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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海不是我的地方(剧情)

    不知在墓碑前坐了多久,冰神的头顶都覆了层厚雪。银色的头发已经失去了柔软的质地,宛如硬朗的冰丝般支在雪里。

    他在膝盖上放了个本子,左手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右手夹着烟,时不时吞吐两口。

    最诡异的是,似乎是把坟墓的原主人刨了出来,他半个身子沉进坟坑里,身边躺了一具明显被裹在黑色裹尸袋里的尸体。

    统共见了这位冰神三次,第一次是在中心花园,第二次是刚刚在云如之的办公室,第三次就是现在。秦宜眼神诡异地看着坐在坟坑里写字的冰神和冰神身边的裹尸袋,有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终于有了动静,冰神侧过脸,投来了一个无情绪到无机质的注视。

    说来秦宜一直觉得冰神的外貌特征非常神只化。

    雪肌银发,从不穿衣服,和人类同结构的骨骼肌理分明,下半身没有任何区分性别的性器官,只是一片无谓雌雄的光滑。纯白的瞳孔睫毛,和微微点缀着一点粉润的嘴唇,面目特征却一点儿也不美丽或丑陋,非常的面目模糊。

    秦宜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一片赤裸冷漠的雪。

    现在冷不丁看到冰神在抽烟,秦宜有了种微妙的破碎感。

    将几乎烧到烟屁股的烟塞进唯一透着点颜色的唇间,冰神轻轻吸了一口烟,朝秦宜的方向将吐了个标准的烟圈:“你好,海区的老师。”

    他声音也是轻而模糊,好像不是靠音量,而是靠空气的震动直接传进人的耳朵。

    “啊……您知道我在海区教书啊?”有点受宠若惊,秦宜没话找话:“我那个和我……的人鱼上来想给您的辖区一个叫向凡的人立碑,您在写什么?”

    冰神取掉防熄罩抖掉里面的烟灰,将烟在雪地上摁灭:“我知道,向凡四天前凌晨两点去世的,我听到了他的祷告。”他白色的眼珠转向秦宜:“我在写冰历的第八章。”

    “很抱歉我的人鱼用了您信徒的身体,我们给他立了碑,希望他……能去一个更好的世界。”在一个神只面前谈到祂失去的信徒,秦宜的尴尬已经浓成不安了。

    “我也读过冰历。”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原来真的是您本人手写的,这本书写得很好,很适合给孩子们科普用,我今天刚读到第八章的新神与我……”

    “不。”打断秦宜的发言,冰神从书下拿出一个方形铁盒,揭开盖子抽出了一根新烟:“第八章改名了。”

    秦宜下意识问道:“改成什么了?”

    空气太冷,摁了半天打火机都没能点燃,冰神撕了几页纸塞进坟坑煨着点燃,终于点燃手里的烟,才答道:“死神与我。”

    “……死神与我?”读出这个新名字里的不详,秦宜费解地挠了挠头:“死神……是指空神和海神吗?您是认为他们的到来导致自由区已经发展到要和您之前写的那些宜居地的结局了?”

    他委婉地没有把“灭亡”说出来。

    冰神不可置否,提起签字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小圈:“我快写完了,你要看吗?”

    “很荣幸有这个资格,但还是不了,”秦宜摇摇头:“我想先摘束花送给向凡,时间不早了,我想早点回去。”

    “哦,帮我也摘一束,”冰神收了书站起来,发顶的雪像碎裂的冰层呈块状滑下:“作为我那天没有回应向凡祷告的赎罪。”

    他踏出坟坑踩在雪地上,像一片雪般行走,没在地上留下任何脚印或痕迹。秦宜蓦地想起云如之说过冰神是真神,海神和空神都是从奈河外天降进来的外神。

    尤其是作为上位者的江子问。

    他以空神自居,肆意任性地捣乱这个虚拟世界的和平,然后再拍拍屁股离开,仿佛无事发生,徒留一地被福泽惯坏的鸡毛。

    秦宜忍不住叹了口气:“您是觉得……空神和海神马上就要离开了?空区和海区的人失去了福泽就会……”

    “灭亡。”

    冰神轻声接腔。

    原地站久了,秦宜冷得哆嗦起来:“我看您冰区的信徒都还在很努力生活的,海区和空区的信徒……您不用这么悲观,人类都是很坚强的!”他用自己都觉得假的兴奋语气鼓励,“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

    “你不摘花吗?”再次打断秦宜,冰神咬住烟飘下坡,弯腰折了支沾着霜的白花:“你喜欢白色,紫色,还是黄色?”

    “呃……”秦宜怔愣道:“……黄色吧,黄色显眼。”

    冰神拿着两束白花和紫花上来,将紫色那束递给了他:“出了太阳我会融化,所以我讨厌黄色。”

    秦宜不明所以地接过:“谢……谢谢。”

    这个在极寒盛开的紫花有着像是在温带里才能娇生惯软出来的美貌。八片镶着白边的花瓣,加上簇拥的嫩黄色花蕊,大朵大朵捧在手里时显得很娇艳养眼。

    秦宜由衷赞美:“这花真不错,这么冷的温度居然还能开这么好。”

    “铁线莲,润肠通便,可治风湿眼翳,”冰神把手里的白花也递给他看:“铁筷子,通鼻,强心。”

    秦宜心生敬意地带着冰神往向凡的坟墓方向走:“您了解得真多,感谢您编写的冰历,希望会有更多的孩子能读到您的着作。”临走前瞟到墓地旁的裹尸袋,他忍不住提醒道:“那个……不用埋进去吗?”

    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用,是给海区人鱼用的尸体,会有人鱼来处理。”

    心里咯噔一下,秦宜埋着头往前走:“抱歉。”

    “呼……赎罪而已,”耳边又传来了冰神喟叹似的吐烟声:“老师,第八章的新神与我你读完了吗?”

    被冰神叫老师,秦宜心里一阵怪异:“今天刚读完第一页,还没来得及看后面。”

    冰神“哦”了一声:“也就是人鱼浩劫,冰海空三区的建立你还没有看到。”

    他好像没有重量,雪地上只留了秦宜一人的脚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宜总觉得冰神似乎很想对他这个不受待见的海党倾诉些什么,于是他埋着脸“唔”了一声:“人鱼浩劫和冰海区三区的建立讲了什么?”

    果然,冰神吐掉刚抽了一点头的烟,摊开手里的书,给他讲起了第八章的内容。

    八十年前,自由区只是一片无信仰加上小部分冰神信仰的宜居区,空神和海神先后凭空降临,靠着福泽的馈赠,仅仅一年,自由区就分割成了三派——空党和海党,自由党。

    没有冰党,因为那个时候冰神没有加入福泽的行列,只是无差别且沉默地将福泽馈赠给每一个人类。

    八十年前的空神和现在的空神是同一位。

    海神已经经历了十几代代迭代。

    每一代的海神都是上岸的人鱼,容貌极美,贡献极大,寿命极短。

    那个时候,海党最大,空党第二,冰党不存在。

    因为海党不需要人类做出任何付出,所有的活都由人鱼来干——交通,物流,城建,捕猎,劳作,建造雕像,修葺住所,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

    之前的末世生活太过艰难,生活因为两位神只的到来骤然富足轻松,人鱼资源也可以毫无代价地肆意挥霍,自由区的人口数量呈几何倍上升。

    且一代比一代健康,高大,强壮。

    但很快,人类就遭到了反弹。

    倒不是人鱼开始围猎人类进行反抗。

    原因很简单,人鱼资源消耗殆尽了。

    极少量的人鱼养不起极大量的人类,弃婴,孤儿,抢劫,厮杀,乱交,将自由区变成了混乱的红灯区。

    最终,冰神受空神和海神邀请,三位神只会晤,做出了三周一次的福泽决定,无信仰者不受眷顾,每位信仰者只能接受一位神的福泽。

    海神由通过祭祀成为人类的人鱼继任。

    “……安加你怎么不挖了?”

    秦宜裹着安加脱下来的毛裘,和冰神在台阶上坐着听冰神聊第八章的内容,聊着聊着被一道似有似无的视线挠得发痒,秦宜才终于看向穿着单衣刨坑的安加。

    安加已经看了秦宜很久,见状他刮掉手指上的冻泥,低声答道:“下面已经有人了。”

    “下面已经有人了?”第一下还没听懂,秦宜走到地方才看见——深至一米的土坑里,正静静立着一道不大不小的黑色墓碑。

    一块身份牌嵌在在墓碑上,秦宜抹开泥雪看了看。

    【欢迎来到海党自由区。

    名字:甜心。

    性别:人鱼

    死亡日期:2969/08/27

    信仰:埃兰娜。】

    琼莎说今天是2987年,所以这是一条死于18年前的人鱼,饲养者是埃兰娜。

    将手里的捧花放到甜心的墓前,秦宜忧愁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赶不上食堂放饭了。”

    冰神重新划了一块空地,还贴心地拿了个铲子给安加,才冷清地邀请秦宜在一个石墩上坐下:“秦老师,我们继续。”

    看着安加踩着铲子颦着眉看他,“好的冰神,”秦宜拍拍屁股坐下来,微微一笑:“您刚刚说到海神由通过大祭成为人类的人鱼继任,意思是,这一任的海神也是人鱼变的?”

    之前听到冰神说【海神由通过祭祀成为人类的人鱼继任。】这话时他非常意外——因为这一任海神是云如之。

    也就是说云如之居然也是经过大祭成功上岸的人鱼。

    不敢想象什么样的人会爱上云如之,而且为了云如之自愿奉献一切,秦宜非常好奇:“他的祭人是谁?”

    “不。”冰神却摇了摇头:“这一代的海神是人,出生在空区的孤儿,因为容貌常被误会成人鱼。”

    “……啊?”秦宜疑惑了:“所以这一代的海神是纯粹的人类?”

    “不是,”冰神再次摇头:“这一代的海神举行过大祭,但是,大祭后,他依然变回了自己。”

    “……什么意思?”秦宜目瞪口呆:“意思是大祭里,人类和人鱼融合后,可能的结果并不是,呃,不是人鱼使用了人类的身体上岸,”他艰难地组织着措辞:“也可能是……人类使用了……呃不对…”

    “人类变成了人鱼。”冰神言简意赅地帮他表达。

    秦宜一脸宛如雷劈地愣住,良久才问道:“那……这个转化的依据是什么呢?”他愣愣地看向安加:“是人类和人鱼谁的爱意比重更高?还是随机的?”

    “我不知道,”冰神又从铁盒里抽了一支烟:“海不是我的地方。”

    “我不了解人,也不了解人鱼。”

    似乎想为这场跨信仰的对话画上一个烟火气的句号,他将烟递到秦宜嘴边。

    “来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