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盼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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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商讨之后,曹县令便派了个衙役扮作被抓住的匪贼,被丢进大牢跟之前被抓起的匪贼关在一起。 那日夜里,曹县令便亲自进入大牢,跟他们说出了想要他们归顺的意图,然而不出所料,他们全然拒绝了曹县令的收买。 被关进大牢的衙役在牢中跟众人打好关系,亲近起来之后他便垂头丧气地说起了家中老母,母亲年事已高,然而自己恐怕不能为她尽孝,遑论他连个老婆都没讨到,若是真就在牢里待一辈子或是一命呜呼,他就算下了地狱也会后悔。 不少人都被他说动了,然而再悔恨都不会轻易相信官府,他们仍旧没有接受曹县令的收买。 第五日,衙役跟大家伙说自己想要接受曹县令的提议,接受官府的收买,大家虽多有劝阻,但明显决心已无前些日子那般坚决,甚至不少人顿生想要同衙役一同离去的想法,不过他们仍旧选择蹲在大牢之中,静观其变。 衙役离去三日后再度回到大牢中探望诸位,众人得见其面色红润,满眼笑意,便知曹县令所言不假,归顺了官府确实会得到不小的补偿,顺便摆脱了土匪的骂名,说不准可以拿着些钱粮回家娶媳妇。 如此一来,被关在大牢中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等待着曹县令再度到大牢之来。然而曹县令五日未去,叫他们等得焦灼。 等到第六日,曹县令终是出现在大牢见他们时,几乎所有人都殷切地站起来望着曹县令,期待着他再度劝他们归降。 然而此番曹县令去往大牢之中却是在哀叹,闭口不谈招降之事,他说前些日子放走的那人揣着银钱回家探望老母,却在路上被土匪抢了去,分文未剩,曹县令摇着头,道那些银钱够那人和他的老母亲吃上半年的。 这番言论一出,那大牢里关着的匪贼竟是像自己的钱财被抢了似的,纷纷怒上心头,直骂着那抢钱的不是好东西。 曹县令叹道,说想来还是放弃招降一事,这匪贼窝点一日不端,那赏的银钱也总会归到他们手中,还不如作罢。 曹县令转身欲走,牢中匪贼具大喊起来,叫着曹县令留步,他们纷纷表示出自己愿意帮忙剿匪的意愿,只要官府答应给他们上路的钱粮,不砍他们的头,曹县令答应了。 不过曹县令并没有将他们尽数放走,而是挑了几个瞧着机灵的,找人打了一顿,然后交待了一些话,让他们趁着夜色偷跑回去告知自家主子。 三日后,县衙中衙役以及官兵全体出动,从山的西边开始搜动,找到了三处匪贼的窝点,具是空空如也。 七日后,官府中人再度出动,在南边设下埋伏,从北边逼近,然而匪贼继续逃亡东边,仍旧一无所获。 至此,匪贼帮子的头目对于逃回去的小弟深信不疑,他们当那官府中皆是痴傻之人,看不住囚犯也留不住计划。 十日后,官府再度出动,此番他们分为三路人,两路是官兵,一路是贺平安的人,他们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出发,一齐向着中部逼近,而散在各处的匪贼此时也结成联盟,一同朝着东边迁移。 就在官府和贺平安的人从三方朝着中间扫荡之时,被关在大牢中一齐放出的匪贼在李长志的带领下在东边设下了埋伏,等着三方人员逐渐聚拢一齐朝着东边逼近时,将向东跑的匪贼困在了包围之中。 匪贼虽说兵器比不上官府和贺平安的,但是他们人数众多,并且各个都是豁得出命去拼杀的,因此在发现中了埋伏之后,他们毫无犹豫,直接从中间开始向外突围冲杀。 最外圈围着的官兵各个手拿弓箭,对着中间密集的匪贼不断射着箭雨,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浪费人力冲上去近战,而是用弓箭和长戟远攻,待到匪贼士气杀得差不多的时候,李长志带着近卫突破包围冲了进去,手持刀剑的官兵也一同加入了混战,惨叫和穿刺声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之久。 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漫山遍野仿佛都成了血腥的巢xue,到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被困于包围的匪贼被杀得跪在了地上,他们丢下手里的刀放弃了抵抗。 衙役上前将投降的匪贼一个接一个捆在一起,连在一条绳上,官兵们则散去一些去追个别逃跑下山的人。李长志肩上被人砍了一刀,正骂骂咧咧地跟自己怄气,另一边站在成堆的尸体旁出神的贺平安则是手臂上被砍了两刀,他随意包扎两下,盯着成河的鲜血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蒋毅擦着额头的血走到贺平安身边,“曹县令说我们可以下山了,皇上在山下等你。” “嗯,”贺平安眉头紧锁,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匪贼被一网打尽而变得轻松。 “爷在想什么?”蒋毅问。 “在想我爹娘。”贺平安答。 “齐哥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爷要给的东西也会交到二老手上的。” 贺平安看着一张张埋在血污中的脸,他们之中有的还在呼吸,苍蝇却爬到了他们的脸上开始吃食,“嗯。”他简短地回答蒋毅。 “爷,”蒋毅鼻子有些痒,他想抬手蹭一蹭,结果袖子上全是血,他便放下手忍住了,“你不喜欢这种事罢?” 贺平安侧过身,收回一直瞧着遍地尸体的视线,他对蒋毅说,“不会有谁喜欢的,只不过立场不同,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不是贼死,就是民亡。” “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爷其实可以不必做到这一步,”蒋毅跟贺平安一同上马,往山下走去,“爷像往常一样施粥赏钱依旧可以救人,无需亲自来面对那帮土匪。” “根上的问题不解决,再怎么赏钱也是杯水车薪。” “爷cao的是当官的心,哪个商人会像爷这般劳心费力地为穷人着想。” 贺平安轻笑一声,并未接蒋毅的话,“回营地后,准备准备,差不多就这几日罢,我们回燕都。” “爷不打算回一趟家中吗?” “不回了。” “爷难得到南方这般久,若是回了燕都,恐怕许久都不会再来——” “这里有闻玉在,不用我cao心。” “比起我,家中的人恐怕只希望看到钱。” 蒋毅无言以对,他并不了解贺平安的家事,多是从他和齐闻玉或者黎黜谈话间听来的,只知道贺平安和家人关系似乎并不好,却不知具体缘由,也就不好再劝说。 “但愿阿爷把燕都的书画馆照看得好,没有出什么乱子。” “阿爷年纪虽大了些,但办起事来却不必我们差,”贺平安笑道,“没准阿爷又诓了不少人的钱,正坐在院中逗着那蛐蛐儿乐得欢。” 二人相视一笑,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下山要比上山快许多,两人谈着天,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贺平安老远认出了手持一把剑立在一处的沈元秋,他的剑正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子,从男子身上的血迹来看,约莫是从山上逃下来的匪贼。 沈元秋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手里的剑直抵着男子的喉咙。 贺平安远远看着他,他听不见沈元秋的声音,但他觉得沈元秋此刻约莫是在生气,虽然沈元秋没有表露出半点愤怒的情绪,但是贺平安觉得沈元秋会刺出那把剑—— 沈元秋挥剑划破了男子的喉咙,血液喷溅而出,男子僵直地栽倒在地,沈元秋收起剑,他偏着头,看到了贺平安。 贺平安驻马瞧着他,沈元秋原本寒冰一样的眼在触到贺平安视线的那一刻生动起来,贺平安在他眼里看到了挣扎后的痛苦。 他跳下马,走向沈元秋。 沈元秋一动不动,他就这样望着贺平安,洁白的发带随风而起,他的衣摆却染了红。 独自站在风中等待着的沈元秋,等到了走向他的贺平安。 贺平安注视着他,眼里没有厌恶,“发生什么事了?” 沈元秋握着剑柄,他瞧着浑身沾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的贺平安,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晃在额头,沈元秋丢了剑,他抬头仰望着贺平安,“他要挟我。” “要挟你什么?” “他想要我赏赐他更多。” 看来这名男子是原本被关在牢里的,不知道沈元秋是皇上,恐怕说了不少冒犯的话。 “什么狗东西,胆敢要挟朕。”沈元秋别开眼,“不识好歹,死不足惜。” 贺平安静静地凝视着他。 “可是我的衣裳脏了,”沈元秋又移回他的目光,“贺平安,你嫌弃吗?” “不,”贺平安不能当着众多官兵的面抱沈元秋,所以他只能看着他,“我只会疼你。” 贺平安一直记得当年酒馆中那旁人谈论沈元秋时说的话,温润君子当不了君主,但是现在君子不仅做了君主,更是做了一位善于听谏又敢于乾坤独断的帝王。 沈元秋逼着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 “随我回宫,”沈元秋靠近贺平安,低声道,“陪在我身边。” “不,”贺平安柔声拒绝道,“我要留在宫外,你可以在我这里获得自由,沈元秋。” 沈元秋略微愣住,他忽然后退些,缓缓摇着头,“太远了,贺平安......这个距离太远了。” “不远,”贺平安弯腰捡起沈元秋的剑,递到他手上,“到时,你只会距离太近,巴不得日日来寻我。” 沈元秋不懂他的话,他没能留住贺平安,贺平安剿匪后的第三日便离去了,没给沈元秋留下什么话。 六月末,沈元秋回到了京城,派二十万官兵分别前方南部各处协助当地官府剿匪。 年末时,沈元秋听闻京城中开了一家书画斋,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经营,那里面卖的书画皆是罕见之物,书中的故事和那画中人物与平日里所听的英雄美人的故事全然不同,千奇百怪却又趣意盎然。 有那书生和美人蛇的故事,还有那船夫与水鬼的故事,也有那树妖与佛祖的故事,总之什么牛鬼蛇神都在书里做过主角,更是有栩栩如生的主角画像随着书来卖,这可是前所未见的新鲜东西,于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竞相购买,抢得不亦乐乎。 书画斋才开不足一个月,据说日日门庭若市,供不应求,那仅剩的书画甚至摆在了街上拍卖,一本书竟是卖到了一百两,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新年来临的前一日,沈元秋收到一封信,信封上落着两个大字——平安。 【元秋亲鉴, 闻有北风过,愿随风揽君入怀中。 贺平安今已随北风而来,定于京城繁华处,夜风凄寒,平安孤身难以入眠,故邀元秋出宫小聚,望君莫要嫌厌寒舍,只看平安一人便好。 听闻京城中亦有灯会,便是明日,望元秋早些出宫,平安立于灯火阑珊处,盼君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