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有普通的逃跑技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和岳云龙约好的日子。这半个月来,岳云龙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与向湮面会数次,给他塞了不少银票。毕竟向湮虽然能自由活动,但身边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单月笙的人。明目上说是向湮受了伤不便应敌,派人来保护他,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种监视。只靠他自己,要避人耳目地准备好行李离开是近乎不可能的。 次月初七,向湮几乎彻夜没睡,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做好了一有信号就离开的准备。只是一直到清晨第一声鸡鸣,天边都泛起了昼日白,岳云龙还没给他消息。反倒是单月笙的手下过来叫他陪着一起去黄金阁。 向湮就像哑巴吃黄连,心乱如麻却无处可诉。不过好在单月笙似乎并没打算和他交流什么,只让他坐在侧塌上陪着看戏。古色古香的屋内点着兰花香,火烛在空气里细微地颤抖着,一层光晕将家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也跟着颤动。单月笙侧卧在塌上,身后是金丝绣的靠垫,手里点着一只大烟含进嘴里。烟卷被唾液濡湿,印出水渍。味道奇特的烟味飘散在空气里,带着一丝熟悉的甜味儿。 向湮下意识扭过头,单月笙瞧见了便冲他勾勾手指。向湮以为他要说什么,凑过去便被呼了满脸的烟雾,呛进了喉咙里,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邢先生这是、咳!做什么?” “你明明吸烟,却不喜烟味?”单月笙这么问,熄了手上的烟。 “也不是……”向湮说到一半,雅间的门被打开,断了他的话。 几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或是捧着琴、或是手持扇子进了屋。她们个个面容姣好,身形如蝶,跪在戏台上的模样娇俏又高贵。若是不提,也看不出是妓女,反倒叫人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学琴来了。其中一个梳着蝶翼般发型的妓女对两人微微一笑:“老爷们贵安,今日兴致可好。翠莲为两位老爷奏一曲如何?” 没人回应,翠莲似乎是习惯了这般对待,脸上的笑容并无变化。她微微低头,优雅地扬起一只手,戴着长甲的手指抚过古琴。优雅澄澈的琴声奏起,身后其他妓女也都纷纷加入这场乐声的盛宴。 音乐可以抚平人的心神,却不能了却心事。单月笙瞧出向湮坐立不安,侧眼问:“怎么,有心事?” 向湮心下焦急,面上却装作无所谓道:“不,只是第一次来听戏,觉得新奇。” “以前没听过?”单月笙问。 “是,邢先生喜欢?”向湮注意力在窗外,心不在焉地反问。 “嗯。”单月笙答。 话题似乎是到此就聊无可聊了,向湮盯着窗外发呆。突然窗外闪过两道不自然的白光,向湮眉毛一挑,知道是岳云龙的信号来了。他敷衍地说了句:“我去解手。”便收起东西往外跑。脚步跨过门槛时,他脚步一顿,男人正轻阖双目,沉浸在乐声与熏香中,眉眼舒展,看上去十分惬意。向湮回头最后深深望了单月笙一眼,将门合上。 向湮按照计划走到长廊的拐角处,在墙脚处翘了翘,果然发现墙纸后有有一个空洞。岳云龙将离开时要用的行李都藏在了这里。向湮正打算掀开墙纸一探究竟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急忙躲到屋内的一面屏风后,透过屏风之间镂空的镀金装饰,他依稀看见不远处的楼梯上缓缓下来几个女人。领头的女人身穿一件紫红色的长袍,白色的裙摆末梢如仙鹤振翅般染上墨色,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步轻巧地迈下来。女人脸蛋白皙,下半张脸被藏在一面红纱后,胭脂红抹在眼角,就像是小女儿跟郎君撒娇般动人。 然而向湮并无心欣赏,他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眼看着女人向这里走来,他抬头才发现自己头顶挂着各式各样的华服,一侧静静放置着一面梳妆台,上头各色脂粉香薰应有尽有——他竟是进了女人的更衣间。 领头的女人将几名侍女遣散后进屋,衣袍落地,大大咧咧地露出雪白的胳膊和柔软的腰肢。她的衣襟只到胸前,堪堪遮住半边酥胸,后腰整片露出,仅仅是一件衣袍就让这高贵的夫人变成低贱的妓女。 女人向屏风走来,向湮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 一步、一步。 隔着镂空的装饰,女人和向湮的眼神汇聚到一起。女人露出错愕的神色,向湮咬牙,越过屏风将女人压在身下。他一手捂住女人的嘴,另一手威胁着扬起,低声警告:“不许发出声音,不然我就取了你的命!” 女人先是一脸惊恐地点头,后隔着向湮的手发出细细呜咽。向湮到底是没怎么对女人动过手,又警告了几句后便迅速起身,与女人拉开了距离。女人如约定那般没有喊叫,可这下好了,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叫单月笙发现的可能性极高。向湮不敢再去冒险取行李,只能立刻翻窗离开。 就在他爬上窗台时,袖管突然被人拽住。他不耐烦地回头低吼:“我说了会取你的命!” 女人并未露出惊恐的表情,而是不确定地问:“小湮……?”说着,她摘下了自己的面纱。嘴角一颗美人痣勾起向湮的回忆,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女人随即又摇头:“不可能,小湮已经死了……你是谁?” 一个名字在向湮脑海闪过,他蹙眉:“不认识,再不放开我真杀了你。” 然而女人一个巴掌直接往他脑袋上招呼,打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女人一把将向湮扯得摔在地上,破口大骂:“cao你妈的,向湮!你没死居然不跟老娘说一声,你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一个个巴掌往向湮身上落,完全没了方才的优雅。 向湮摔得眼前一花,下意识就求饶:“错了错了,阿琴你轻点儿。” “果然是你!”琴洲惊呼。 “不是、我真不认识你说的那什么向湮!”向湮还想辩解。 “还他妈想骗我?除了你,没人说谎的时候下意识皱鼻子了!”琴洲又给了向湮一拳,突然整个人就跟被抽了力气似的滑落在地上,半跪半坐地大哭起来,“你这家伙这一整年死哪儿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透了,老爷也不告诉我们坟安哪儿了,想给你上个坟都做不到!” “我……”向湮语塞,印象里琴洲是个不爱哭的人,这会儿哭得妆都花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将她扶起来,被琴洲拍开了手:“少跟我套近乎!你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会我一声的混账没资格碰老娘的手!” 向湮局促地退到一旁,心中愧疚满满,一时也忘了要跑的事儿。琴洲抹了把脸,又揪着向湮的领子上下打量了几眼,疑惑道:“不对啊,你以前好像也不长这样啊?你是不是跑给人打烂了脸,觉得回来丢人现眼了才跑路的?” “不是,真没有。”向湮哭笑不得,见瞒不下去了,于是破罐子破摔,“我也是最近才回来的,你别生我气了。至于脸,你就当我为了逃跑,找人帮我整了整脸皮就行。” “你这整了跟没整有啥大区别么,一会儿再骂你个小没良心的。”琴洲捏捏向湮的脸,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听说老爷今天来看戏,你该不会是跟他一起来的吧?老爷发现你是谁了没?” 向湮沉默,琴洲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左右踱步,时不时又指着向湮:“不是,你忘了当时和老爷在一块儿自己有多惨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单月笙是怎么对你的?”大约是气坏了,她甚至忘了管单月笙叫老爷。 “你别说了,先生他也没做错。”向湮垂眸,“是我自己做得不地道了。” “你!”琴洲气得跺脚。向湮也不说话,等自己冷静下来后,琴洲问:“行吧,那你现在回来是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真的骨头贱,不就是给你口饭吃,你还真把他当主人了。” 向湮苦笑:“不会,先生还没认出我。我这不是正打算跑路,被你发现了么?” “啊。”琴洲顿了顿,有些尴尬道,“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这么明显?”向湮愣愣地张了张嘴。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琴洲直接上手把向湮翘得高高的嘴角拉下来,“你最好是打算离开。” “真没骗你了。”向湮苦笑。 琴洲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对了,周平呢?”向湮问。 “别提他。”琴洲冷了脸,“当时害得你差点被老爷处死的事儿你就忘了?” 向湮挠挠脸:“也没有吧。”的确没有,他哪是差点被处死,是直接死了。 琴洲不愿再说,推着向湮就要把他往窗外送:“行了,你快走吧,一会儿有人来了就——” “有人来了就怎么了?”单月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大步向两人走来,一把攥住向湮的手腕,力气大得将关节捏得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他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了几回,眼里几乎要烧出火来,声音低沉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老爷这是怎么了?”琴洲摆出一副轻松的笑容。 单月笙并不分给她一丝目光,只死死盯着向湮的脸,缓缓眯起眼睛:“你认识这女人,你果然是……” 琴洲挤到两人之间,温软的手搭在单月笙手背。向湮看到她的额角已经沁出两滴汗珠,却依旧镇定道:“莫非老爷也认识他?” “邢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向湮硬绷着一张脸,咬紧牙关就怕自己脸上露怯,“我方才打算解手,不小心迷了路才打扰了这位小姐的休息。我这就走。” “你要走?”单月笙厉声逼问,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生锈的齿轮,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病了。 “我不……”向湮正打算矢口否认,却在看到单月笙泛红的双目时哑了声,抿唇不再说话。 单月笙短暂地松开了向湮的手腕后,迅速又抓住他的手,五指嵌入他的指缝牢牢扣住。他贪婪地端详着向湮的脸,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话。半晌,他垂下头自言自语道:“是梦?不,不能是梦,但又怎么会不是梦……” 向湮呼吸一顿,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向单月笙,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一样:“邢先生,你……”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音传来。单月笙身后的门、墙应声而碎。无数梁柱塌落,碎石飞溅,灰尘扑面而来。向湮几乎是反射性地跳了起来想要抱住单月笙,眼前却突然一黑——单月笙将他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牢牢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