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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双喜临门

    第六十九章、双喜临门

    挽明月挑眉:“哦,你不装啦?”

    韩临当即起身要走,给身后的人搂住腰又拽回去。

    只听他背后的男人语气失望道:“你不装,我还怎么占你便宜?”

    韩临推他一把,为他明目张胆的无耻咬牙切齿:“你能不能要点脸!”

    男人将脸埋到他颈窝里,笑着说:“我不要脸,我要你。”

    韩临一时给他堵得没话说。

    上官阙穿着女人衣服吓韩临那天,韩临跳到湖里,湖水冰凉,等满心的恐惧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他跟上官阙缠得太紧了,再这样下去,等待他的只有上官阙漫无止境的不安与试探。他无路可逃之际,想到了死亡,死亡才是真正的快刀斩乱麻。

    自杀是很好的,一了百了。可对于韩临来说,他从小就是从闷死人的黄土里使了劲钻出来的。就像乞讨过的人珍惜粮食,韩临历经饥荒,丧失双亲,流浪,一步步艰难地活下来,由而更珍惜性命,死亡在他固有的理念里从来不是轻松的,他更不舍得自杀。所以韩临想到了借助别人来死。

    他磨薄刀,用柔情哄骗上官阙,对挽明月极尽冷漠。

    可是他实在太想活着,追杀过程中身上带了重伤,心知再强追一定会死,目的一定会达成,可面前是所有凡人都畏惧的死亡,他难免不坚定,连摸刀都手抖。凡事凡物在这时候都显得很美好,吸引着他驻足,都足以挽留住他活在这个世界。

    韩临犹豫过很多次,第一次姑娘提醒他状态很差,他看看影子,觉得自己这样满心疲惫活着只会更累,所以他选择了死亡。第二次他视作女儿的红袖过来,带着曾经上官阙违命救他的令牌,鲜少流泪的姑娘哭了,又让他心软。第三次受害者花剪夏的丈夫出场,和韩临聊天,却不杀韩临,只指出你很可怜,韩临害怕死亡,却更不敢想自己回去,还要造成多少花剪夏这样的悲剧。往后的追灯令再找上门来,韩临一样都不肯接,坚持赴死。

    韩临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挽明月一定会难过,可要是把真实意图告诉挽明月,挽明月一定不会帮他。但韩临了解他,对于自己的追杀,相比难过,挽明月更生气。然而就算挽明月再生气,自己死了,他多少能有点解气。

    对于自己的死亡,韩临自认为算计得周到,唯一的美中不足与致命缺陷是,他没死成。

    韩临头都要炸了。

    天意弄人,他至今还喘着气,还要面对自己种下的孽。

    挽明月笑嘻嘻问他:“你怎么想到装失忆的?还别说,曹大那套说辞,我差点就信了。”

    “这是撞到河里石像落下的疤。”韩临扒开头发给他看,又说:“那是真事儿,只不过后来我又想起来了。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太突然了,只好装成不认识你。可我装得太差了。”

    韩临知道自己的伪装简陋蹩脚,偏偏挽明月又坏心眼,看穿了却不肯拆穿,正好韩临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顺着他演,往后拖,原想着晚些时候再面对死期,谁想到被他玩得焦头烂额风评受害。

    挽明月听了半晌,停顿很久,却问:“你真投过河?”

    “可惜有人多事……”嘴快,握在腰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气,韩临叫了一声:“疼。”

    “你跳过几次。”

    “就那一回,跳了一回脑子就进水了。老天好像存心捉弄我。”

    “要是没失忆,你还要再找机会?”

    腰上的手没卸下去,韩临这次见他,自觉矮他一头,忙又说:“都过去了,我现在不会再跳了。”

    挽明月听出他在敷衍了事,不咸不淡道:“那我倒要多谢老天让你失忆。”

    韩临忙换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巧合。这地方好,连上官阙都翻不出你。”

    “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挽明月只问:“怎么?”

    韩临后怕道:“你要是早两年过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保不准真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挽明月不禁发笑:“那时候你正和小寡妇情兴如火,哪有功夫理我?”

    韩临垂着头说:“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挽明月嗤了一声:“那感情我就配人家捡剩下的?”

    韩临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去:“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挽明月捏住他的下颚:“嗯?”

    韩临只好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我还没想起来。后来想起来了,我就没有再招惹别人姑娘了。”

    “你和小寡妇断了是因为你想起来了?”

    “不是。”韩临咬了下嘴唇,摇头说:“她嫁人离开以后我才想起来的。因为多活了几年,我就软骨头地又不敢死了。可一想起来我也不敢留在茶城,我怕他找过来,对这儿的人发作,我怕害死大家。”

    倒确实有这么一出,只是众人都当是他负担不起房钱。挽明月想起他险些失了他的踪迹,心鼓漏敲两下,稍一定心,又问:“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失意的灯影落在韩临身上:“我没别处去了。”

    “至少能回临溪。无论怎么说,那也是他二师叔。”

    韩临苦笑:“当年二师叔写信举荐我拜到师父门下,才有了我后来的事。可我犯了糊涂,手废了,前功尽弃,我没有脸再去见他。正好老板娘劝了我好几回,我就想着多活一天算一天。”

    韩临不想再提这个,试探着换了好久的疑问:“你的腿是装的吗?”

    挽明月撩起左腿裤脚,给他看跟腱处一段rou褐色的粗疤:“刀圣要验伤吗?”

    见韩临盯了半天,挽明月干脆抓住他的手,引他去摸那伤痕。

    净白肌理上的这样一段疤像一条丑陋的长虫,挽明月看着韩临把边边角角都摸遍了,猜他认为这伤是生捏硬画上去的。

    见他这样提防,挽明月不免有些火意,拧他一下:“刀圣验出真假了吗?”

    没想到韩临悄悄地抬眼:“这伤好重,很疼吧?”

    “半条命差点都没了。”

    韩临懊恼说:“我以为你是装的,这些天跟你在一起走得那么快,是想看你露出马脚。真的对不起。”

    挽明月心情好了不少,笑道:“我不要口头上的道歉。”

    韩临愣了一下,弯下身体,在挽明月跟腱处的那道长疤上亲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有诚意一点?”

    心狂跳,挽明月捏住他手腕,把他面对面揽进怀里:“这伤几乎断送了我的轻功,你想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挽明月察觉到韩临的呼吸都停住了。

    “我要是说,我这腿是暗雨楼捣的鬼……”他停了半晌,与韩临对上眼:“你会把你自己赔给我吗?”

    韩临闻声呆愕,动都不敢动。

    挽明月勾唇笑了一下,向前凑了一寸,唇与唇触到了一块儿。

    韩临倒是不抵触,顺从地闭上了眼,把嘴唇给他。

    浅尝辄止地亲了一会儿,嘴唇就拉开了,韩临困惑地睁开眼睛。

    挽明月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你可不能这么轻易就给人得手,看得我担心。”

    韩临猜到他在说刚来那年的糟心事。

    “我没柔弱到那份上。再说后来我想起来了,脑子清楚多了。”那些猥亵的事说来恶心,韩临从他手中撇出下巴。

    “无论对谁,你都要心硬一点。不舒服就揍上去。”

    韩临嘻嘻哈哈的:“对你也是吗?”

    “可以呀,我轻功还留了几成,你打我我能躲开,躲不开也死不了。”挽明月亲亲他的耳根:“可是你心软我心疼。”

    韩临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朵有点发红:“你别老是突然这样……”

    挽明月不想强逼他,就也顺势将他推到床下:“那夜深了,回去睡觉吧。”

    韩临出了挽明月家,人还懵着。他满以为挽明月会图些什么,他好给出去,借此歇口气,治一治浑身不自然的紧绷,然而如今这口气又吊起来了。

    此后五六天,挽明月都没有再来茶楼。韩临这口气就也吊了五六天,他想去找挽明月说说清楚,可又害怕他,一日日往后拖,天也凉了。

    每每临近深秋,韩临日头很高才去上工,也不再留到很晚。老板娘知道他身体,还要照常算他工钱,他便春夏秋初,趁着天热多留一阵,一人做两人的活。他手脚勤快,和茶馆内别的伙计关系不差,都叫他一声韩哥。

    曹大今天休息,领班不在,一班伙计松散不少。近午雾散了韩临才到,换装束的时候听人唠起闲话,说陈家的小姐今早探亲回来,在城门口遇见一个宿醉未醒的流氓,身边的侍从不顶用……

    韩临随口道:“再不顶用,一伙人一个流氓都打不过?”

    “这韩哥就不知道了吧,”又一个伙计凑过来:“那流氓是个镖头,有点功夫。”

    陈家老爷夫人心善,捐钱修庙开仓放粮善行讲不过来,如今留在身边的便只有家中幼女,韩临也记得这位陈小姐,她随父母来过几次茶馆吃茶,人生得白净秀气。

    伙计撞撞他的肩膀,问你不好奇啊。

    韩临低头系腰带,说你说话不着急,那不就是没出事。

    伙计说他没趣,又讲好在有个路过的公子出手救了,听说是昨晚刚到的,见这便帮了一把。行善事果然有福报啊。接着又说陈小姐就邀他来咱们店喝茶了,就是你也知道,陈家家规严,陈小姐当然做不了陪,就留了公子一个人在这里。他那壶茶喝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吧得有,刚刚才又新点了道甜点。

    韩临穿好衣服,笑说:“还挺给陈小姐省钱的。”

    从后厨传来声说十九号位客人冰糖糯米藕好了。

    “就是他。”伙计回忆着,又说:“长得比你还好!”

    有人掺了一嘴:“可没韩哥囫囵啊。”

    韩临说来喽,戴上手套遮住右上的黑稠护袖,到后厨去接那碗糯米藕,掀开布帘,给十九号桌上菜。

    早茶过去了,送完孙子上学的、遛鸟的、吃早茶的都回去了,又没到中午,茶馆正冷清,很轻易看见十九号桌。

    十九号桌上只有茶壶和一只茶杯,客人正扭脸看着窗外,黑发半簪不簪,高领素白袍黑靴,干净雅致得很。倒确实是深闺小姐会心动的模样。

    韩临将冰糖糯米藕上了桌,又去摸摸壶,见凉透了,笑着建议:“再沏一壶?”

    “不必。”

    韩临闻声一僵,背后起了一层汗,几乎要将上衣濡透。

    客人回过来半张脸,眼睛先笑了:“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那是一张他熟悉不过的笑脸。相当有力度的俊美,却被持有者周身气质柔化,令人如浸在温水中,不知道出去。

    上官阙含笑喝了口冷茶:“我们几年没见了?”

    韩临喉咙发紧,良久才道:“忘了。”

    上官阙仰脸,对面色凝重的韩临柔声道:“是四年。”

    他将一整张脸都回过来,这才令人发觉原来他的右眼被黑眼罩覆着,黑绳穿脑而过。单眼眼罩是匪气的东西,与他的风度相貌背道而驰。

    韩临皱眉:“你右眼……”

    上官阙凝视了他一会儿,才摇头:“起了针眼,暂且遮着。”紧跟着又重复道:“反正也没人,坐吧。”

    站着太对峙太引人注目,韩临坐到他对面去,却也不看他,眼睛望着桌案的年轮。

    上官阙一只单眼扫了一遍茶楼:“这茶楼还不错。你住在这里吗?”

    “没。”

    “住在外面?”

    “是。”

    “房子是租别人的还是买下的?”

    “买的。”

    “哦。”上官阙左眼转回到韩临身上:“你娶妻生子了?”

    到这里,韩临突然抬头看了上官阙一眼,目露一抹凶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警惕。”上官阙笑了笑,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韩临再次低下眼睛,不肯说话。

    “你没有娶妻生子。”上官阙笑得眯起了眼,忽然没首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想挽明月也不会那么大度。”

    “这跟你没关系。”

    上官阙端过冰糖糯米莲藕,拿起碗里的瓷勺,面上毫无波动,若非修长苍白的手指上有几块刺目的新伤,几乎要与白瓷汤匙融为一色。

    他并不吃,只搅弄糖水:“我带了红袖来,就住在附近的旅店里。她想你……”

    韩临不等他说完就道:“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上官阙闻声没讲话,寂静自两人之间滋生。

    他缓缓把白瓷碗推至靠墙,瘦白的手指好像枯骨,冰冷地牢牢抓住韩临的手腕,韩临挣扎两下就再没动作。

    “韩临,”上官阙轻声唤他:“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不好?”

    韩临低脸不说话,颊侧青筋起了又落。

    上官阙缓缓放开他,韩临左腕立刻浮现出五个深浅不一的指印。

    不等指印消去,韩临立即起身,推桌踢椅,直朝门口走去。

    上官阙翻身掠到门口,韩临见状朝后厨走去,又是几乎毁坏一切的逃法。上官阙照旧在韩临之前到达后厨,韩临转身沿楼梯朝楼上走。

    上官阙也提袍,随他上楼,走至楼梯中段,突地顿住了步。

    方才的动静轰天震地,小小的门挤出了四五个人头,纷纷来瞧这是闹的哪门子债。

    其实因为手上的伤,众人都清楚韩临不简单。只是他平常好说话,脾气也好,就都当不知道,也觉得他是有些难言的隐情。这次,想来是从前的仇家找上门了。只是看了半晌,却都觉得那白衣公子分明是好好说话的架势,倒是韩临发了狂似的又掀桌子又踢凳子。

    见白衣公子眼见就要上到二楼去,后厨的人都涌出来,怕万一生了什么事,掌柜的回来不好交代。那白衣公子倒是毫无怒气,见底下人乌泱泱跑出来,面上仍笑着,从袖中拿出一锭雪花银抛给楼下的账房先生,望着楼下狼藉,道:“叨扰了,算请诸位喝杯茶。”

    话罢便转身上了二楼。

    楼下人左右看看,均想这位不是一般的仇家啊。

    上官阙前脚刚上楼,扫向他底盘的脚便如期而至,他向左一掠才堪堪躲开。那人目的本不在于将他掀翻,而是——

    韩临左手随意抛着方才从他靴旁抽出的短刀,那是一柄外观相当华贵的短刀,刀条中线覆金叶雕花。刀鞘是紫檀木的,此刻正配在上官阙靴上。

    “这么多年了,你该换换匕首的位置。”韩临低眼,拇指轻拭刀锋。

    上官阙短短一霎惊奇,随即又笑起,直朝韩临走去:“又不是谁都能被允许近我的身。”

    韩临抬手,短刀的锋芒直指面前的白衣青年。

    上官阙抬眉,依旧云淡风轻朝韩临走。倒是韩临不得不撞翻桌椅板凳后退,直被逼到说书的台子上。

    退无可退,上官阙却还在逼近。

    韩临知道他打定主意自己绝不会伤他,右眼分神扫过开着窗的窗口,执刀向上官阙面门划去,要逼退他。

    眼见刀要擦上脸,上官阙却依旧立着不躲,韩临咬牙,侧过手腕划向别处。仍是收得晚了,在他左颊骨擦了浅浅一道伤,刀尖更是无意划断他眼罩的系带,覆在面上的黑色眼罩掉到了地上。

    随之叮咣一声,刀落了地。

    上官阙口中起了针眼的右眼,没了眼罩的遮挡,露出一霎的真相。

    上官阙很快地侧过脸,抽出绸帕,将右眼捂住,这才回身过来,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眼罩。

    尽管看得不甚清楚,韩临仍如做噩梦一般,剧烈抖颤了一下,两眼发直,快步上前扯拽他的手,执意要看清。

    上官阙强硬掩着,分毫不让。

    拉扯间拽乱了上官阙的衣衫,竟露出了衣领下染血的白纱。

    韩临怔愣住,忽然记起上官阙手上的伤,立马捉住他的手腕捋高衣袖,果然见他小臂裹满白纱。犹豫一下,韩临伸手拆掉了裹药的纱布,看见他手臂上同样黑紫起皮的大块烫伤。

    韩临捏着纱布,突然开始回忆这些日子的种种。

    既然挽明月早在两三年前就知道他的踪迹,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韩临张口:“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吗?”

    上官阙望着他,左目轻轻睐起,半晌,笑了一声,放下挡眼的绸帕:“你是该看看,看看你勾结挽明月,对我报复的成果。”

    只见眼尾至眉梢缝满针脚,牵扯得右眼只能半睁,眼眶四周的皮rou为火烧成红紫色,烫伤至今仍不甚服帖,一块一块的赭色痂痕爬结在眼皮上,将上官阙俊美的右脸扭曲。右眼眼球是一贯的黑白分明,可眼黑处的黑漫无止境,不见瞳孔,无一丝光亮。

    韩临几乎没听清上官阙说话,只觉眼前噩梦成真。

    他对上官阙曾经有很浓的仇恨,至今仍在胸口化抹不开,可他同样也敬了师兄许多年,这种敬仰几乎都成了习惯,何况是上官阙的仪表,这样美好的外貌破相,韩临心疼到无以复加。

    “挽明月有没有告诉你,那天红袖也想再看看你,换画的时候,跟我去了埋伏满炸药的酒楼。”上官阙静静地说:“她一张脸毁了一半,不戴面具出不了门。这就是她不亲自来见你的理由。”

    韩临缓缓沿上官阙的腿跪下去,两眼流下泪来,为方才的无端揣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上官阙垂下眼皮:“你哭什么?”说完握着韩临的肩膀要他起来:“是我不小心,信你是真死,为了你那副画,着了挽明月的道。”

    韩临在地上不肯起,上官阙也不多强求,抬起韩临的下巴,弯腰侧过脸,将破相的右脸送到韩临面前,还要问韩临:“喜欢吗?解气吗?”

    韩临被他逼得后仰,手撑在地上缩着脖子往后爬。

    “太难看了是吗?”上官阙颇不在意地说着,转身捡起眼罩,拍掉缎面上的灰尘,伸手重新系在脑后。

    他走到方才韩临看过的几扇窗前,一扇扇关住,临到最后一扇窗,他望向窗外,见人观花遛鸟,好不自在:“挽明月给你找的这个地方确实好,山清水秀,隐蔽安宁。”

    接着他伸手关窗,隔开欢声笑语,转过身看了一眼垂头跪坐在地上的韩临,坐到说书案后的木椅上。

    韩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如今再一联想方才他讲的那些话,很多念头在韩临心中闪过去,随即袭来一阵恐惧,冷汗沿着额角淌了下来。

    上官阙会不会以为追杀是挽明月设下的局,自己实际是假死?之后自己又与挽明月利用假死,来置上官阙于死地。

    韩临急忙擦掉眼泪爬起来,按着说书案对上官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差一点就死掉了,我是被过路的好心人救下来,被他们一路带回到这里,这些你都可以去问别人。我不是假死,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和红袖。”

    上官阙缓缓道:“我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你,这两年险些真以为你死了。可为什么他似乎早就知道你没有死?为什么他好像早就知道你在这里?韩临,你一样一样解释给我听。”

    “他都是无意里知道的。”一说出口,韩临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上官阙笑了一声,并没有拆穿他,撑着头继续问:“为什么设计重伤我以后,挽明月卸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茶城找你?”

    韩临急得跪到上官阙身边,抓着木椅的扶手竭力解释道:“因为挽明月喜欢我。”

    他跪在上官阙右手边,上官阙要看他,必须要将脸扭极大的幅度:“我也同挽明月有过交际。他这样的人,你逼他到绝境,险些杀了他,他会毫无芥蒂地继续喜欢你?”

    “我没有想杀他的……”

    上官阙的目光骤地锋利了一下,随即扭开脸。

    韩临急得抓上他小臂:“你听我说完,我没有想杀他,我是想要自己死。”

    上官阙面容平静,听到这里不免笑了一声:“这两年,我也当你是不想在我身边,想死了。可既然你那么想死,活着的这四年里你应该有很多机会,为什么还多活了四年?”

    “我就是因为下不去手,才想要让他帮忙杀我,可他喜欢我,他要是知道,一定不肯帮我,我就想演得真一些,逼他杀了我。他如今也懂了我为什么领命杀他,他不会那么怨恨我的。”

    “你利用了挽明月,”上官阙听着韩临说话,见他愈说愈离谱,捏捏眉心,一字一句道:“挽明月也容忍你在生死这件事上利用他,甚至还喜欢你到冒极大的危险杀死我。韩临,你觉得这说出来可信吗?”

    他这一问,将韩临都问得不知所措。是啊,挽明月那样不肯吃亏的人,为什么到现在了,都绝口不提当年他逼他上绝路这回事,为什么这次见面对自己一味的讨好与喜欢……那天晚上虽然喝醉了,韩临也听到,他对自己废了的右手的询问,末一句忽然就冷漠了。

    疑团重重的,可韩临还是坚持道:“他废了我的手,在我胸口捅了一刀,那刀伤离心口只差一点,我可以扒开衣服给你看那些伤。”

    “做戏自然要做得真一些,以免我找上门来,你好像现在这样振振有词不是吗?挽明月不像我,他当然舍得废了你,免得你收不住心,四处留情。”

    韩临已解释得恼了,气道:“反正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肯信。”

    “四年前鬼迷心窍,我信过你一次。”上官阙笑了一声:“你那时候说最美的人,求亲要用最贵的聘礼,你要用挽明月那条最贵的命。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韩临欲辩无词,舌根又苦又涩。干脆跪在地上靠着木椅不声不响了,因为绝望,眼泪根本就止不住,碎发也跟着粘在脸上。

    上官阙取出稠帕,来拭他脸上的泪水,拨理他的头发,柔声说:“别哭了。”

    韩临拨开他的手,气道:“我哭也是在骗你心软,你不要信。”

    上官阙俯下脸,亲了亲他的发心:“你都跪下来求我,我不能不原谅你。”

    “你要原谅什么!”

    “什么都可以。”

    “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可是你根本不信我说的话!”

    “好,我相信你。”

    韩临没由来的烦躁,抬眼:“真的吗?”

    上官阙点头,微笑道:“真的,刚才在开玩笑,你当然不可能伤我 。”

    观察了他半天,韩临将信将疑从地上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这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好,下次不这样了。”

    韩临想说哪里有下次,可念及他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将重话说出口。

    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韩临拿衣袖擦干净灰尘,重插到上官阙的靴管中去。再一抬头,见他垂眼在看自己,立即别开视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说:“误会解开就好,你右眼以后还能睁开吗?还是说就只能睁这么大了。”

    “我没问。”

    韩临转过脸瞪大眼:“这你都不问?”

    “本来想挖了眼球的。”

    韩临吓一跳:“你右眼能看得到东西吗?”

    “能。”

    “那你还要摘掉它干嘛啊?”

    “烫伤、划伤,头颅里还有肿血。热了,沾了水,遇见飞虫,稍有不慎就有危险。留下眼球最大的效用只是好看点。”上官阙笑了笑:“相貌是给在意的人看的,我想你都死了,好看也没用,就主张摘了。后来因为接到你活着的消息,我才让大夫留下来的。”

    因为有些不大确信,韩临伸手去摘他的眼罩。

    上官阙伸手挡了一下,笑着说:“医嘱不让常外露。”

    “我就看一下,一下就好了。”

    韩临趁他不留意时拆下了那绳子,背到身后去,尽管刚才已经看过了,可乍一看,这眼伤还是让韩临有些手软。

    韩临捂住他无虞的左眼,对着剩下的睁不大开的右眼道:“你说说看,我是什么表情?”

    右眼的划伤,想来是炸药爆炸时,炸飞了木屑或者别的东西,划到眼皮上所致。缝合的走线看起来很好,尽管不美观,却也是尽力了。

    伤在身上,韩临觉得也就忍忍就过去了,可这是伤在脸上,何况是伤在上官阙的脸上,烧伤带着划伤,这伤大概没养多久,又疼,又要忍受破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韩临看着就替他难过,竟然又流下泪来。

    上官阙仰着脸,那只历经创伤的眼睛望着韩临,不见瞳孔的黑色虹膜中映着韩临淌泪的脸。这只半睁的眼睛弯着,空茫地眨了好几下,似乎在揣度眼中倒影的情绪。

    上官阙道:“你在笑。”

    韩临愣了一下,心缓缓沉下去:“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笑?”

    上官阙左眼的睫毛在韩临手心扫来扫去:“因为你高兴。”

    眼里酸涩,泪水不住地往下流,韩临问:“我为什么高兴呢?”

    上官阙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抿紧嘴唇不再说话了。

    韩临啜泣着,哑声追问他:“为什么你觉得你伤成这样我会高兴?你还是认为你这样是我串通挽明月造成的吗?”

    上官阙拉下覆在左眼的手,去亲吻韩临的手心:“没关系,我都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