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白狄两家联姻的共识已成定局，胡竹夫人听获消息的当下，还不敢置信，赶紧结束了假期，匆忙回到湘城，细问了杨管家後，才得知原来杉城跟穆承雨起了一些矛盾。

    胡竹夫人欣慰之余，安分得待在家里等着白杉城回来看看她，母子俩终於重修旧好，白杉城不只回来了，还亲口提了一句，订婚宴就定在他出国研修归程後，大约需要半年的时间。

    胡竹原以为白杉城会把之前与她达成的协议再拿出来讲一遍，却没想到杉城似乎不再执着於这件事，看来是真的跟穆承雨闹得很不愉快。

    她也识趣得没有再把穆承雨这块烫手山竽翻出来讨论，她可不做自讨没趣的事，少了这个本来就不属於白家的局外人横在中间，他们母子俩相处起来更融洽，她只由衷得希望杉城能够以大局为重，站在白氏家主的高度，不要再为了那个继承他母亲容貌的Beta执迷不悟了。

    然而，她近几日晕眩的老毛病又犯了，本来不想劳师动众，白杉城却坚持在出国之前要带她去医院一趟，选定的日子当天，不只白杉城来接她，连带着狄莺莺也来了。

    白杉城特地安排了一位在国立教学医院任职，非常出色的脑科专家，不同於贵族医院，国立医院提供的是不分社经阶级的医疗服务，湘城又属S级的城市，可想而知来医院求诊的人非常多。

    白杉城自从担任官职後，行事越发低调，身边只带了两个随扈，进了医院後，便按照着各科门诊的指示寻路。

    他以前受过不少专业的军事训练，虽然生活富裕，却没有沾染上贵族子弟骄矜贵气的毛病，然而，狄莺莺就不同了。

    她显然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麽壅挤的人潮，即便表面上再怎麽精明干练，身为大贵族的Omega千金，骨子里娇贵的脾性却是与生俱来的，她按耐着性子，亦步亦趋得跟在白杉城的手边。

    偏偏有个不长眼的人，低着头也不专心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等狄莺莺察觉到对方迎面撞了上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好在白杉城及时伸手护了她一下。

    对方却煞不住车，被白杉城这麽一挡，撞退了好几步，手上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男子自知理亏，连声向狄莺莺道歉，并赶紧弯下腰将地上的纸张跟药袋捡了起来。

    「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没看路……」捡完东西，男子又再次弯腰朝他们致歉，便转身要离开。

    这声音……狄莺莺怔了一下，也来不及抬头去看白杉城的脸色，脱口而出道：「穆承雨？」

    穆承雨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才後知後觉原来撞见了认识的人，他定眼一看，是白杉城带着他的未婚妻二人。

    穆承雨更加不好意思了，朝着狄莺莺低头认错，他如今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面色苍白，衣服看上去宽大而陈旧，脸上挂着土气的眼镜，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跟衣着华丽的年轻AO伴侣一相比，简直就像是从老家上来城市打拼的落魄游人。

    狄莺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穆承雨变得更加粗鄙不堪，有这麽一个攀亲带故的，简直是侮辱了白家的门第，她见白杉城神情漠然，无动於衷，也不作任何表态，便撑着笑容，敷衍得问道：「你来这里做什麽？」

    穆承雨怔了一下，随即好脾气得解释道：「我来探望同事，他住了院，来帮他跑跑腿。」

    「是嘛。」狄莺莺压根对他的说词毫无兴趣，只是看在白杉城的面子上给穆承雨几分脸面，她仰起头，收起了冷艳的强势，柔顺得望着那个能够主导一切的男人，轻启朱唇道：「杉城，你看是……」

    穆承雨也抬起了头，脸上是没有什麽涵义的空白笑容。

    白杉城撇开了灰蓝色的眼眸，厌恶的抵触浸染了他英挺的眉峰，稍纵即逝，随後淡漠而低沉得开了口：「没事就走吧。」

    「杉城。」

    出乎意料外，穆承雨却主动开口留住了他的脚步。

    白杉城给了他一次机会，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穆承雨聚思凝神，琢磨着措辞，并带着平时温暖的善意，缓缓道：「上次，是我心情不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假使白杉城此时此刻有回过头，他便能将穆承雨的笑颜，完整得纪录在最後一次见面的记忆片段里。

    但是他没有。

    狄莺莺挽着他的手臂，跟上了未婚夫的脚步，往远离穆承雨的方向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穆承雨怔怔得看着眼前熙来攘往的画面，全是他不认识的人事物，良久，才将药袋整理好收回袋子里，转过身，步履蹒跚得往另一个方向迈步。

    「这次，就不说再见了。」穆承雨在心底，与不知道谁道别。

    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白杉城。

    ※

    一周後，本国，淼城。

    穆承雨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从一处简陋的火车站门口走了出来，老远就看到一个男人伸长了手臂朝他挥手。

    穆承雨会心一笑，还未走近对方的车子，男人已经箭步上前将他的行李箱接了过去，边蹙眉道：「怎麽就只有一个箱子，你就只有这点东西而已？」

    「嗯。」穆承雨道：「这段路程不短，东西轻便些总是比较方便的。」

    男人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往後比划了一下：「走吧，带你到镇上逛逛，再来我们家好好吃一顿饭。」

    穆承雨压出了一团笑靥，带着少年人的羞涩之意，赧然道：「谢谢你，林味，之後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带你见见我家的两只大小毛孩儿。」

    穆承雨在众多南方的小城镇当中，选择了淼城作为最後的落脚处，一方面是因为林味的老家就在这里，方便给予他医疗上的协助，一方面是因为，这座山水纵横的小城镇真的不负他所望，聚集了美丽与纯朴於一体，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偶尔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就能将从城市带来的阴霾与污秽洗涤乾净。

    穆承雨在林味的帮忙之下，承租了一栋距离林味住处不远的空屋，两层楼的平房，穆承雨将床跟杂物安置在楼上，一楼则改建成他的作画空间，既宽敞，采光也足，穆承雨非常喜欢。

    这日白天，穆承雨是被外头响亮的犬吠声给叫醒的，他伸了伸懒腰，就赶紧下床找鞋子穿，迅速在浴室里洗漱一翻，便匆匆下楼去给来喊他吃饭的大狗开门。

    门一打开，一条浑身金毛的大狗便扑了进来，对着穆承雨才刚洗乾净的脸颊就是舌头先来两下，蹭了一波口水，才心满意足得趴在地上等待穆承雨出门。

    穆承雨晓得这只金毛是喊他去林味家吃午饭了，在大狗的头毛上呼噜两下，又折回去把睡衣换了，套上一件纯白的恤衫和牛仔裤，就抓了钥匙跟着大狗离开了他的住屋。

    他跟林味住的地方相隔莫约十五分钟的路程，穆承雨刻意绕去了一条市集，挑了好几家舖子，买了几样新鲜的水果跟鱼货，才跟着猛摇尾巴的金毛徐徐走到了林味家。

    来开门的是林味的儿子，林毛毛，今年已经四岁了，不只话说的溜，还会帮mama分担家务呢，他扬起小脸喊了声穆叔叔，就看到穆承雨从袋子里捞出一颗最红最大的苹果递给他。

    「大苹果！」毛毛兴奋得喊了一声，两只小掌接过了水果也不忘说谢谢，又乐颠颠得跑去厨房向mama炫耀战利品了。

    「承雨，你来了。」林味的妻子秦琬茗听到声音，略为提高了声音，柔柔的调子蜿蜒得传了出来：「先去客厅坐一下，饭马上好了，我让林味去後院捡一些香料回来，待会就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穆承雨将买来的水果跟肥鱼搁在了厨房外的柜子上，才转过身，就看到林味手里捧了一个竹篓，上面是鲜摘的花椒罗勒等等的香料。

    「哎，你这买的鱼看起来挺不错。」林味凑上前，较量着要怎麽料理好，谨慎评估後才进厨房跟老婆商量：「要不就用火炉烤一烤，再涂些调料，这样不腥，承雨也好多吃一些。」

    秦琬茗也探出头来一同监赏这几条肥鱼，夫妻俩交头接耳得讨论了一阵子，林味就拎着鱼去厨房宰杀了。

    这顿午饭在林氏夫妻俩的分工协力之下，非常丰盛，穆承雨打从坐上餐桌後，面前的小碟子就不停得被推放食物，毛毛也跟着爸爸mama有样学样，用小汤匙挖了好几杓烤布丁倒在穆承雨的碗里。

    「毛毛，你怎麽这样乱配食物给你叔？」林味终於发现了可以吐槽的地方。

    毛毛咧着嘴看着穆承雨，笑嘻嘻道：「穆叔叔说他喜欢呀！」

    穆承雨也笑了，将碗里的烤布丁两三口吸进了嘴哩，不忘称赞毛毛：「还是毛毛对我好，把最好吃的都留给我。」

    「就不给把拔！」毛毛得意洋洋得跑到了他娘亲身後，对着林味吐舌头。

    秦琬茗被逗得笑不拢嘴，又抬起头对着穆承雨慈善道：「瞧着你今天气色好多了，胃口也不错，真是太好了。」

    穆承雨微微垂着纤长的睫毛，抿着浅浅的微笑：「那是琬茗你厨艺好，周末午餐还记着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在座只有穆承雨这个当事人以及林味知道，他其实前几天才去医院输了颇为惊人的血量，原因是呕血呕太多了，险些在家昏厥过去，他去了医院才晓得，这次的血液数据又再次刷下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