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硝石

    到得营帐内，李大人和各门派尊主都正襟危坐，见他带着只妖兽来了，更是心生不喜，吴渊有曾与许尧同门的关系在，不管心里如何，都不会对云峥太过刻薄，略一抬手，指着中央的椅子说，“师侄请先坐下。”

    云峥依言坐下了，小白坐到他脚边，虎目生威，叫人看得心中颤颤。

    李大人非修行之人，见到这种巨兽更是不舒服，皱眉道，“让那东西出去。”

    不等云峥说什么，小白就已耸起颈背的毛发，瞳孔缩成针尖，威胁地低声呜呜。

    “.…..李大人见笑了，这头畜生野性难驯，不顺心意就要炸毛，可也不会伤人，只当它不存在便是了。”，云峥笑道。

    “哼，可不就是畜生么。”，李大人小声嘀咕，眼睛却盯着云峥。

    突然之间，众人只见一道白影略过，接着就是李大人惊恐的惨叫，小白眨眼间已是扑了上去，前爪稳稳地踩在李大人胸前，露着两颗手臂长的獠牙，无限近地逼近李大人没有血色的脸，“吼——！”

    “小白！”，云峥一惊，失声喊道。

    吴渊铁青着脸，长剑脱袖而出，“畜生休得放肆！”

    光华门的慕容长老与灵秀寺的无安法师却将长剑指向云峥，逼得云峥连连后退，“就知道你是个祸害，带着妖兽的，自然也是妖了！”

    剑拔弩张的时刻，小白收回獠牙，后退两步转身走到云峥身边，那李大人吓得已是说不出话了，胯间一片濡湿，两只手抖如筛糠。

    吴渊大感头疼，怒道，“都把剑放下！”

    这李堂是陆大人的爪牙，此番吓成这样，陆大人那边要如何交待？吴渊怒目瞪视下，还举着剑的人胆怯地放下了，脸上还是不情不愿的。

    吴渊沉吟片刻，说道，“我本不想如此说，但师侄你的畜生这么一闹，我们势必要对陆大人交待，否则朝廷有的是法子至你与这妖兽于死罪，眼下唯有戴罪立功，才不至于拖累门派。”

    云峥思索许久，叹道，“吴尊主您说吧。”

    小白不悦地去咬他的衣角，却被轻轻踢开。

    吴渊道，“赵将军白天带了五百官兵与三百桶火硝石下落雁关石梯，按理，三到四个时辰就应有报安信号，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须得派出修士下涯一探，将军情带回。”

    “云峥明白。”

    玉檀迟疑，“那这妖兽——”

    云峥本想说小白交给师弟师妹照顾，但这头大老虎又亮起一双骇人獠牙，虎面狰狞，云峥无奈地说，“它跟着我。”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那些长辈也不好再疾言厉色的了，还大方地给了他不少符咒，吴渊咬破手指，在其中一张符咒上滴了一滴血，说道，“此乃枯山血咒，可保一命，下面无论情况是好是坏，都须得马上以焰火禀告。”

    云峥接过吴渊从李大人怀中掏出来的焰火管子，收到怀里。

    “云峥尽力而为。”

    他总是风淡云轻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小白很是不满，也只能从鼻孔里轻轻哼气。

    直到石梯入口，云峥回头看了小白一眼，又看了看入口，才一人宽的洞口，这只大老虎可进不去。

    “你根本进不去，”，云峥抱着手臂，靠在一块巨石上，“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有灵性，快回去吧，云湘会给你做吃的。”

    小白晃了一下毛茸茸的大尾巴，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什么看，奇怪的白老虎。

    云峥摇头叹道，“你爱站这里就站吧，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入那个黑漆漆的入口。

    没想到，衣领突然一紧，整个人被提离地面，来不及惊喘，便发现自己肩上的衣料被小白叼在嘴里。

    “你——”，来不及反抗怒骂，小白纵身一跃，直接叼着他从瀑布上跳了下去。

    好脾气的云峥此时内心把这只老虎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是坠下过程中水滴打到脸上冰凉生痛，他没办法，只好把脸埋在小白颈间的毛发里。

    正如陆大人所说，落雁关瀑布并不高，一人一虎很快就到了底部，一同跌入冰凉的深潭中，凉水铺天盖地地袭来，推挤着五官，云峥胡乱地挣扎着，口中吐出大量气泡，幸好领子上的力度还在，一拉一甩，他便被甩出了水面。

    “咳咳咳——”，云峥狼狈地趴在地上，把胃里的水都吐出来，才没好气地去找罪魁祸首，那只该死的老虎就蹲在旁边盯着他，一根毛都没湿。

    云峥狠狠地磨牙，算了算了，野性难驯，只怪他不会驯兽，正事要紧。

    可当他坐起来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片血色的森林，数不尽的古木枝叶枯萎，地上的泥土混着血，腥臭不堪，死一般的寂静。就在不远处，赵将军的上半身就倒在地上，双目瞪到最大，下半身不知所踪。

    云峥大口喘着气，不自觉地靠向小白，心里的恐慌居然缓了一点。

    “不论好坏…都要报信…对了，要报信。”，手发着抖，取出那管焰火，指向血色的苍穹，把引线一拉。

    焰火的尾焰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拱着火药穿过重重水雾，来到峡谷之上，轰然炸开。

    这次的焰火，是一个“危”字。

    赵将军已死，那么其他士兵呢，“小白，你说我应不应该进去。”，云峥静静的说。

    不管怎样，他总要先把士兵们找出来。云峥抬腿要走，衣摆又被咬住了。

    “里面有危险？”

    小白松了牙齿，低头叼起已经用过的焰火管子，塞到云峥手里。

    云峥不解，“什么意思，再发一次吗，里面已经没火药了——”

    瞳孔猛地睁大，等等，那些火硝石呢？

    小白看向水潭边，那个幽森的石梯出口，它闻到了。

    “火硝石和士兵都没能走出这个石梯对不对，”，云峥抽了口凉气，“这么多火硝石堵在里面，要是炸了….整座山都会塌。”，然后全军覆没。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云峥拾起赵将军跌落在地上的长剑，绑在腰间，堂堂将军死得如此凄惨，总得带点什么回去，算是一个交待。

    “我们走。”，云峥默念法诀，随身佩剑锵地自个儿抽出，悬停在空中，他看了小白一眼，“你既然能跳下来，应该也能跳上去的吧。”

    小白走到他面前，低下头，上身几乎是贴在地上，好像在说，你可以骑上来。

    云峥越来越怀疑小白的来历，虽然这体型和毛色一看就不简单，但现在看来，似乎本事大着呢。云峥收回佩剑，小心地爬上了小白的背部，两手捉紧厚实的毛发，小白不舒服地甩了下头，云峥马上松了手，“不好意思。”

    小白抬起头，盯着瀑布之上，后腿猛地一伸，矫健地扑到瀑布边湿滑的山石上，这一下几乎跳到了瀑布的中间，就和飞起来差不多，云峥差点滑了下去，只得抱着小白的脖子，“快，我们必须通知吴尊主。”

    小白前爪抓稳一块突出的山岩，正要继续往上跳，面前的山壁突然炸开，两道手臂粗的黑色藤蔓直直地袭向小白面门。小白低吼一声，微微侧头，张开大口咬住两根藤蔓，用力一扯，竟把两条藤蔓直接扯断。

    可也正因为这一扯，爪下的山石竟然松了，与此同时，头上的山崖出现密密麻麻的血色符咒，这些扭曲的线条似有生命，飞快地从石壁上脱离在空中结成巨网，缓缓往下压。

    小白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驮着云峥朝上一条，前爪一触碰到那些血色符咒，就像被劈了一下，鲜血飞溅，往上的势头急转直下，再次在瀑布中坠落。

    “小白！”，云峥失声喊道。

    再一次掉进深潭里，这次云峥没再惊慌失措，很快调整了内息，微微睁开眼，却见小白在离他两手臂远的地方，安静地漂浮着，爪子流出的血把身周的凉水染红。

    云峥游过去，拉着它的爪子，小白太重了，他拉不动，只能运起灵力，才拖着小白上了岸。

    小白离开了水，状态好了一点，湿淋淋的毛发眨眼间就干了，十分神奇。云峥也就放下心，抬起小白的前爪细看，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像被刀砍了一下，没有妖气，小白舔了舔这道伤口，以示无碍。

    “果然是只能下不能上吗，既如此，那就只能走石梯了。”，但是小白进不去。

    小白安静地看着他，云峥说，“你在这里等我，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如果我没回来的话，你就走吧。”，说罢，他转身走入石门中，这次衣摆没被咬住了。

    独自走入石门里，就能闻到一阵更加浓郁腥臭的血味，石梯的阶级上浅浅地流着一层血，云峥怕石梯里的火硝石，不敢打开火折子，只得摸黑往上走，手扶着石壁，黏黏湿湿的，想也知道是什么。

    既然石梯内只能下不能上，那么一定是有机关阵法的，长剑出鞘，另一手按在怀中的符咒上，只要一有动静，他是不会手软的。

    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遇到什么尸体，云峥正疑惑间，面前一阵腥风，双眼才刚刚适应了黑暗，只能隐约看到涌动的人从石梯上冲下来，口中还发出难听的嘶声怪叫。

    云峥悚然一惊，意识到这些都是已经魔化的士兵，也顾不得他们生前是不是认识的人了，一手捻剑诀，另一手挥动长剑，砍瓜劈菜一样将这些魔人劈成几段，残肢滚滚掉下石梯，石梯内都是沉闷的尸体撞击地面的声响，令人窒息。

    按吴渊所说，士兵一共五百人，光用长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云峥从怀中掏出一把符咒，不管不顾地往前扔，狭窄的石梯内瞬间符纸翻飞，这些符纸在空气中竟然自己烧了起来，一下子照亮了不大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死人面几乎紧贴着他的脸，而符纸焚烧后的飞灰一旦触碰到魔人，那些魔人便纷纷倒地，往下滚去，云峥躲得狼狈不堪，轻轻跃起，双腿劈成一字，顶在石壁两侧，好歹避过这些滚落的人体。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他闻到了火硝石的味道。

    燃烧的符纸点燃了火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