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裁诗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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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诗永远不会忘怀的是武宣十六年的冬天。 那个隆冬腊月,武京城覆上一层厚重的雪,沉沉积压在屋檐,岁新气氛喜意洋洋,爆竹打着声响。武玥带着她逃出宫来寻着岁新的热闹。 冬日里迎岁新正是热闹的时候,一整条武京东街熙熙攘攘,是一条长龙,街道两侧是各色各样叫卖着的新奇物件,看得二人眼花缭乱。 还未玩得尽兴,老天爷又不合时宜地下了一场小雪。 二人出来得匆忙,油纸伞是天方夜谭,一齐躲在街侧屋檐下躲雪。 接道上的小摊小贩们仍旧喜气洋洋着,路人撑伞而行。 时不时几个没带伞的小娃儿风一样地打趣着,弄着雪仗,武玥便扬了笑,裁诗就望着她的笑发怔。她四岁进宫,经过两年调教送入了玉仪殿内,自小就待在武玥身边,看了武玥有九年,却从没看腻过。 宫中除去已嫁与和亲的公主,便只剩下最小的玉仪公主武玥。 武玥性子和善,又降世的晚,更是一副沉鱼落雁的样貌。武宣帝在位时许她“玉仪”二字,望她品行如玉,不惨泥质,足见得公主在其兄长眼中足重。 武玥自小深居宫内,又得武宣帝各方妃嫔们偏爱,不需多问世事,只受人间好暖,身上气质与品行流露的皆是一股浑然天成的真与清。 天上飞雪越下越急,武玥侧过身来捏了捏裁诗的脸,巧笑嫣然道:“裁诗,去买把伞来吧。” 裁诗霎时有些脸红,倒也不是因为捏的,她点点头,指着一处方向:“奴婢去哪里买把纸伞,公主不要独自走散了……” 武玥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的。” 裁诗被她摸得脸热,有些心菲菲然,脚跟转了个方向,“奴、奴婢现在去买!” 这是裁诗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她不该让公主孤身等候。 这雪急,急得像是一时半会停不下,估摸着也不再会有来客,街上小贩们收拾着摊子要撤。 鲁胜青拍了拍卿旧尹的肩头,居高在上道:“于礼啊,你未曾来过武京城,不知此处繁茂景象,不过今日也不巧,咕隆下了这么大的雪,瞧瞧,这些小贩们一个个地急忙着收着东西……” 卿旧尹为鲁胜青撑着伞,他的表字是于礼,鲁胜青叫得自然是他:“鲁兄所言极是,不过小弟我还有着机会,明日后日再来看也是好的。” 鲁胜青哪里安得什么好心思,他看不起卿旧尹这个穷酸样,又奈何不了自家老子使唤,得陪着卿旧尹看看这热闹景色。 说实话,这武京城的景他鲁胜青看了多少年了,老早也腻味了。 鲁胜青意有所指道:“不知卿弟你晓不晓得那王家的小姐,貌美如花。我家已上门提了亲事,王氏应允了下来,再过个半年一载成婚。届时大喜之后,拖王氏福分,两家亲上加亲,皇上看重,我或是要在现如今更上一层。” 卿旧尹连忙恭维道:“此乃大喜,小弟要向鲁兄道贺的。” 鲁胜青停下了步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卿弟今年有了十七吧,可有家室?娶的又是哪家的小姐?” 卿旧尹也随他的步子顿住,抬头与他相视,鲁胜青那眼睛里的蔑视不言而喻:“小弟还未娶妻……” “也是,卿弟你月后还是要回碧溪的,这月就多出来见见武京的景吧,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我记得你曾说过想要在武京做官,是么?”鲁胜青瞥了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一眼。 “是……”卿旧尹闷声道。 “那你一人就多逛逛吧,我有些乏,自小也是乘着轿子出来的,身子弱些,比不得卿弟。”鲁胜青夺过他手上油纸伞,瞥下卿旧尹一人雪中。 耳边嘈杂着,卿旧尹拂去衣襟上的雪花片子,抬眼看,鲁胜青的身影已远了去。 鲁胜青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他并非不知道。 他不恨鲁胜青,他只恨家中无用,带不得一个好的身份给他。 奈何家境贫寒……他想,他若是有个好些的身份,照样能把鲁胜青踩在脚下。 钱!都是因为钱! 他若是有钱,一切都能解决,不必屈人之下。 周围的小摊小贩们都在他低头沉默中收拾好了物件,相邀着散了去。 卿旧尹沉了口气,躲进街侧屋檐之下。 那处正站了个身着贵重大氅之人,带了软毛的帽檐压得极低,将面貌遮掩了大半。 卿旧尹看得仔细,那黑色的大氅之中有块清透的玉佩,质地上乘,乃华贵的物件,令他看得钦羡。 他心想着,这么一块玉佩,也许为那人不过随意,却也许抵得过他一生。 命运是多么不公啊。 为什么他只能出身贫寒,做个穷苦书生,而旁人生下便是富贵满身,拥有一切他所求而不得的东西。 武玥拿帽檐将自己掩得严实,只能低着头看地下,旁来了个人,着的是双不暖的布鞋,不同于她脚上所着的棉实,看着只让人觉得冷。 好奇心实在作祟,她微微抬了帽檐去探看,正巧与卿旧尹相视。卿旧尹一身灰衣布服,样貌倒是生得端正,头上束发用的也是不知什么粗制料子所扯下来的布,看起来实在清贫,却是个书生的打扮。 她没见过这么清贫的书生,宫中的所来面圣,见她兄长的书生也无一不是身着华服,一时看得细致了些。 卿旧尹受宠若惊,从未曾见过如此这般能以清静与矜贵杂糅一身之人,更是面若桃花,抬着帽檐的十指纤纤,嫣红唇口如似茱萸。 他想起适才鲁胜青在他面前炫耀的一番王家小姐,不禁内心攀比起一二,他想,若是这么一个沉鱼落雁又家财万贯的女子做了他的妻子,他的命运究竟会如何的天翻地覆。 他听见武玥温柔音色问道:“穿得这般少,你不冷吗?” 他不禁生出些隐秘的心思来,他知道——他有机会。 以往记得的拿家伞铺不知又迁到了何处,裁诗寻了几个转,待她寻到公主身侧,公主已不知与一陌人攀谈了几何。 裁诗拧起眉头,将武玥护在身后,“公…小姐!裁诗回来的晚了,可有哪处冷了么?” “裁玥,这就是你说的meimei吗?”卿旧尹一介书生,多年与墨作伴,身上沾惹了些墨香气息,他扬着笑问,总能让人觉着文质彬彬。 “卿公子猜得不错,这就是我的meimei裁诗。”武玥的目光越过了裁诗,与卿旧尹四目相接。 裁诗分外不满意二人的亲近,她横了卿旧尹一眼,拉着武玥就要走:“小姐,雪又大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家中是要急的。” 武玥无奈地笑了一下,卿旧尹也不再多留:“裁玥小姐,如若还有机会,明日还可一见吗?” “就在这里吧。”武玥道。 “不可以!”裁诗坚决不允。 * 翌日大雪初霁,二人又在这初遇之地相见。 武玥这才得知卿旧尹此番来武京城,只有一月时光,下个月就要归去碧溪。 她所知道的文人大多恭敬与拘谨,而卿旧尹是不同的,幽默与风趣尽占,她第一次觉着与人交谈会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 又一日,二人约在武京城中的茶馆,坐于楼上品茶听书。 说书人讲得是安娇娘与楚裴郎的故事,安娇娘祈求月神复生丈夫,日夜焚香叩拜,日日苦求,终得偿心愿,恩爱非凡。 卿旧尹为她沏上一碗热茶,递给她,“裁玥小姐觉得这故事如何?” “不过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鸳鸯相伴。”武玥如此答道。 卿旧尹若有所思道:“他们要的是光阴无限。” 那时武玥第一次思索光阴无限四字,是啊,卿旧尹又剩下多少时光能与她作陪?她想到这……不免有些心闷。 他们已经相约数次,逛街、品茶、看戏,二人的距离总是在卿旧尹的不近不远间。 她不知卿旧尹作何想法。 * 一月即将过去,宫中的夜已然深了,黑暗的一片,玉仪殿中还亮着灯盏。 武玥翻出他给的信,信上所述,再过一日,他就要回碧溪。 她不知该要怎么办了,她不愿卿旧尹就这么走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她想要与他像这一月来所做的一般,要他继续与她走下去。 她不经意翻开信的背面,上面余下了一条简讯,邀她明日酉时一刻在初遇之地相见。 来不及去思考任何,武玥心中被他要离开的不舍侵占了所有,她瞒过裁诗,又独赴去了卿旧尹身侧。 一夜后,卿旧尹终究还是走了,她没有任何法子可以将人留下。 卿旧尹郑重其事道:“裁玥,待日后我有所成,必会前来迎你。” 武玥依偎在他胸怀,怜惜地抚着他双颊,心中的不舍堆沙成塔,随而聚成了一个字:“好……” * 两个月后,武玥的身子状况越来越差了,时不时犯着恶心,要吐。 玉仪殿内有着宫女是从武宣帝妃嫔宫中调来的,见过妃子怀了的模样,与公主无二,在公主又吐的时候,轻问了声。 这叫武玥一时如雷霹雳,命她闭口不可再提,与裁诗再出宫去,寻了民间的大夫——与那宫女所说的,一般无二。 适时又逢武宣国与羌国交好设宴,早已听闻武国玉仪公主翩若惊鸿,一双多情目尤惹人怜。 确实百闻不如一见,羌王可丹力于宴中对公主武玥一见钟情,随后就在宴上当场向武宣帝求亲。 战事与公主择一,武宣帝沉默片刻,忽而笑道:“这是喜事。朕应允了。” 再过两月,结亲的队伍便轰轰烈烈地载着武玥上了路。 此时她小腹初显,以往的衣裳也难再紧穿得下。腹中已有胎儿,她想,若是去了羌国,又要如何呢?她心爱的卿公子,又要如何?若是苦苦候她一世…… 那她就做身死的安娇娘。 武玥落着泪:“裁诗…裁诗……” “奴婢知道……” 裁诗在她身侧更是知道她想法,却也劝不回来。只因为她也怕,她怕那羌王知道公主身怀有孕会将公主处死,她不想公主身死。 二人联合着,又去求了护送结亲的小将军。那小将军是武玥少时见过的。 她哭得梨花带泪,又捂着腹中胎儿,句句情深。 小将军狠不下心,终是将二人送了出去。 二人接了小将军给的盘缠,一路往江南去,路上又遭了贼,钱财少了不少。只得买了些从未穿过的粗糙料子,将身上的华服变卖,好不容易风尘仆仆地到了碧溪四处询问卿氏。 这才得知卿旧尹已在这四月内有所小成,当上了碧溪的县令,武玥喜不自胜,带着裁诗匆匆赶去。 卿府十足的气派,牌匾一尘不染。 武玥向那府门仆从道:“麻烦通传一下卿府卿旧尹,只说裁玥,裁玥来寻他了。” 那仆从见这女子面容姣好,又想到相府夫人梅节英的令,只怕是外面不知何处来的狐狸精,昂首道:“你是什么身份来找我家老爷?” 裁诗哪里受得了公主被人踩上一头:“你这猪头,你又是什么身份!” 武玥不理他这凌人的气势,一身温润道:“我是他尚未过门的妻子。” “妻子?哈哈,”那仆从对另一人招了招手,“你去向老爷通传,就说有个未过门的妻子来寻。” 不过须臾,卿旧尹果然大步流星地来了。 他原本期待万分的神色,在瞧见武玥与裁诗一身布衣时霎时熄灭:“裁玥啊。” 武玥温声道:“于礼,你不来寻我,我来寻你了……” 卿旧尹语气平淡地异常:“你家中不知你出来了么?” 武玥听他语气中没有丝毫欣喜,也有些心慌,又回想起二人之间的甜蜜,镇定下来,平静道:“我与家中决裂,他们不再收我,我也不再能回去了。” 卿旧尹眼光斜了斜,不再看她,“这样啊…” “我看看是哪个狐狸精!” 武玥正要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便听一句女人声色自府中扬了出来。 那女人抹了浓艳的唇色,身后跟着六位侍女,瞧见府外两个寒酸的女人不禁以绣花绢子掩住了鼻:“夫君,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府外两个仆从向那泼辣声色的女人行了礼:“梅夫人。” 卿旧尹回避道:“以往的熟人。” 以往的熟人,以往的熟人? 武玥笑容渐止,腹中传来的疼痛也将她笑意强止住。她与卿旧尹相处非是数年,可她知晓卿旧尹。 他这话一出,她就明白他的意思。 武玥心里翻起酸涩,又起了这一路风尘的艰险,身侧还有从未离弃她一刻的裁诗。她觉得,太不值。 卿府门口算上仆从,再加上卿旧尹与梅节英,乌泱泱站了一堆人。武玥与裁诗站在府外,显得薄弱又单薄。 那风一吹,她好像就能倒下。 梅夫人,卿老爷…难怪那仆从对她嗤之以鼻。府门那堆人站在一起,像块巨大的屏障,又黑又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抓在了裁诗的手臂上,勉强站直了身子。 裁诗怒道:“谁和你是以往的熟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公…小姐她为了你……” 梅节英蹙起秀眉,又轻笑道:“哟,为了我夫君什么呀?” 武玥觉得胃里翻涌,腹中胎儿也随之闹腾起来,疼得惊人,叫她额上冒汗。 她几乎是以极轻的声色在制止着裁诗:“别说了,别说了裁诗……” “既如此,你们二人也看见了,我卿府的夫人只有一人。”卿旧尹好似好言相劝道,“还是另寻他人吧。” “于礼…不,卿旧尹。”武玥捂着腹部,被腹中好似筋rou相扯的痛折磨着,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另寻他人…” “裁诗,走吧,我们走吧。” 梅节英两手一拍,“那可不得走么,在我们府门口丢人现眼,装得个弱柳扶风的,哎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你了。” 卿旧尹觑了梅节英一眼,“你也少说两句。” “怎么,我还说不得她了!你心疼了是不是?” “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梅节英算什么胡搅蛮缠,我这是什么?我这是替天行道!” 裁诗突然哭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众人原本看着自家老爷与夫人吵闹,这才转眼看去裁诗那处,武玥已经倒下了,却没人有要出手的心思。 卿旧尹与梅节英不下令,仆从侍女们也不敢动,这外面来的女人要争夫人的位置,谁去救谁就是触了梅节英的霉头,日后在卿府不好过也是自个的事。 裁诗哪里见过武玥这个模样,吓得魂飞了半缕,可叫他们,也是没人来的。 她急得与卿旧尹摊牌:“她,她可怀得是你的孩子!你不救她,你难道不救你的孩子!” * 卿旧尹找了大夫给武玥瞧病,开了几服药供裁诗喂她喝下就不再有了踪影。 她们二人的屋子就在卿府柴房侧,小小的,暗暗的,没什么光彩,与以往的宫中的玉仪殿是云泥之别,没有那些华丽的装饰,没有守候在一侧的侍女,也不再是衣来伸手的日子。 唯一稍有慰藉的是这小小的一隅窗,可以窥见外面的天色。 武玥自从来了这一遭,就再难开口说过话。 她不是活的,她是死的,她在半活不死中束手就擒。 裁诗在她的静默中陪着她静默,看着她看去的地方,那扇小小的窗外可以看见枯井和天,一连几个月都是陈旧的景色。江南的季节好像一年四季都是依旧,除了秋天的落叶,其余的都不会更换。 裁诗在卿府的日子也分外的不好过,梅节英叫了卿府的侍女们孤立着她,消减她的吃食。 武玥住在小竹床上,她就铺了个席子睡在地上。每日早上总是被柴房里的烟熏醒的,也许是故意的,又有谁会寅时晨醒生火呢。 裁诗受着气,可也不能和武玥抱怨,她怕公主更想不开。 公主逃婚,外面早就闹翻了天,武宣帝下旨去寻,是怎么也寻不到的,羌国更是以战事来表达不满,屡次侵袭。 她这一次的奔赴,是抛弃了公主的身份与名声,抛弃了国家,抛弃了一切来寻的卿旧尹,可这一切都太不值得了,她的眼神也暗淡无光。 梅节英偶尔也来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见了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没了兴致。 但只有一个人是绝不来这里的,是她为之奔赴而来的人。 武玥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也一日日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她是一颗老去了的桃树,树根还留着,落了叶,花也早已枯萎了。 以至于裁诗害怕到不得不经常地和她说些话,她怕公主再这么下去,当真就心神惧疲到万物皆空。 “公主,我听他们说,卿旧尹在回了碧溪第二月就寻了梅家小姐成婚,而后功名到,得了个县令官。他不值得,公主。” “公主,你还记得送我们出逃的小将军吗?他今日在武京东街被皇上斩首示众了…” “公主,我今日听卿旧尹说,羌国派兵来袭,数次侵占我武宣国边境。” 到后来,入了冬,裁诗也不大爱说话了。 在武玥生产那日,她在外听到房内的惨叫声,那应当是武玥声嘶力竭地惨叫了,她听得出来那叫声里夹杂的痛苦、嘶嚎与愤怒,那是她时隔三月再次听到公主的声音。 里边的接生婆使劲地创造着武玥的痛苦。 那接生婆收了梅节英的钱,自然是拿钱就替人消灾,却没想到武玥还算命大,硬生生忍了下来。 接生婆端着盆去换热水,裁诗冲了进去握住了武玥的手,又将那胎儿抱在怀中。 武玥早已被折磨得面色煞白,双目无神地往窗外看着一成不变的景,“卿旧尹与我第一见,他说武京盛雪虽好,不及江南冬暖。我问他为何,他说江南冬时难下一场雪。” “他把我骗来了。” “裁诗,裁诗啊……我想看,想看武京的盛雪。” 武玥近乎在祈求着:“如若上天怜悯,请赐我一场大雪……” 裁诗也不禁潸然泪下,她何尝不想回武京,可一切都太晚啦,太晚啦。回去武京,只剩下斩首。 “公主……” 武玥摸了摸她怀里的胎儿,忽而又将双目轻轻瞌闭上了,她有着一双惹人动情的眼,却是现今芳华不再。 她不论身心,都被消耗得一干二净,说下的话都只余了气声:“叫他怜雪吧。” 裁诗也合上了眼,几颗晶莹在眼角滑落下来,默默无声就是最好的应允。 孩子出世,卿旧尹也不愿前来,派来个仆从朝着裁诗喊:“裁诗,还不动作快点,呈给老爷看看。” 武玥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裁诗将胎儿抱到卿旧尹面前,卿旧尹却不抱,只说要为他取名。 “公主已经为他取了名,叫怜雪。” 卿旧尹勃然大怒,一把将茶瓯摔在了地上,发出瓷器碎裂的清脆的响:“怜雪?她当这是个女儿!我的儿子不由我取名,她还能越到我的头上!” 裁诗见他大怒,不由得后退几步,将怀中胎儿又抱紧了些。她不愿再待在此处了,她要回去找公主。 她抱着胎儿,才走到那柴房的廊道,远远的就瞧见了公主站在枯井侧,眼尾红的像是染了胭脂,一身单薄的白衫在寒风中飞舞,像绝望的哀嚎。 “公主,公主——” 裁诗大喊着跑过去,眼泪扑簌簌地下了。 武玥的墨发随着风扬着,听见那大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嘴角扬了笑,那笑是三月里的桃花,是一切的释然,所有都如释重负。 裁诗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公主会笑了,但是当武玥一笑起来,还是让她一梦好似从前,她还能看见公主那股浑然天成的真与清。 那个笑,多美啊,是她以往见了也要脸红的。 武帝十七年,玉仪公主武玥,殁了。 她喊得那句公主,卿旧尹也已得知。自武玥一死,她会更加举步维艰。 她知道,她若是不疯,卿旧尹是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她疯癫,再在疯癫中帮衬着公主的孩子。 直到前些日子,她在卿旧尹与梅节英的争吵中听到,卿旧尹竟要拿梅节英的孩子,去顶替公主的孩子,以此来和皇上攀亲。 就算中饱私囊有砍头之罪,也可叫梅节英的孩子多求求皇帝。皇帝既然偏爱卿怜雪那样貌,卿府二少爷也是不差的。 她听得怒火横生,直冲进去争,随后就被卿旧尹捆在了这柴房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