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幻想乌托邦(一部分真相)
李姿颐长到十九岁,要说目前为止最让她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信了同伴的怂恿,跟着他们一起偷偷潜入了被戏称为“自助餐厅”的桃源。 其实,他们也不算骗她,这个地方的确有很多食物,那些手无寸铁、皮rou鲜嫩的人类简直就是装在罐头里的rou,而他们现在就在这个铁皮罐头里,再好不过了。 最初的时候她藏在一间废弃的茅屋里,耐心等到天黑才出来,婀娜娉婷地往落单的男人跟前一晃,那些色迷心窍的家伙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山林深处飘,之后,就轮到她来享用美餐了。 这样的生活跟在外面时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还要忍受更强壮的同伴抢夺食物的日子相比要惬意得多,她几乎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是,在桃源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她才渐渐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她素来引以为豪的利齿。某一天早上醒来,她发觉牙龈疼痛难耐,酸麻微胀,仿佛在被无数只蚂蚁啃啮。她对着河水的倒影仔细照了照,发现包裹着牙根的那点牙龈rou竟然有了些萎缩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连牙齿都产生了些松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不仅如此,连变异后力量与速度都异于常人的身体好像也在一天天虚弱下去。她整日地昏昏欲睡,眼睛也模糊得看不清东西。她开始不分昼夜地感到饥饿,以前吃一个人差不多可以维持一个星期的饱食状态,现在她每天都疯狂地往肚子里塞东西却还是觉得不够。力气在流逝,她在某一天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已经变得跟一个普通女人无异,险些没能制服那一日的“猎物”。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清楚地记得,末日降临之初、还没有出现变异之前的日子是怎么样艰难渡过的,身体现在出现的这些反应,根本就是那段地狱般可怕的经历的重现。她知道的,每一个活到现在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她的身体无法吸收养分了。生机在被逐步剥离,没有外伤,一切器官运行正常,可是细胞活性降到了最低,即便如此也不行。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在耗费已经为数不多的养分,最可怕的是养分已经成了无源之水,不可再生,这具躯体宛如一架失去动力的机器,正在一点点地滑向最为纯粹的、名为“死亡”的深渊。 有哪里出了问题,她在浓重得化不开的绝望中想,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是她自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食物,而是、而是这个地方,桃源,桃源!它本身就有古怪! 这里恬淡如画的风景,流动的山水,生动自然的天气变化,林间的蝉鸣鸟啼,甚至她偶然间曾见过的穿梭于泥土中的各类昆虫…… 如果,如果说世界的生机正在被某位不知名的存在掠夺,那么支撑这片土地繁衍至今的动力,又来自何处呢? 每一个接受过中学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能量守恒定律。有人得到,就必然有人失去。 所谓的桃源,这片徜徉于死寂的世界之海中央的孤岛,为它提供动力的,是……她吗?她、她的同伴们吗? 那些被他们嗤之以鼻的传闻中,犹如神只一般掌控着生命之力的异能者……那些遍布在空气、土壤与水流中的,绵密的、无形的“网”…… 仿佛身陷幽深不见底的沼泽,周围缓缓摇曳着致幻的、致命的曼陀罗,直到要被完全吞噬,她才幡然醒悟。 可惜,虚空中的巨网,已经彻底落下了。 狩猎结束。 “求、求求你……” 身体委顿在地,哭得鬓发散乱、削肩微颤的少女,宛如一朵开至半途而被人强行折下来的花,又如一泓被暴雨打碎的盈盈春水,看得人心都化了。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才跟着他们来这里的……” 李姿颐仰着脸,天生的含情双目哀求地从周遭男人的身上一一掠过,却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向自己求助。乌黑秀丽的长发垂落到肩膀,整张俏丽精致的脸蛋都完整露了出来。虽然下半边面部的变异程度极深,可是丝毫无损她本人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独属于异族的另类美感。 “我没有害过人呀……我只是、呜……我只是太饿了,外面都没有多少东西可吃……我也抢不过别人……” 大概是这样一位美人的殷殷哀求过于动人,周围的男人们的态度也不由松动了。即使柳司明的命令是所有暴食者一律就地诛杀,他们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将她带到了柳司明的面前。 柳司明静静地望着她,一时没有出声。不知是谁低声念叨了一句:“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李姿颐看出来这里谁才是主事者了,当即膝行了几步,挪到柳司明跟前,更加可怜地软声央求:“求您,求您放过我吧!我一定离这儿远远的,再也不会靠近半步了!” “——离开这儿?”柳司明听了半晌,忽而一笑,“桃源外面不是没有什么活人了吗?离开这儿,你靠什么为食呢?” 李姿颐一怔,“我、我,我吃别的……动物,也可以……” “正常的食物也可以吗?熟食呢?” 李姿颐迟疑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眼前这位美貌逼人的青年是何用意,心里也没底,只得发动眼泪攻势,可是这往常无往不利的一招却在今天碰了壁,柳司明虽然在笑,可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冷冰冰地,如同注视着负隅抵抗的猎物一般,眼神里隐含着不耐。 “正常的食物也可以的话,为什么还要吃人呢?” 她愣住了,心里升起一片茫然。这个人到底要问什么?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可是……某些答案是印刻在本能中的。 她离柳司明实在太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能感觉从这个青年身上隐隐传来的一股极其诱人的香气,不是香水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种勃发的、蕴含着盎然生机的清新气息。 ……令人迷醉。 好饿。 饥饿感铺天盖地般袭来,原本已经临近干涸的身体也仿佛嗅到了甘霖在即,挣扎着,调动着仅剩的完好肌rou,后肢微曲,自发进入了捕猎状态。 柳司明恍若未觉,仍然执着地追问:“为什么偏偏要吃人?” 为……什么? 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青年白皙纤细的脖颈之上,那连淡淡青筋都极为明显的细白肌肤……一口咬下去,血液喷射出来,热热的,淡黄色的脂肪从被撕开的肌rou组织间流出,生rou的腥味儿…… “我……我不知道……不行,不行的……不能不吃,会……会死……” 心神恍恍惚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柳司明发呆,口水在不知不觉中滴了下来,眼里渐渐积攒了些瘆人的渴望,娇软的哀求声到最后,已经隐约变成了刺耳的嘶叫。 原本还在为她求情的其他人也看出了不对劲,戒备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脚下也悄悄地后撤了几步。不安在逐渐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几分凝重。 徐立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手里的长棍小心地戳了戳李姿颐不停耸动的肩头。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弹,嘴巴在一瞬间张至最大,宛如都市传说中的裂口女一样的巨大口腔几乎能完整吞进去一头小牛犊,尖利的牙齿骤然凸出嘴唇,齿锋闪着银光,恶狠狠地朝着徐立的胳膊咬下。 “小心!” 没有咬合声。比那更快的,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沙沙的破土声响。几根藤蔓犹如细蛇一般飞蹿而来,缠上了少女纤细瘦弱的身体,继而迅速收缩绞紧,那种力道使得她的脊骨都发出了一阵阵破碎般的响声。 “呃——啊!” 她痛楚地嘶吼了一声,眼神因为剧痛而清明了一瞬。身体好像要被勒断了,但是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却是从这几根貌似柔弱的藤蔓之中传来的古怪吸力。身上明明连个破口都没有,可是她却觉得越来越冷,像是置身于冰窖,或是赤身裸体的行走于雪地之上,血液都冻得僵住了,某种支撑她生存至今的东西在被一点点吸走,能量,或者别的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它们在流逝。 会被杀死的恐惧感在一瞬间完全压倒了食欲,她痛苦地弓下腰,身体倒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高声尖叫着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呜呜啊啊啊——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啊啊——” 余光捕捉到的只是柳司明冰冷的一瞥,毫无怜悯,如同注视一块死rou,心脏都在一寸寸地麻木。 ……好冷啊。这是她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转瞬即逝。 原来……流逝的,是生命。 …… 等到不断挣扎哀嚎的少女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之时,被藤蔓所束缚的这具躯体,已经变成了一具干枯的、风干的木乃伊一般的东西。藤蔓自动松落,宛如训练有素的猎犬,紧贴着地面,蜿蜒着游向柳司明,最后乖顺的卧在了他的脚下。 “……乖孩子。” 素白的指尖轻抚上经过吸食后愈发碧绿鲜嫩的藤身,后者也雀跃着回应他的爱抚。两种极具冲击感的色彩交相辉映,叫人几乎不敢直视。 原本便美艳惊人的青年,此刻那桃花般娇艳的脸蛋更是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仿佛传说中食人精气的妖精,桃腮弥漫上一抹饱经滋润的、淡红的艳色,使得尚且沉浸在少女的惨状之中的男人们都看呆了眼。 柔媚的眼波轻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在李姿颐不成人形的尸体上仅停留了半秒,青年便状似不忍地别过头,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红润的双唇轻启,吐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可惜……” 美人伤怀,向来是惹人怜惜的,何况是柳司明这种风华无双,堪称绝色的美人。即便还因为少女惨死眼前而暗自叹惋愧疚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纷纷出声安慰: “算了,柳先生您也不必太介意,他们到底是吃人的啊。” “是啊是啊,您也没做错什么。” “谁不可怜啊,咱们不都是想好好活着嘛,哪儿还有闲心同情怪物。” “行了,也别愣着了,还是赶紧去找找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吧,要不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清理干净老子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了!” 毕竟是一帮子青壮年男人,心肠本就比不得女人软,又在末世拼死拼活了这么久,就算有点子同情心也不会强烈到哪里去,更别提死的还是一个非我族类的怪物而已。众人七嘴八舌地彼此安慰了几句,柳司明还没如何,他们倒自己先把自己开解了,干劲十足地就要继续搜山。 柳司明淡淡地笑了笑,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枝被人拨动了一下,一个略显蹒跚的人影正慢慢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