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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穆承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位认识的人,离开湘城十年,对方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而窈窕,脸蛋是略带着病态的苍白,浅淡到几乎像是金色的发丝,让他精致的容颜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东洋娃娃。

    尽管来势汹汹,满脸都是愠怒之色,依旧不减他出众外貌的半分色彩,一瞬间让整间病房都亮了起来。

    「鹿洋……」

    穆承雨怔然脱口道,话还未说完,Omega男子已经三两步踏上前,不由分说得推了穆承雨一把,将他从九狼的病床边挤了开来,由愤怒激起的爆发不容小觑,即便鹿洋胳膊纤细,照样把比他高挑的穆承雨逼退了好几步。

    「鹿洋!你做什麽!」

    赤九狼爆喝出声,整个人就要站起来去扶穆承雨,身上的医疗管路顿时发出碰撞在一起的声响,马上被周围的人兵荒马乱得阻止了,鹿洋也焦急得回过头查看九狼的伤势,也不在乎九狼方才对自己的怒斥,扬声连连唤了好几位医师进来。

    赤九狼看在忧心忡忡的穆承雨的份上,重新躺回了床上,交由医护人员检查身体,鹿洋也安静了下来,丝毫没有方才面对穆承雨时张牙舞爪的模样,而是双脚并拢得坐在九狼的身边,眼眶微微泛红,满脸情绪与歉疚。

    待检查做完之後,鹿洋才细声绵绵得问道:「九狼大哥,你现在有好一点了吗?我刚听说你醒来的时候,真的是高兴到完全说不出话来,我还以为……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害你伤的这麽严重……」

    鹿洋身上也都是包紮过的痕迹,此时低泣着倾诉自己的情绪,穆承雨从背影看那纤弱无骨的身影,都觉得楚楚可怜,他是真的很愧疚,害怕,伤心,以及释然的喜悦,全部毫无保留得呈现出来,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克制而忍不住得微微颤抖。

    然而,赤九狼完全不予理会,像个最为铁石心肠的男人,他阖上了双眼,眉头深锁暗示着被触犯到底线的不悦,强大的修养却逼迫他无法对一个Omega疾言厉色,他就静静得让医护人员重新包紮他的伤口,权当作鹿洋不存在。

    穆承雨观察到鹿洋的额头还有手脚上,都缠着纱布与绷带,他的脑袋突然运转了过来。

    鹿洋会出现在九狼的病房里并不是巧合,也不是什麽无法解释的原因,原来九狼之当天冒着生命危险下海所救的那位贵族Omega,就是鹿洋!

    这也说明了为什麽白杉城会出面接手九狼的治疗安排,还亲自协调出一间贵族医院的VIP病房,不只是因为赤九狼是鹿洋的救命恩人,更因为鹿洋本身也受了伤,同样也需要住院疗养。

    穆承雨前几天关心则乱,马不停蹄得赶来湘城,又遇见了白杉城,再加上九狼的伤势让他煎熬得身心俱焚,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让他根本没有精神去了解来龙去脉,这一瞬间将事情的始末兜串在一起,他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只是,怎麽会赤九狼去的聚会,鹿洋刚好也在场呢?

    具他所知,鹿洋并不常回国,也并不热衷参与社交活动,主要是白杉城对他保护有加,避免他被人sao扰纠缠,但看着鹿洋对九狼亲昵的称呼与态度,又不像是才刚认识的样子……

    「你也看到我醒过来了,请回吧。」赤九狼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是要赶人离开,鹿洋乍现的喜色瞬间被失望取代。

    他委屈得睁大了眼,小声表示:「我可以照顾……」

    「不需要。」

    鹿洋睁圆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平时总是彬彬有礼的九狼,会这样冷酷无情得对待他,他倔强得蹬着赤九狼,忽然把矛头转向站在身後的穆承雨。

    他忿忿不平,细致的嗓音都变得铿锵有力,道:「是不是因为他?他是你什麽人?凭什麽可以待在你身边?他不知道这里是特殊管制的病房吗?闲杂人等根本不能进来!」

    「跟他无关。」赤九狼的声音格外平静,他越过鹿洋的头顶,定定得看向穆承雨,眼神无波无澜,声音也温柔了几分,却对鹿洋冷冰冰道:「你的身上还有伤,回去你的病房休息。」

    「我已经好了,可以照顾你了……」鹿洋仍旧固执己见,执拗得坐在原地:「我就坐在这里,我想看着你……」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又赫然察觉这句话太露骨,两边脸颊都胀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想陪在这里……。」

    鹿洋的出现,就像是一只横空飞来的小雀鸟,既是扰乱了秩序,又不能随意暴力驱赶,穆承雨晓得九狼的为难,自己却也想待在九狼的身边,就站在後鹿洋的後头,用眼神安抚九狼。

    鹿洋敏锐得察觉出这个不速之客不仅来路不明,甚至毫无眼色,居然坚持不走,也不知道在表哥的严守把关之下,他是怎麽混进VIP病房的,他能忍到现在没有喊保镳来赶走他,是因为不想在九狼大哥面前生出其他事端。

    赤九狼没多久就感觉到倦意来袭,并沉沉睡去,穆承雨也感到有些意外,他後来才想到刚刚医护人员在帮九狼包紮伤口的时候,或许有给了一些镇静药物。

    鹿洋却在这时候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来看向穆承雨,又大又圆的猫眼充满了从未针对在穆承雨身上的敌意与审视。

    他谨慎而居高临下得打量着穆承雨,最终微微扬起下巴,偏过头道:「请你回去吧,这里是贵族医院,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穆承雨颇有些无奈,没想到鹿洋居然完全没有认出自己:「鹿洋,我是……」

    鹿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迸出来,当下像只被侵犯到领地的猫咪,不可置信得瞪向穆承雨,道:「你怎麽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洋洋。」

    白衫承低沉的嗓音蓦然从穆承雨的身後传了出来,不知道何时踱进了病房,把鹿洋盛气凌人的一面看得一清二楚。

    鹿洋也怔了一下,正要向表哥诉说穆承雨的不请自来,却发现白杉城居然站到了穆承雨的身边,伸手揽住了穆承雨的肩膀,疾言厉色得对他道:「许久不见人,不打招呼也就算了,居然一点礼貌都没有,这是身为贵族公子该有的教养吗?」

    鹿洋当场就被训懵了,一抹委屈的阴影蒙上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穆承雨自然不愿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被白杉城责备,赶紧对着他道:「鹿洋,我是承雨,不晓得你还有没有印象?」

    鹿洋盯着他的脸孔凝视了许久,才终於发出一声不确定的疑惑:「承雨哥?」他飞快得瞅了一眼白杉城的脸色,又回头看向眼前这位外型陌生,眉目却很是眼熟的男子。

    这个人真的是穆承雨吗?

    在他的印象里,穆承雨是一个好脾气又朴素的一个人,总是唯唯诺诺得跟在城哥的身後,跟城哥形影不离,跟他讲话的时候,总是笑咪咪的,但从不主动发言,身上却有着股好闻的花香味儿,比起外头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满口娇嗲腔调,又总是往城哥身上扑的人要好多了。

    对於穆承雨,鹿洋还有两个印象,一个是很小的时候,很模糊的印象,穆承雨曾经在爆雨之中,将迷路的他背了回家;另一个印象,则是笛泊郡哥哥对他的态度,总是非常关爱而友善,就像是把穆承雨当作自己的家人一般。

    他隐约知道,穆承雨因为某些缘故而到了国外,而且城哥为此事感到非常不高兴,然而这麽多年过去,鹿洋一次都没有再听过周围的人提起穆承雨,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遗忘了。

    然而也不能怪他今天没有把人认出来,鹿洋总感觉,穆承雨变了很多,而且是乍看之下,会完全认不出来的转变。

    然而,具体而言是哪里改变了,他却说不上来……单看容貌,其实并没有怎麽改变,顶多就是小时候脸颊上的婴儿肥彻底消陷下去,整张脸蛋的线条变得更加清晰而别致,皮肤依旧是苍白到几乎透明,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气色并不是很理想,眼眶底下泛着青黑,但这也是他唯一能从那张脸上挑出的毛病了。

    鹿洋也不会表达,只觉得现下穆承雨跟城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早已经不是从前一前一後从属附庸的关系,他们看起来竟然……非常的般配。

    然而这些资讯对现在的鹿洋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穆承雨跟九狼大哥之间是什麽关系。

    鹿洋垂着头,虽然没有实质说出道歉,但一向被骄宠的他肯低下头颅,就代表他确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穆承雨怎麽会不晓得他的性子,见杉城仍旧不领情,赶紧缓颊了几句:「没事,我们确实许久不见了,鹿洋,你现在身体还好吗?看你受了那麽多伤,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白杉城即便板着冷心铁面的模样,到底还是藏不住对自家Omega幼弟的一丝心疼:「洋洋,你非要我整天待在这里你才肯听话麽,你再这样随便下床,我就要请人把你看管在公馆里养伤,还不回去!」

    鹿洋不情不愿得回房後,白杉城才把话头绕回穆承雨身上,与方才教训鹿洋的口吻竟丝毫不差:「你也是,脸色都快比病人还要难看了,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强势得带领着穆承雨来到一间独立的检查室坐了下来,并请人替穆承雨测量了体温跟血压,果不其然,血压值出乎意料的低,护士小姐却犹豫着什麽都没做,看起来无法做下决定。

    白杉城一把卷起穆承雨的袖子,就看到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紮着好几个针孔,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上甚至泛起浅浅的青紫,好几个地方还有大面积的瘀青,看着有些吓人。

    白杉城眉头一蹙,护士小姐立刻慌张得解释道,因为穆承雨的血管太细了,如果要输液的话必须打软针进周边静脉,但非常难成功,而且由於这几天打了太多次,打过的地方基本上就无法再打,要再试的话可能必须得用别的地方的血管。

    穆承雨正打算拒绝,不想再麻烦护士浪费资源在自己的身上,话还未出口,白杉城就低声得问道:「要试哪里的血管?」

    「可以、试试看脚背……」护士小姐答道。

    穆承雨倒是觉得试在脚背上没什麽,却不明白为什麽护士小姐一直面有难色得请示白杉城,他正要弯下腰去脱鞋,白杉城却在这时候先他一步,单膝蹲了下来,并托着穆承雨的脚踝将他的右脚抬起来,顺势就直接将鞋脱下来。

    穆承雨目瞪口呆的同时,白杉城已经将他的脚掌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个虎口就轻轻松松盈握住穆承雨的脚踝,轻轻往下一滑,就将薄薄的袜子脱了下来,姿态自然到穆承雨都来不及反应。

    不晓得为什麽,目睹全程的护士脸更加通红了,明明只是脱掉鞋袜而已,却好像看到了穆承雨被脱去其他更私密的衣物。

    穆承雨脚背上的血管比手臂更难执行,其实打针这点疼痛对穆承雨来说并不算什麽,但架不住失败的画面看起来实在非常吓人,针孔一旦拔出来,立刻晕染开一团瘀青。

    护士小姐的技术已经算不错了,只不过试了两、三次後,她内心的压力就顶不住了,即便穆承雨面不改色,面上甚至都还一直保持着轻松的神情,但白杉城的脸色就不好说了,光是他无微不至的守护姿态,就令人感觉到强大的震摄力。

    最终护士小姐几乎是哭着出去找了更资深的前辈来救援,而穆承雨又被脱掉了另一只鞋袜,才终於有办法正常输液。

    资深的护理长请穆承雨移动到床上平躺着输液比较好,穆承雨才刚站起来就勾到了输液的管线,白杉城见状,二话不说就横抱起脱了鞋、又没几两重的承雨,轻轻将他放上床榻。

    穆承雨本以为输完液就没事了,然而他实在是低估了贵族医院的全方位照护,既然被白杉城发现了手臂上的瘀青,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护理长请他先试试看冰敷,穆承雨自然从善如流,却发现除了冰袋之外,原本那位年轻的护士小姐又给他加了一张毯子,甚至拿了一块环形的热枕覆盖住他的脖颈。

    穆承雨正是一头雾水,护士姑娘又战战兢兢得询问道:「请问你有什麽禁忌的用药吗?」

    穆承雨大为不解,问道:「什麽意思?」

    护士姑娘一愣,下意识抬起眼瞄向白杉城,穆承雨也跟着一起转头去看白杉城,白杉城星目含威得迎上承雨的好奇的眼神,唇角浅浅一勾,也不急着回答他。

    这时,一位穿着白大褂,身材姣好的美女医师从门口走了进来,率先跟白杉城客气得打了招呼,白杉城轻轻颔首,在穆承雨耳边低声道:「这位是阮医师,鹿洋的主治医师。」

    阮医师代白杉城回答了穆承雨方才的问题,笑着道:「一般用药的禁忌,除了已知过敏之外,主要是想询问公子有没有孕期的准备。」

    穆承雨愣神了半晌,才意会到阮医师说的是什麽准备,阮医师见他没有马上回答,便转头笑咪咪得看向白杉城,道:「还是说,白先生可以代为回答?」

    白杉城略带谴责得睨了阮医师一眼,回归正传道:「为什麽问这个,是要给承雨吃药吗?不是已经输液了?」

    「穆先生有一些焦虑以及自律神经失调的症状,另外还有营养欠缺的问题,如果本人不反对的话,可以配合一些药物的治疗。」阮医师亲切而专业得向穆承雨讲解道:「主要还是希望你能主动靠饮食多摄取一些营养。」

    「我晓得的,谢谢您。」穆承雨配合道:「我都可以。」

    阮医师点点头,又问向白杉城:「那白先生怎麽说呢?」

    「药物的话还是尽量少用,从轻斟酌。」白杉城语气虽平淡,却是斩钉截铁的指令,大抵的意思却是不希望穆承雨吃太多药。

    阮医师暧昧一笑,道:「当然还是得跟您确认清楚了,鹿洋那儿是什麽待遇,这儿就得照办嘛,放心,我晓得了。」

    阮医师离开後,白杉城覆掌盖住了穆承雨额头,再次确认跟自己的体温无差,才用吩咐的口吻叮嘱道:「待会输完液,会有人准备餐点给你,都是营养师特别调配出来的,跟鹿洋是同样规格的,你要待在医院没有关系,但这些东西都要好好吃完,知道了吗?」

    不仅得到了鹿洋的饮食待遇,居然连白杉城对他讲话的方式都变成了鹿洋的待遇,白杉城以前是这种耳提面命的个性吗?穆承雨实在忍不住反问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白杉城私底下就是一个恶劣又霸道的少爷代名词,尽会强人所难,无理取闹,全身上下就只有那副皮囊继承到白先生的优点。

    「怎麽,我这样跟你讲话,不习惯吗?」

    白杉城对穆承雨的表情语言了若指掌,他轻笑了一声,嘴角微微一勾,忽然一个虎口掐住了穆承雨的下巴,指尖施力一捏,就捏出一个百口莫辩的嘟嘴,穆承雨心慌了一瞬,只能乾巴巴的瞪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瞳。

    白杉城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笑非笑得瞅着穆承雨滑稽的模样,也不给个痛快,穆承雨只能先妥协:「杉城,你都几岁了,放开我!」

    「不管几岁,我都是你的大少爷。」白杉城严厉而恣睢得说出了他们小时候初次认识时的那句话:「不管过了多少时间,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变。」

    穆承雨居然无可辩驳。

    白杉城又施劲捏了一下,这回连没什麽rou的脸颊都挤了出来,倒是像极了小时後的婴儿肥,眼神都无辜了几分,白杉城却不为所动,忽然凑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个鼻头远。

    「东西不好好吃完,可别想离开医院,知道了吗?」他低沉得命令道:「我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听话。」

    白杉城放完了狠话且还不够,他不满足两个鼻头远的距离,又凑得更近,轻轻将额头抵上穆承雨的额头,肌肤接触得那一瞬间,穆承雨能够清晰得感受到男人的疲惫与豁然,他听见他低喃道:「听我的话,好吗,小雨?」

    白杉城等候了许久,久到他以为时间都已经静止了,穆承雨才缓缓得伸出手,静静得抚上白杉城的脸颊,说出白杉城觉得最温柔的语言,编织着他最眷恋的栀子花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