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许吐出来
江屹川用尽全力,推开被雪堵着的木门。门外一片雪白,积着厚厚的雪。每一脚踩下去都陷到小腿肚。飞沉被捆着,走得摇摇晃晃。江屹川也不理他。毕竟他有伤在身,走得更加艰难,而他并不希望飞沉发现他的伤依然很重。 所幸两人没走多远,有人御剑从半空落下,正是看雪停了出来找他们的公仪斐。从雁回山出发,这是江屹川告诉过公仪斐的。 江屹川衣服全都是黑红色干涸的血迹,公仪斐走近来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嗯。没事,死不了。” 公仪斐伸手从身后背的箭袋拿了支响箭,又取下腰间挂的弓,将响箭射出去。响箭带着尖锐的哨音飞向高空。 不多时,几个人影飞来,纷纷在公仪斐后面落下,正是客栈的红曲、阿擎和大力。 公仪斐先查看了江屹川的伤势,而后冲红曲道:“弄辆车。” 红曲点点头,将腰间一个精致的小玉雕解下来,托在手掌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玉雕慢慢变大,从红曲手上缓缓漂浮起来。最后变成一辆白色马车,停在雪地上。马车轮子宽大,不惧积雪。 “辛苦了,大力。”红曲对大力说。 大力不吭声,只是走过来,毫不在意地把衣服裤子都脱了,丢给红曲。他健硕黝黑的身躯站在雪地里,双手往下,四肢着地,化成一头有着一对坚硬锋利弯角的高大青牛。 阿擎把马车套到青牛背上,红曲和公仪斐则扶着江屹川和飞沉上了马车。看到飞沉双手被缚,公仪斐等人也能猜到原因,并未多言。 红曲留在车中照应,公仪斐和阿擎御剑先飞了回去。 车子走得慢但平稳,对江屹川的伤处震动不明显。他绷了几天的精神放松下来,靠着马车车厢内壁便昏昏睡去。回到客栈,他才悠悠醒来。 飞沉回到了原点。仿佛是初初被江屹川买下来那时候的模样。 江屹川需要先养好伤,压抑魔息的药到时间够暂时就没让飞沉吃了。 刚回来那几日,飞沉如同惊弓之鸟,恐惧着未知的惩罚。然而他竟又一次被轻易放过了。 他是江屹川的奴隶,江屹川没开口,谁也不会对他怎样,吃的喝的住的,都还是老样子。 他只是被重新戴上那个刻了符咒的很紧的项圈,手脚上也加了镣铐。独自一人被锁在房里时,他看着沉重的镣铐,只能暗自苦笑。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尝试从客栈里逃走? 床边桌上还放着那条曾被江屹川丢弃,又被他洗净晾干的汗巾。但从小屋回来后,江屹川没有再用过它。他甚至很少露面。飞沉猜想他应该是在养伤和休息。 受伤太重的时候,除了会觉得疼痛,还会疲倦。飞沉知道的。 客栈老板公仪斐看顾了江屹川几日,又输入灵力助他疗伤。待江屹川稍好些,两人相谈许久,次日公仪斐离开客栈,数日才归。 飞沉确定自己已经逃过皮rou之苦,才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每日战战惶惶。他常常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也没在想什么,只默默等着江屹川伤好,等着他被命令踏入毒瘴的日子。 十多天后,江屹川便常常出来走动了。他伤势还未痊愈,除了调息疗伤,一般就是与公仪斐商谈。 前些日子公仪斐外出,他拜托公仪斐顺便帮他探听那只狼妖的事。但公仪斐没有得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飞沉大部分时间被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水食都是客栈的妖怪送进去。这日,江屹川自己拿了午饭给他。 他把饭菜放在床榻旁靠墙的方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个小瓷瓶。飞沉低着头,拿了筷子捧了碗就开始吃。江屹川坐在旁边,想起他过去吃东西时都会小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神色。 这几年飞沉活得卑微,别说干净充足的食物,他能与猪狗同食都算是好的,至少有东西可以吃。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样被对待。 最初被江屹川买来时,他每次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吃那些干净又好吃的饭菜,也害怕下一顿就没有了。因此他总是时时留意着江屹川的表情,生怕看到他不高兴。还总是担心自己不够有用,不值得这些善待。 现在他知道了,果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让他吃饱穿暖,是要他拿命来换的。虽然他的命很贱,值不了几个钱,但既然不是平白的好,他接受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好忐忑不安的了。 “你不愿意帮我做事?”江屹川突然问。 飞沉顿了顿,中规中矩回答道:“飞沉不敢。” “不敢不帮我做事?还是不敢进林子深处?” “不敢不做。” 江屹川注视着他低垂颤动的睫毛:“不会死的。但是你动作要尽量快一些。” “是。”飞沉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江屹川听出了明显的敷衍感。 “你不信我?” “飞沉不敢。” 那张脸,就差用笔写上大大的“不信”两个字了。 “你……” 江屹川有时候也不太明白,这魔奴好像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但就是能让他心里蹿出火气来。 “行吧。”他板着脸,“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过几日天气好些,你还是得去。买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的。” 飞沉无动于衷地继续吃饭,一声不吭。江屹川冷笑一声:“你不是怕死吗?怎么不求求我放过你?” 飞沉像没听到他说话,连头都没抬。分明就是在无声地说:“求了有用吗?” 江屹川不被信任,说话也得不到回应,心里更加像被什么堵着,一口气梗在喉咙,怎么都顺不出来,说话就莫名尖刻了起来。 “呵,这是摆脸色给我看?还想着跑吧?是想放火烧了这儿?还是想着等进了毒瘴,往密林里一钻,躲着我这边跑掉?” 他只是随便说说,却注意到飞沉夹菜的手顿住了短短一瞬。并不明显,但江屹川还是发现了。 “莫非你真的如此打算?”他吃惊地盯着飞沉。 飞沉还是回答:“飞沉不敢。” 江屹川原本打算刺他几句顺顺气,就再次安抚他,告诉他自己做了准备,让他别害怕的。这下子江屹川不打算安抚了。 终究还是得提防多一些。 他不再说话,只阴沉不定地坐在旁边看飞沉吃饭。飞沉吃完后,他把先前放在桌上的小瓷瓶递给飞沉,道:“把里边的东西喝了。” 飞沉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拔掉瓶塞。一股淡淡的腥味飘了出来,飞沉微微皱起眉。 “喝了。”江屹川催促。 飞沉今日对江屹川虽有些小小的抵触和抗拒,还是不敢不听从他。 他把瓶子凑到唇边,倾斜瓶身。让里边的液体流到嘴里。 微凉的液体刚刚接触到舌面,那又腥又苦的味道顿时令他一阵反胃,张嘴就要吐。 江屹川跳起来,一步跨过去,一手压住瓷瓶,死死摁在他嘴上,另一手圈着他脑袋,手掌压在后脑勺上,强迫他喝下去。 “不许吐出来!一滴也不许剩!” 飞沉挣扎起来,但摆脱不掉江屹川的钳制。瓷瓶里墨绿色的液体被江屹川全部倒进飞沉嘴里。 飞沉控制不住地干呕,眼里蓄起泪来。 “不许吐!听到没!”江屹川生怕他吐掉,凶巴巴连着吼了几声。 但这哪里是自己控制得住的。飞沉拼命想摇头甩开江屹川的手,被江屹川干脆搂在怀里。 “咽下去,乖,咽下去。”江屹川放软了声音哄他,“咽下去了给你吃糖。” 反胃的感觉简直翻江倒海,飞沉哪里顾得上吃不吃糖。但他也知道他不咽下去的话,江屹川不会放过他,终于还是强忍着把那苦到舌头发麻的液体全都咽了下去。那液体在喉咙里几次逆涌出来,都被他硬生生又吞回去。 等他急促喘着气,不再干呕之后,江屹川才把压在他嘴里的瓷瓶放回桌上,但似乎怕他还会吐,仍然搂着他。 放好瓷瓶后,他单手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个荷叶包,也放在桌上,几根手指打开荷叶包,拈起一颗蜜饯,塞到飞沉嘴里。 强烈的苦味之后,蜜饯的味道仿佛是世上最甜的味道。飞沉嘴里含着蜜饯,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江屹川这才放开他。他没问,江屹川也不解释那是什么东西,只收拾了碗筷,都放在托盘里。收拾好之后,他坐下来,看着飞沉。 飞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坐在床沿,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江屹川笑笑:“我得盯着你,我怕我一出去,你就抠喉咙吐出来。”他把桌上的荷叶包往飞沉那边推了推,“这些都是红曲给你的,你慢慢吃。” “还有,”江屹川缓缓道,“你刚才喝下去的东西,也是红曲给你的。” 飞沉抬眼瞟了眼江屹川。 “红曲是修炼八百年的蛇妖,你喝的,是她瞒着大家自己剖开肚腹,刺穿自己的胆囊取到的胆液。” 飞沉震惊地睁大眼睛。 “喝下它,可以帮你明目解毒。否则你眼球接触毒瘴,将来可能会瞎掉。” “她……” “不用担心,她没事,只是要休息几日。”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逃掉。我一定要拿到守魂木。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当初我也不会买下你。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件事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要你去做。” 江屹川面色严肃,飞沉则沉默不语。江屹川看不出他的想法,于是戒备着没有再说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