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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刀刀割人性命的是什么刀

    第四十一章、刀刀割人性命的是什么刀?

    前不久仍是命悬一线,上官阙恢复得再快,以如今的身体状况,要是像从前没日没夜地处理事,显然熬不住。大多数时间他只能躺在床上,遇上重要的事,才披衣到书房撑着病躯拍板。暗雨楼的杂事多交给韩临和屠盛盛,家里和跟外头接洽需要会长袖善舞,这两个人玩不转,于是红袖过来自荐。

    上官阙回绝了她:“你年纪太小了,先顾住自己。”

    红袖说:“寻常女子到了我这个年纪,都该为自己准备新嫁衣,等着嫁人,主持夫家了。”

    上官阙笑了笑:“很多事,寻常不等同正确。和你一样大的女子,本就不该嫁人,太早。这个年纪,最该读书,学本事,而不是把下半生压在别人身上。”

    “你讲的是不错。”红袖点点头,继续道:“可我从前在教坊,本就学过待人处事,是不及你八面玲珑,可心窍总比韩临和我哥强。待人接物不就是本领吗。我往后成亲了,也不放心将全部家当连同自己都交给别人,任人处置。很多事,握在自己手中,远比全部托付给他人好。我都才不信什么天生轻松的公主命,尊贵如十一公主,不还是被父亲远嫁了吗?劳碌比坐以待毙强。”

    舒红袖很明白,上官阙下定主意的事,她说什么话都改变不了,但她这话又不是说给上官阙听的。

    上官阙刚要开口,就听——

    “她想做就让她做。”韩临端着药推门进来。

    韩临对红袖有愧,这阵子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何况她早日长本事,他离开时能放心些。

    舒红袖背对着韩临,朝上官阙挑挑眉毛。她来之前把刚熬好的药给韩临,要他将药放温再送过来。

    上官阙含笑摇头,接药去喝,随她去了。

    生了病的上官阙,反倒显得慈眉善目起来,很多事都顺着韩临。

    红袖上手很快,没两天就有模有样,韩临还在饭桌上笑着揶揄过上官阙,讲他险些埋没了好苗子。

    上官阙平心静气搁筷,倒也不恼:“有这个志气,以后再做也不迟,暗雨楼这么大一个场子,等她大些,什么不可以做。她现在正长身体,舞坊又排了几场舞,太累对这个阶段的孩子不好。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的事。”

    屠盛盛在一边猛点头:“是呀是呀,红妹最近老打瞌睡。”

    韩临吃惊地扭过脸,问一侧的红袖:“你还有舞要排?之前舞坊不是停了吗。”

    红袖眼睁睁看着上官阙风轻云淡的妖言惑众,气得心里翻白眼,给韩临久久盯着,才老实交代:“前不久是京城太乱。现在局势平稳,再过两天就又要开了。”

    上官阙这时候笑着插话进来:“你日日不沾家,知道的事,倒还不如整日呆在房中的我多。”

    因为打定主意要走,韩临相比从前从容了许多,也一直等着上官阙问他,这段日子去了哪里,这样他就能借机说明打算,告诉他自己只是暂时回来,不久后,等局态稳了,还要离开。

    但上官阙宽容大度地提都不提这回事,好像韩临的出走只是孩子家的玩笑,大人完全没放在眼里。

    如今他轻描淡写的说,却又戳得韩临心虚。上官醒后,他总借口在外头转,不想回来。

    韩临没敢再顺着上官阙的话往下说,那么一说,也发觉出不妥来,咬着筷子纠结了一会儿,转头对红袖:“要不……”

    “我不!”红袖当机立断截断他剩下的话,“那几支舞京城大乱之前我就学了大半了,我一点都不累。”

    哪个都惹不起,韩临决定不再掺和了,就维持现在这样算了。

    相处半年,舒红袖通过瞧上官阙折腾韩临,差不多明白一点这个人。平常还好,可是只要遇见他不乐意的事,就明里暗里阻挠,不许做,偏偏还要装出温文尔雅的好说话模样,脸又长得好,叫人觉得对方是强词夺理。

    所以那半个来月,红袖竭力把事都做到最好,不给他留一点能挑毛病的机会。

    “白梦?”那天上官阙在手中宾客单列中见到这个名字,抬眼问了一句。

    红袖当即警惕起来,嘴不带停地道:“不是说要请家眷来参与晚上的宴会吗?据我所知,宋家大少爷宋悬的家眷就是这位白肤蓝眼的白子,还是荆州白家主家的人,暗雨楼与荆州白家交好。”

    这段时间她的谨小慎微得到上官阙的认可,上官阙见小姑娘这副模样,心中也觉好笑,但也没有逗她的必要:“没什么,只是见过一面。”

    因为对武功不死心,上官阙在半年多前去点拨白梦与宋悬,当初分明教白梦怀柔,后来听消息,白梦带听不带听的,穿了一身红到宋家,一见面便要嫁娶。

    “请柬已经发出去了,收不回来了。”红袖小心试探:“故友重逢不好吗?”

    “只见过那一面,也没透露身份。可是我告诉过他,我喜欢一个人。”

    红袖一口气上不来:“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你怎么什么人都请?”

    舒红袖语塞。

    “那……要不我再想想办法……”

    “没事,他只对宋悬感兴趣。记不记得我都还是一回事。”

    红袖刚松了口气,就又见他用镇纸压了张信笺,提笔道:“你再等等。说起白梦,我倒是又想起件事。年关将至,我得给荆州送去一封信。”

    舒红袖立在他身侧,以为他要给白家家主白老爷写,接过封皮,却见上头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白映寒是?”

    “meimei。”上官阙又说:“和白梦没血缘关系的meimei。”

    “给她写做什么?”

    上官阙运笔如飞:“督促她读书。”

    舒红袖没有忍住:“我有好好读书,你不要动不动话里夹枪带棒。我又不是韩临,韩临也有发火的时候,你没见他整天不愿意回来吗,你以为他在躲谁。”

    上官阙推了推滑低的眼镜:“白映寒的养父白锋不肯休弃她不能生育的养母,也不肯续娶妾室,为了提防白家落入外家手中,白家原本只教她女戒。”

    这是做好事,可是:“你怎么管起人家的家事。”

    上官阙笑了笑,把墨汁淋漓的纸递给她,交代她寻楼里字迹相似的人替自己拟一篇贺信,给白老爷。

    “韩临那边究竟怎么办?”

    上官阙喝了口参茶,转言问:“楼里负责京师搜捕的人什么时候到?”

    “下午。”红袖又说:“今早走前,韩临说中午在外头,不回来了。”

    上官阙捏捏眉心,费力站起身,回去休息,临出门,一句话又轻又冷,如同吹进来的寒风一样:“做渔翁,急不得。”

    当夜韩临到上官阙屋中交代这一天的事,又说明晚他估计也回不来。

    那些男人吵架又费嗓子,又废功夫,看不顺眼对方了,还动不动就要打起来。往往韩临说可能要通宵,晚上指定回不来。

    “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啊。”

    “我不是问的这个。”

    稍一愣,韩临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哪个“走”。

    尽管心里明白师兄很清楚,却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韩临吓了一跳:“过一阵吧……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个。”

    “问问你要到哪里去,想着为你参谋参谋。你眼光不行。”

    韩临觉得自己还过得去:“也没有吧。”

    “比如?”

    “当年在临溪,我可是只瞧一眼就想好了,以后要跟定你。”

    上官阙“呀”了一声:“那确实是不太好。”

    韩临说:“很好啊,没有那时候你的指点,我到不了今天。”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上官阙笑眯眯的说:“只有以前好,最近不好,对不对?”

    说谎很简单,但韩临看着上官阙眼眶的淤痕,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冬日夜长,蒜皮白的天还有月亮薄淡的晕影,四下万物拢在未醒的昏沉中。

    前不久自京城叛逃的人汇集到了燕山脚下,为保后顾之忧,这些人自然要清剿干净,韩临与人商议了快一天,事关他是坐镇京城,还是他也去燕山搓一搓叛逃的人的锐气,另有决定主将是谁,又该如何排阵布局。最终为稳妥起见,韩临还是留在京城,燕山交给屠盛盛去解决。

    断断续续说了得有一天。为求静,上官府选址偏僻,距离暗雨楼不近。韩临懒得骑马,捡快路,使轻功照常穿过京郊城的一片梅林,回去休息。

    远处高楼有人吹笛,新学者,气不匀,断续着散作几股飘来。

    红缨枪的寒芒擦亮梅林的暗,径直朝韩临射来。

    韩临熬了一天,头脑昏乏,听到破空风声已迟,只堪堪往一侧挪避开要害和脏器。可始终是慢了,腰腹一侧被红缨长枪划出一道长伤,血液瞬时将腰侧濡红。

    “是谁?出来!”

    一个身影从一棵梅树跃起,最终落在钉着红缨枪的梅树前。

    韩临就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拔刀:“原来你的枪法这样精湛。”

    自从不慎把刀落在妓院,被上官阙借机一顿说教后,韩临手中就再也没离过刀。所幸,这点提防救了他今天一命。

    魏紫伸手拔下长枪,泰山一般拦在前方:“只能做些偷袭的小把式,刀圣见笑了。”

    “不敢。”

    韩临话音刚落,枪尖一抖,身形高大的光头便提枪疾刺而来,韩临只一味躲闪,并不出招。

    韩临同魏紫称不上熟识,只是姚黄与魏紫形影不离,当年他与姚黄打交道,难免常见到,多少称得上是个朋友。不过如今做韩临的朋友,不见得是个幸运的事。

    以前就听姚黄说过魏紫也会武功,是练枪的,可从没有见他使过,没想到再见,都是兵戈相见,博个死活的如今。

    “你没有案底,我没有必要杀你。出城去吧,过两天京城又要来一轮搜捕,声势大,比之前几次紧乎,你躲不过去。”

    魏紫一言不语,敛眉持续朝韩临的要害刺击。

    那伤虽未伤及要害,可几次躲避,牵扯着伤口,血流得韩临嘴唇发白,步子已有些躲避不及,衣裳被锋利的枪头划破,为防身,他不得不提刀格挡锃亮的枪头。

    同年龄的习武之人中,没有哪个打得过韩临,魏紫更是差得远了。

    魏紫开始说话,试图扰乱韩临:“我知道,所以在那之前,我要杀了你。我到京城就是为了杀你。可惜你出门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也只短暂地留了两天,就与你师兄闹翻,连夜出京,一路向西。”

    “你以为我颠倒暗雨楼,扰乱京城,是为引谁回来?”

    韩临一凛:“刺杀上官阙的人是你?”

    “我只是借曾在残灯暗雨楼呆过,对暗雨楼的了解,挑拨离间,盛威之下必有反抗,尽管不自量力,可凑一起,说不定呢。偏偏想除去他的人可太多了,江湖好汉、急切企盼代替他与朝廷搭上伙的其他帮派、亲人被他杀掉的人,太给我机会。我只不过做个中间人,向他们透露点消息。”

    枪尖带风——

    “以上官的谨慎,我以为,得他们一个个往上淌,都折在他脚下,才能让后来刺杀的人学到点什么。他似乎知道我在京城,你去锦城的那个月,他无缘无故在京城来了好几次搜捕。你走后,我不得不立即让人去刺杀,免得你走远。

    却没想到第一次就成了。事成后,我担心过,怀疑他故露破绽,没想到竟然真的得手。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没死透,真可惜。”

    “不过也好,因为他那口不断的气,你更要回来保他的命。”

    韩临愈听,眼中的怒火越盛,此前的一味退让,改换作攻势:“京城大乱连累了多少人?你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笑,上官阙就不疯?一次两次就算了,当年在他眼皮底下同你交好的长安的那些人,那么多人,他都要你亲手杀死。暗雨楼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想过吗?他对你存的什么心思,要我说说清楚吗?”

    韩临喝止住他:“你住口!”

    几缕眼睛捕捉不到的明亮刀影闪起,魏紫身上霎时间给割出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鲜血喷在满地的白梅花瓣上,好像写意画中的红梅。

    韩临低眼,喘息着道:“你走吧,快些离开京城,我只当今天没见过你。”

    “你果然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刀圣,我告诉你,一味逃避没有用。”

    韩临收刀,快步要离开:“我过一阵子要离开上官阙,你就算真的杀了他,也跟我再没有关系。而且你杀不了,你死心吧。”

    梅林中发出几声长笑,接着,长枪的锋芒直指韩临背心。

    韩临被带着讥讽的笑激怒,转刀迎上。

    角力之时,魏紫的脸在韩临面前,冰冷的吐息几乎将韩临的所有希望都扇灭:“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离不了上官阙。”

    韩临偏刀后撤几步,侧着脸道:“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激怒我,我告诉你,起不到作用的。”

    “你有地方可去吗?”红缨枪稍一抖擞,径直刺向韩临脖颈:“有地方肯收留你?你父母早逝,师门被屠,朋友凋零,常人都躲你如瘟神。有地方可去你会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也没走多远?

    外面可是危险得多了。你长成这副样子,隐姓埋名你觉得简单吗?你以为你西行的路上没人想对你下手吗?他们只是不能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和你师兄撕破脸。

    你在暗雨楼,就算再臭名昭着,也没高手敢围攻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暗雨楼和上官阙立在你身后,伤你就意味着要惹到他们,这种危险没几个人愿意冒。

    你要与暗雨楼和上官阙断了干系呢?跟你打交道意味着与亲人被你杀死的人为敌,还要担心你会不会调转刀锋有朝一日杀了他们。

    韩临,你这辈子都不要再想有朋友。”

    韩临停住进攻的动作,额角青筋突跳,大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因这一停,长枪找准时机,在他的侧腰划出一道口子。

    韩临这次连伤口都没有捂,脸色一片死白:“我放过他一次,要他回去见见你。”

    提到姚黄,魏紫终于慢下动作。

    “我没有见到他。”

    “他死前我问他,他说他不愿意把你拖下水。”韩临疼得粗喘了几声,把嘴唇咬得渗出血,才又道:“你打不过我,就算我现在很生气,但你打不过我。你走吧,不要浪费他的好心。他想要你活着。”

    魏紫握了握手中长枪,仰头看着梅花,缓缓道:“我与你很像,都是从小没有根了,四处逃荒的人。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南下讨生活,最后撞上天大的好运,被举荐到临溪。我不像你。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我从南方北上到中原,在嵩山落发出家。如今乱世,做生意的,根基不牢,甚至抵不过拿着一把刀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贼。

    但我算错了一件事,天赋。

    天赋是求都求不来的。我武功中等,能得到长老青眼,还是因为会来事。坐到那个位置的都不是笨人,清楚以我的中人之姿,再刻苦地练下去,也成不了气候,于是只把我当个军师。为了让我安心为他们做事,不分心,他们也从不教我武功,只要我做‘分内的事’。天赋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账房先生、军师、谋客,我从前就有很多机会去做,不必山遥路远跑来洛阳。在准备的离开那段时间,我常常下山,替寺里采买东西。财主听说我是山上寺里的,请我吃斋。离开前,我听到那个财主抱怨家里的小长工,说原本是见他天生力气大,能干活。谁知如今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太多,脾气又不好,养在家里得不偿失,想着逐出去任他生死。

    隔半月我再去,遇上雪天,留宿在哪里,等雪停。又听财主抱怨准备要小长工走,可他要是不干了,那些活就要三个成年人做,又是一笔开销。

    我留了神,于是找到了小长工。他比我还要小两岁,天生的大力气,牛犊一样,大冬天穿着一身破烂,好像天上飘得不是雪,是鹅毛。脾气确实不好,一有不高兴,就仗着力气欺负比他大十几岁的人。我为了靠近他,花了不少工夫。

    因为他,我放弃了长老身边油水多的职位,花了半年时间混到苦寒的藏书馆。我给他挑了一本铁砂掌,为我自己找了一套枪法,用整理书架挤出来的功夫,一次背下来一点,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把那两本秘籍抄录下来。之后我下山,带着他离开,混入洛阳。

    下山正是牡丹花开的四月,我们二人改头换面,他叫姚黄,我叫魏紫。我们都在洛阳新生了。

    刚下山的时候手上不知轻重,我搞出过几桩命案,他替我顶了下来,有一次官府铺下天罗地网搜捕他,我带他到深山里躲了半年。

    再后来,因为武功和命案的原因,我们一起加入残灯暗雨楼,一起去长安。

    我以为这种日子还会再过个二十年,等我们年老体弱了,双双被后来者斩落马下。但二十年也够了,够我们两个蝼蚁浮生偷欢了。

    姚黄并不聪明,我最早时候拿他当作一块盾,一根矛,必要时候随时可以舍弃。

    他却待我很用心,人啊,心总不是石头做的。后来我也真心实意待他,放任他的坏脾气。能随性使脾气,是很多人想做都做不得的。

    现在后悔了,太后悔了。一起离开暗雨楼后,我就不许姚黄再随意杀人,给捏到把柄不是好兆头。但他任性惯了,不肯听,为此我们两个闹翻了。

    这些年,我养着他,打扮他,把他当作妻子。”

    “他告诉过我,我死了,他一定不独活。”

    “我又何尝不是?”

    魏紫伸手擦去泪,目光凶沉的望着韩临,再一次举起长枪。

    韩临向后撤步,不住摇头:“可我不想杀你,我不想杀你。”

    最终长枪还是冷酷地纠缠上来。

    笛声里,二人缠斗很久,满树的梅花被刀枪削得乱飞。魏紫武功不及韩临,但他下得都是杀招。韩临杀惯了人,即便努力地只限于防卫,身体却替他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刺中了魏紫的心口,韩临意识到时,烫手似的从刀柄脱手。

    魏紫缓缓躺倒在地上,口齿向外溢着鲜血,脸上却没有痛苦。韩临辨认出,那是解脱的神情。

    魏紫出奇平静,眼望着尚未开亮的天空:“姚黄死前还说过什么?”

    韩临跪倒在他身侧,双手抱着头,告诉他:“姚黄死前看着天,说‘洛阳今年的雪还没有下。’”

    天已微蓝,日头要出来了,这日会是个好天。

    魏紫看着天,喟叹了一声,嘴角含上了一丝微笑。他快死了,刀暂时堵着他的伤口,令他胸口冒出的血流不多,不至于立即死去,但他没救了。

    韩临起身,手在刀柄上停留了很久,始终没有狠下手拔出刀来。他弃刀离开,将要走出那片梅林时,转身回望了一眼。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枝头的梅花像雪一样,绒绒地吹了人一身。魏紫身上插了一把刀,很好辨别,梅花雪一样落满了他的身体。

    韩临转过头,快步离开了那里。

    回上官府韩临没走正门,他没有力气与人解释了。他捂着腰腹间的伤,用轻功翻窗回到自己房间,蒙头就睡。

    是进屋打扫的仆佣发现的,一进门先是见副楼主躺在床上,刚想退出门去,便见到濡透被褥的血,慌忙去叫人。

    韩临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醒时神经仍然麻木,睁眼看了房顶半天,偏头才发现身边有个人,甚至握着自己的手。

    上官阙一手握着韩临的手,一手撑头,在韩临床边睡着了。黑水晶片的眼镜滑到鼻尖,似乎轻轻一动就要掉落下来。

    韩临扭头时手指微动,上官阙立即感觉到,睁开眼来。

    韩临问:“我睡了很久?”

    上官阙松开韩临的手,要去推眼镜:“不久,刚到晚上。你最近太累。”

    “嗯。”韩临突然两指夹住眼镜的框,将眼镜摘了下来,另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摸仍留有淤青的眼眶:“会不会永远都好不了。”

    上官阙低垂着眼睛,放任他抚摸自己的患处:“这要看你想不想。”

    指稍在上官阙如画的眉眼间停留,韩临出了一阵神,两眼下视,望向上官阙膝上横着的刀。

    当年临溪堆了几屋,今早插在魏紫胸口,韩临的佩刀。

    上次吵架闹大,是因为韩临把刀丢在妓院,这次上官阙倒是没有发作。

    “他的尸体怎么样了?”韩临问。

    “烧了,骨灰收进坛子,搁在书房。明年四月我们得回洛阳一趟,到时候把他撒进洛河,怎么样?”

    韩临闭上双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突然,韩临问:“我从京城走的时候,你没有找人跟着我。”

    “嗯,给你发现,你又要发火。”

    “要不要我说一下,我那半个月的动向?”

    “我不想知道。”上官阙笑着道:“知道了,免不得又要撒气。”

    韩临不愿意细想他这话的意思。

    两个心知肚明的人早就在弯弯绕绕,也不差这一次。

    韩临又问:“你知道我会回来。”

    上官阙点头:“我知道。”

    韩临没有再说话。

    沉默良久,上官阙打个哈欠,起身吹灭灯,上床躺下。

    顾忌腰上的伤,韩临没侧躺,不能像往常一样自背后揽腰。这天上官阙偏着头,把脸钻进韩临的颈窝里,亲密地吸着韩临的味道。

    这个姿势,上官阙的话又湿又热,围在颈窝,挺直的鼻尖抵在事关生死的那根动脉上,好像一把温柔的凶器。

    “还走吗?”

    “不走了。”说出这句话,出奇地,韩临觉得如释重负。

    “反正都一样。”韩临又说。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