穿着土黄色普通海青衣,独自一人,身边并没有带着先前跟随着他的小和尚。 澄慧和尚轻而易举穿过江屹川的禁制,不疾不徐地走近。他脸上的表情在看清江屹川样貌后,怔了怔,脱口而出问道:“你莫非是小川?” 江屹川也愣住了,讶然道:“你,你是大光头?”话一出口,他顿觉失礼,赶忙窘迫致歉:“我,我嘴快了……” 澄慧不以为忤地呵呵一笑:“是我。” 将近二十年前,澄慧在伏龙岗山林里遇到过江屹川和林氏姐弟。那时候僧人还不多见,三个大小孩子就把澄慧叫做“大光头”,竟不知道他的法号。 这间小屋子,实际上是澄慧所搭建。江屹川和林氏姐弟偶尔会到这里找他玩。后来出现了阳和城魔物围城的危机,澄慧随同门到阳和城抵抗魔物,自此江屹川他们再也没有在这里遇到过他。小屋所处位置在密林深处,荒僻静谧,澄慧不再出现,江屹川他们也就慢慢地不来这里了。 澄慧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但须发雪白,因此之前在潼嘉县城远远看到,江屹川还以为他年纪甚老。 “澄慧大师,没想到还能遇到你。”江屹川毕竟不再是当年不懂事的少年,认真给澄慧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会来,本想在你这屋子借宿几日的。” “我只是路过伏龙岗,上来随便看看。这屋子你要住便住,只是……”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飞沉,“我这屋子不让魔族住。” 江屹川愕然:“大师……” “特别是像这种肮脏低贱的东西。”澄慧脸色冷下来,不屑地睨着飞沉。飞沉先前在江屹川站起来时也跟着站了起来,此时听到澄慧的话,身体便不由自主缩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吭声。 江屹川不解:“大师,我听说佛家悲悯心慈,他就算曾经为奴,也并非不赦之罪。” “这魔有恶畜血统,我曾亲眼在乱坟岗见他伏在死人身上吞食死人魂魄气息。这种食魂怪物,与恶妖邪灵无异,该以真火焚之!” 飞沉骇然后退,躲到江屹川背后。 “大师见过他?” “大约一年前,就在洛城郊外。那里因走山死了一整个行商马队,因为都是外乡人,尸体无人认领,都丢在乱坟岗。我途经洛城,听说了这件事,便去乱坟岗超度亡魂。我天眼已开,能见魂魄。当时就是这个魔在尸体堆里,贴着一具具死士吸食魂息和未曾被拘入阴司的魂魄。” “我当时便想要将他诛杀,不料被人阻拦,说这是自家主子的魔奴,因姬妾不容,偷偷将他打了一顿丢出来,主人家知道了才派了人来寻他。” “既然他有主,我也只好暂且放过他。没想到他如今竟然与你为伴。”澄慧说着,眼中渐渐露出森然杀气。 “吞食魂魄?”江屹川想起飞沉曾说魂魄不能吃。 飞沉缩在他背后,江屹川不回头也知道他此时必然怕得瑟瑟发抖。 澄慧踏前一步,手向前一挥,他腕上一串木槵念珠蛇一般飞出。念珠去势极快,不待江屹川阻拦,已经绕过江屹川,勒住飞沉脖颈。澄慧的手往回一收,那念珠便将飞沉拖出来,将他拽倒在地。 飞沉脖颈被勒紧,无法喘气,脸上涨得通红。他双手下意识想抠开那串锁链般的念珠,但念珠仿佛用熔岩所制,他手指触到,立刻被灼伤。念珠在脖子上直接接触的肌肤也开始冒出淡淡白烟,焦臭味弥散开来。 江屹川大惊失色,在飞沉被拖出去时便急忙一手去抓飞沉后背,一手去扯那串念珠。但竟然都抓了个空。 澄慧右手竖掌,念了声佛号。声音浑厚低沉如钟。飞沉听到这声佛号,浑身如烈火焚烧,在地上抽搐不止。他喉咙发不出声,只有一些“喀喀”的奇怪音节。脸上全是汗液,双眼翻白,已无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