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熊熊火炉的吸引力
第三十章 熊熊火炉的吸引力 “列位,要说这蔡钓徒,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乃是青帮通字辈的人,他的老头子便是王德邻老爷子,在帮内是排在‘大’字辈的,蔡钓徒本来还算是个读书人,先读师范,后读农校,最后收徒弟办报纸,倒是很闹猛了一阵,然而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人头就悬在电线杆上呢?这件事除非是问我,别人是不知道的,纵然晓得也不会多说,否则不看那报章上都隐约其辞,不肯明明白白地讲?” 余若荻坐在街口老虎灶书场之中,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着台子上先生说书,只见那先生眉飞色舞,十分兴奋,这也可以理解,如此劲爆的材料,谁掌握在手里,谁会不得意呢? 透明的玻璃杯里,几条绿茶和五六朵梅花在热水之中轻轻地起伏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如今茶叶也贵了啊,为了节省绿茶,余若荻加了梅花进去一起冲泡,倒也是非常雅致的,让原本的那种困境感居然消失不见,这样的变通竟然颇有一点文人雅士的风格,十分清幽高雅的。 余若荻嗅着梅花茶蒸腾出来的气息,耳朵里听着说书先生继续爆料: “这蔡钓徒着实是个心思剔透的人物,日本人来了,他便成为新亚大酒店的座上宾,和日本人搞好了关系,领到一笔很大的津贴,然而这人却是里外两层皮,这边拿着日本人的津贴,那边报纸上就痛骂日本人。于是有看官就要问了,他干这样的事情,日本人怎么不收拾他?妙就妙在这里,那蔡钓徒办的是两份报纸,租界里销的这一份,是骂日本人的,虹口那边看到的,是捧日本人的,这便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左右逢源。 然而这种八面玲珑四处捞钱的事情怎么可能长久呢?就在前不久有一天,蔡钓徒在妓院里玩儿得过于高兴,那天早上,虹口的报纸便没有给送去,日本人办事倒是相当缜密认真,各种资料都搜集得齐全,以备日后查找,这一天没等来蔡钓徒的报纸,便使人到租界上买了几份,一看大标题,竟然是打骂日本人在某处的暴行,还骂得有声有色,日本人登时大怒。 列位都晓得那些日本人最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如今上了这样的恶当,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便使人将蔡钓徒引了出来,这一顿拳头脚尖,打得五脏受伤,就这样还不算完,他们使出日本人的老花招,让他自掘坟墓,自己挖一个很深的坑,然后站在那里面,那黄道会一伙人便将泥土倾了下去,埋了他的身子,只留一颗头在外面,这样人怎能活得长久?过不得一时三刻,蔡钓徒断气毙命,后续的事情大家便都知道了,这便是杀鸡儆猴,威吓我们所有人。” 余若荻抿了一口茶水,倘若这话是真的,这个蔡钓徒也是个聪明人,不知和蓝衣社有没有关系,他这样的做法,类似“扛着红旗反红旗”,挖军国主义墙角,难怪这样受日军痛恨,只是去妓院实在是很糟糕。 蔡钓徒这人虽然算是日军一个放血的管子,然而当他活着的时候,余若荻却不希望和他见面。 郭维淮很是看重自己的jiejie,有的时候便和她讲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因为支气管炎的问题,郭维淮有时候就要看医生,与这个时代许多人一样,他现代传统两种医生都看,有一位传统医学的陈医生,和他交往颇深,有一次就告诉他,这位陈医生去给菱清女士诊病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蔡钓徒。 菱清一般往来的都是当代名士,那一天这位陈医生本来躺在烟榻上与一位画家谈得正好,然而突然就闯进来一个很粗鲁的人,这个人就是蔡钓徒,他显然是常来的,十分相熟,以至于菱清的母亲开口便道:“杀头的,你又来做什么?”蔡钓徒开口便是要借廿只洋,拿了钱还不就走,而是提起电话叫了一份蛋炒饭,据案大嚼。 只要一想到这位蔡钓徒当时的做派,余若荻就一阵头疼,而且把二十块大洋就这么给到他手里,自己也着实舍不得。 天气一天天转暖,六月里的这一天,余若荻在街上溜达,看人家摆摊售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如今战争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年,租界日益成为孤岛,经济无法良性运行,许多人原本家境还可以的,却落到要出卖家当为生,也不知当这些物品卖完之后,又要怎么做。 逛了半日,余若荻买了一个白铜雕刻的墨盒,上面刻的是寒江独钓图,这市场上倒是有人抛售书画,有一些也确实是很好看的,只是余若荻自忖没有那么高的艺术修养,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功底究竟如何,再说书画这种纸质的物品也不是很好保存,容易变脆破裂,她空间里整天农牧业还忙不过来,哪有那个闲时间去照料这些脆弱的书画?因此便只是看看,并不想买。 然而这个墨盒却不一样,本身是铜质的,金属质地要比纸张坚固许多,很轻易可以保持一两百年,日常把玩的时候不必那样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炸弹一般,否则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人享用物品,还是物品消遣人,而且这铜盒还不仅仅可以观赏,真的是具有实用价值的,余若荻知道未来很少有人用墨锭了,因此这个白铜盒原本的用途便日益式微,不过即使不再装墨锭,也可以拿来装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小件的首饰或者化妆品之类。 想一想别人的首饰盒化妆盒是一个木盒,里面衬着红丝绒,自家侄女孙女的首饰盒则是这样一个白铜盒,上面的线条构图又是如此简洁古雅,一看便透出很浓的文化气息,翻过来再看后面,刻的是“民国十八年一月”,那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显示底蕴?自己的家族也可以充一下世家了,虽然是底子比较薄的小微世家。 晚上谢芳仪回来,余若荻已经做好饭菜,等她一进门就可以摆在桌面上,三个人围坐在饭桌前,余若荻迫不及待地便要献宝,拿出那一只白铜墨盒便送到jiejie的眼前:“jiejiejiejie,你来看,这个墨盒好看吧?我在地摊上一眼就相中了它,一块法币买了回来,我想请宝珠将这个图案帮我绣在我的那件月白旗袍上,那样的底色配这样的花样,倒是刚刚好……啊,jiejie,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余若荻这个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jiejie似乎有一点忧郁的样子,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不开心。 谢芳仪闷闷地说:“艺萍和罗峰要去延安。” 听了她这样一句话,余若荻的表情登时也僵住了,罗峰倒也罢了,梁艺萍也要去延安,她知道自己在那里将要面临什么吗? 余若荻的脑子一个劲儿地转,说道:“好久没见到艺萍了,要不要这几天请她来吃一餐饭?” 谢芳仪一听,马上便明白了,摇头道:“秋秋,你不要劝她了,她的主意已经是打定了的,你这样反对她,她会很不高兴的。我们几个好友已经约好,这个周日给她和罗峰送行,你要不要一起去?” 余若荻此时也冷静下来,她是了解马教徒的,一个个那脑子基本上就是密封的,如同岩石一样,意志倒确实是极其坚定的,然而让人看了就窝火,自己向来是个淡然圆滑的人,人际交往不会较真,这个时候也很不必太过认真,这也叫做尊重别人的选择吧。 于是余若荻点了点头:“真的是好久没见到艺萍了,如今只是素清过来做客,那两个都不来了,既然是这样,倒是好该买一点礼物送给她。” 谢芳仪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准备一大包食物给她,毕竟陕北那个地方时常听人说起十分荒凉,没有什么可吃的的东西。” 余若荻又是一点头:“食品也是应该准备的,无论是什么地方,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人,而且还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那食物可是也够紧张的。” 谢芳仪笑了一笑,meimei冷淡的旁敲侧击听多了,自己便也不以为意,如今谢芳仪还是对延安颇有好感的,倘若不是为了景心,或许也会投奔那样一个心目中的光明之地,毕竟国民政府的腐败平时便已经触目惊心,此时战争之中更加显眼,一些原本可以掩盖住的,这种情形下全都暴露得彻底,让人愈发失望,作为新兴势力的共产党和延安,便不由得让人寄托了莫大的希望,更何况那理论也十分动人呢。 到了六月十八号这一天,将景心送到戴凤那里,请大姐临时帮忙照管一下,姐妹两个便上午便去了老正兴,与那几个朋友见面。 要说这老正兴餐馆如今在租界里可是遍地都是,虽然因为战争,许多人沦落贫困,然而也有人因为跑单帮或者是坐地收租,竟然飞升为小康中产,有钱之后自然要享受一下,然而对于高级美食的鉴赏力又不是很内行,于是便多是涌进大路货的平价菜馆,餐馆的名字大同小异,许多都叫做老正兴,其实许多都是新近开业,招牌都是崭新崭新的,也不知究竟“老”在哪里。 在座的七八个人,有两个是余若荻不认识的,不过看那样子也都是学生小职员模样,没有多少钱的,所以自然便将聚会的地方定在了这里。 除了余若荻,那几个人都是意兴昂扬,十分振奋,对于梁艺萍与罗峰这样断然的决定,都是击节赞叹: “真的是佩服你们,竟然真的下定决心要这样做,平时空喊千万句口号又有什么用呢?能够做出行动来才是真正的革命。” “这一路一定有许多阻碍的,不要被困难吓倒,要拿出青年人的干劲和勇气,一往无前才好啊。” 梁艺萍笑道:“你们放心吧,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要到达的延安的,不会半路折返回来,半途而废是懦弱的,丢脸的。” 余若荻则默默地剥着一只小龙虾,满满一盘的椒盐克氏原螯虾啊,原来是日本人引进来的,本来是在南京附近,后来战事爆发,一部分小龙虾便顺着水流漂了过来,如今上海附近的水塘内也有,听说日本在自己国内也引入了,本来是要用来作牛蛙的饲料,不过以小龙虾的繁殖与生存能力,看到池塘溪流里满满的小龙虾,估计后来也有点发傻,这种时候只能靠吃货拯救世界了。 前世小龙虾是极其盛行的,每当盛夏的时候,麻辣小龙虾配冰啤酒乃是消暑的妙品,尤其是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吃,气氛更是欢快热烈,让人连暑热都忘记了,只是虽然小龙虾如此流行,余若荻却并不是很喜欢,因为觉得rou质发柴,有些僵硬,她还是更喜欢河虾,平时尤为注意的是,千万不要把小龙虾引入空间之内,否则指数级繁殖起来,自己一家三口人可是遏制不住局势的啊。 这时罗峰说道:“国民政府真的是腐败,本来我还不至于这样决裂,然而就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她们守不住长沙也就罢了,焦土抗战也是有道理的,可是为什么抗战抗战都抗到中国人自己的头上?一场大火前前后后死了两万人,那都是中国自己的民众,这让人怎么能够再忍受下去?更不要说之前还有花园口决堤。如今只有共产党和延安是中国的希望,这样一股新鲜的血液,一定能够带领中国走向振兴的。” 余若荻吃掉一只小龙虾,又拿了一只,慢慢地剥着,抬起头来望向梁艺萍,说道:“我听说去了陕北的几万人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男人,女青年到了那里,不会有麻烦么?” 谢芳仪登时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好了不多话的吗?怎么又说起来了? 听了她这句话,梁艺萍的脸登时就红了,她的脑子也是极快的,马上反驳道:“我晓得你是说前两年的黄克功案件,他枪杀了女学生刘茜,然而延安对这件事已经做了很公正的处理,黄克功虽然过去是对革命有功的人,然而他现在已经堕落为杀人犯,不能因为他过去的功劳,而掩盖现在的罪恶,可是反观张钟麟呢?如今改了名字叫做张灵甫,又出来当他的军官,虽然是带着军队在抗战第一线,然而共产党不可以这样做吗?不可以让黄克功去前线戴罪立功吗?但她们真的没有用这样打折扣的方式来做,这不是正可以看出,共产党是优于国民党的吗?” 罗峰皱着眉头瞥了余若荻一眼,暗道这就是我不愿意让艺萍总是和你见面的原因,满是刻薄和刻意的戏剧化,身体上每个毛孔都渗透出暗郁华丽的有闲阶级情调,如同漫长的午后,雕花窗前遮挡着窗帘,阻住了外面的光线,整个房屋都显得暗昧混沌,然而在这并不流通的空气里,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上好的鸦片烟,很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效果,因此才给人称作福寿膏,含义是只要吃上好的鸦片,并不会伤害身体,而是既享福又长寿的,然而谁都知道那是假的,那只是腐朽有毒的幻象。 罗峰当即抗声说道:“余小姐,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妇女解放的,然而妇女解放事实上是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一部分,只有消灭了私有财产,在公有制的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实现妇女在经济、政治、文化上的翻身解放,获得与男子同等的权利和地位。尤其现在是抗战时期,中国的女性只有在民族解放和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先决条件下,才能最终获得自身的解放。” 余若荻耸了耸肩,说道:“老鹰吃鸡也吃猫,猫吃鸡,对于鸡来说,老鹰与猫都是敌人。”马教理论背得真不错,很能争取人心的,尤其是当人感到绝望无力的时候。 这时谢芳仪在下面悄悄掐了她的腿一下,余若荻很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鸭┓(?′?`?)┏ 谢芳仪笑道:“其实若荻是很为你们祝福的,喏,她特意准备了这些食物,给你们带在路上吃,还有一份礼物给艺萍。”谢芳仪用眼色给meimei示意,赶快拿出来啊! 余若荻擦净了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只帕克钢笔,递给了梁艺萍:“艺萍,祝你一路顺利。” 梁艺萍的脸色缓和下来,接过礼物,说了一声“谢谢”,打开笔记本来,只见扉页题写了几个字:“赠艺萍:珍重佳人待好音 芳仪 若荻 民国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 看着这几个字,梁艺萍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再一看旁边包袱里那一大堆食物,更觉得余若荻有一点mama样了,无论双方政见如何分歧,余若荻始终是温暖有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