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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eaf

    【我最远也只曾到达过法兰西,而像这样诡异的树林倒是头一回见——外面明明都是常见的针叶树,可越往里走,这里似乎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大火,满地都是灰烬与枯叶。这些树看起来像是白桦,但越接近枝头越漆黑。有的是如此,也有的零星长着些叶片,颜色却是枯死般的土黄。】

    终于跟着里尔纳多一行一起跑着追上了先头的麦琪,拉夫跟孩子们,感觉有些喘不过气的查理在停下休息的时候注意到了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记录之后,查理捡起一片微微烧焦的枯叶,夹在日记里。明明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而一进入这片森林,不论是空气中还是脚底下,都有令人发汗的热度在袭来。查理脸上出了层薄汗,问雷诺:“我们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热?又要去哪儿?”

    “‘业火森林’。这些树叫轮回树,每长一圈年轮就会自燃一次,消耗表面的树皮跟树叶当肥料。因为不会烧伤自己内部的特性,所以在我们的信仰里认为它象征着自我的挑战与超越痛苦的修行,是好兆头。”

    查理乍舌:“我从没在植物图鉴上看过……”

    雷诺没有回头看他:“当然。智人只当这里是容易发生山火的地方。这些树是我们的祖先从远方带来北美,有意种在领地周围的。信仰的同时也是驱散智人跟野兽的好手段。再往深处走就是枯叶镇,我们的驻扎点。”

    查理指了指那些孩子:“他们是从枯叶镇被拐的吗?”

    雷诺摇头:“其实我们镇没有丢过孩子。最开始是二十年前,一些有交流的群落时不时发生儿童失踪案,然后头儿……“她瞄了一眼威廉,又快速移开视线,”……总之她发现智人在用我们一族的儿童做那些勾当,由此成立了血叶帮。”

    即使没能看到雷诺的正面,透过她小幅度的转头,查理也隐约感觉这件事跟威廉有关——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又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低头跟着血叶帮一行人接着前进。

    枯叶镇似乎还在很深的内部,查理掏出怀表,借着月光隐约看出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查理拎着皮箱的手都开始酸痛了,威廉察觉到查理的异常,突然停下来把手往查理那里一伸。

    查理愣住了,威廉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查理还是不懂,威廉咂舌瞪他:“皮箱子给我啊!“

    ”……哦。“

    查理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连忙把行李递给威廉。威廉只用一只手臂就抱住了两个箱子,拿起的一刹那直接从鼻子里笑出来:“哗,就这么点重量也让你叫苦连天?脑袋是看起来是挺聪明的,可惜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查理的脸红了又白,虽然很感激她的帮助,但同时也很讨厌她时不时就要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的态度。

    里尔纳多在前方喊道:“朋友们,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枯叶镇了!”

    查理心想也许是错觉,但威廉总是在他停下喘气的时候也放慢步伐,有时候干脆停下来挑眉看他。

    “——如果一个刻薄的人待你友善,那他或她一定是别有所图。”查理想起格温在他小时候给他念的一些睡前故事。比起有美好结局的童话,格温更喜欢那些或曲折,或悲伤的寓言故事。“从故事中吸取教训,我可爱的小查理。“格温纤细的手指指着图画上愁眉苦脸的主人公,“……现实中大多数的结局往往是充满痛苦的。”

    可威廉在图什么呢?查理想起雷诺说这片森林神圣的,也许他迷路死在了这里会玷污她们的圣域……查理是真的累了,头脑因为缺氧有些晕乎乎的。另一方面,时不时停下等他的威廉感到一阵烦躁。她从前就讨厌这种说的比做的多,读书读傻了的学者。只是看在里尔纳多不但认得他,似乎还有些因缘的份上才对他稍微照顾一些。再者,他要是走丢了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自己。

    看着再一次停下扶着树喘气的查理,威廉强压下破口大骂的欲望,冷声道:“只要你学学驮着粮食的骡子再加把劲,我们马上就可以到镇上洗干净的热水,睡温暖的床,而不是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在这露宿。”

    看吧,只是在嫌他拖后腿。查理头晕目眩之中试图把刚刚建立起的,对威廉的那么一丝好感全部抛在脑后。

    历经千幸万苦——虽然只有查理一个人这么认为,他们总算抵达了枯叶镇。虽然被称之为“镇”,但从房屋数量来看人口数量并不大。大约二十来栋,全是砖瓦房,查理猜测是因为业火森林的特性。枯叶镇的门口有两个门卫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枪油清洁猎枪,一抬头看见了里尔纳多,立刻满脸堆笑:“休斯女士,还有大伙,你们回来了!”

    另一个门卫也跳起来,帮着里尔纳多拿身上的行李,然后问:“‘黄鼬’抓到了吗?……这些孩子难道……?还有,”她皱着眉头看查理,“那个男人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他?”

    “别紧张,凯特。我们搞到了‘黄鼬’的手头的交易名单,他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然后这些孩子……也是‘血色列车’的受害者。“借着转头看向另一个门卫,“金,昆西他还在镇上吧?“

    名字是金的门卫看上去是个亚洲人,用粗布擦了擦满是枪油的手说:“是的,昆廷老爷这会儿应该还在诊所里值班。”

    “好。拉夫,麻烦你带孩子们去诊所,我还是担心那些智人用的药效果不好。”

    “好的头儿。”

    “还有吉恩,”里尔纳多从吉恩灰扑扑的脸庞一直到几乎染成黑色的工作裤上来回看了几圈,“你最好也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等下说不准要见外镇人,得礼貌些。”

    吉恩脸上的煤灰都没能掩盖住她不好意思的红晕,连忙点头跟上拉夫。

    “雷诺,罗杰,你们去联系绿洲一家,三天前就住在帕尔贝尔镇的旅馆,把他们接过来认认孩子。”

    “啊?!妈,你就让我休息会儿吧……”罗杰哀嚎着揉自己膝盖,然后指着威廉说,“你看卡特尔,看着比我有精神多了,而且马骑地可厉害了,让她去保准半个小时内就把人给你带回来。”

    雷诺揪住她的耳朵就往马棚方向拖:“你给我差不多点,我看你今天一天都特别精神,是不是打算再去‘温柔乡’好好玩一番?”

    罗杰立刻大喊大叫地跟雷诺吵,但奈何挣脱不出雷诺的铁掌中,只能老老实实地半推半就着走。里尔纳多头疼地揉太阳xue:“我迟早会被这臭丫头给气死……教授,我先带你去公会所吧,那里还有空置的房间。”

    查理脖子一缩,接过威廉几乎是抛给他的行李,跟着里尔纳多来到枯叶镇的公会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除了房梁,大部分都是花岗岩跟大理石的家具。切割技术了得,查理摸着一张圆桌的表面,光滑地根本不像人为造物,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安琪泰坦社会或许比他想象地还要先进。查理放置好皮箱后,拉了拉领结,终于感觉能松口气了。里尔纳多嘱咐他都收拾好后就从公会所走到麦琪的食堂来——出门直走,右手边里大门的石质牌子上刻着一只棕熊舔着蜂蜜的建筑就是。

    推门进去,里尔纳多她们正在抽着烟,对着桌子上的文件指指点点地讨论着什么。靠在墙上的威廉先发现了他,一挑眉,用脚勾过一张小圆凳,示意他坐下。

    查理坐直了听她们谈话:“……直接抢资料果然是正确的。他的生意都是自己上手,拉的客户也无非是些鼠目寸光的豪绅。但‘血色列车’的受害者却远远不止这些……海鸥镇也好,石针村也好,他们的孩子可不是在‘黄鼬’的车上被发现的。”

    “而且这次‘黄鼬’还打着跨国交易的算盘。从这份文件的署名来看,很可能发往的是法兰西……又或者是某个法兰西的殖民地。那个蠢货怎么会突然想做这么大的生意?我觉得八成是有什么人在给他扇风点火,很可能与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真正的‘大头’有关。‘黄鼬’只是这些鱼中比较显眼,最蠢最跳的一只,剩下的,我们却连影子都没见找。”一个容貌俊美,穿着酒红色连衫裤,看上去身板单薄的男子摸着下巴说道。查理根据之前得到的信息推测这个人跟自己一样是个安琪泰坦生理学男性。

    麦琪担忧地揪紧了袖子:“我们会不会已经太迟了?安迪,可能已经有很多孩子已经被卖到了国外……果然当初还是该留个活口……”

    那个酒红色的男人抱过麦琪的头,轻轻地在他眉梢一吻,柔声道:“当初绑‘豺狗’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没真正接触过上层,在这些人身上耗费时间跟精力很有可能中了那个幕后黑手的调虎离山之计。宝贝,我们不是神,不要把所有过错往自己身上推。”

    里尔纳多低哼了一声:“现在所有的情报都指出他们这些单干的偶尔会通过一个叫‘塞萨’的人牵线。就算拷问那帮杂种,最后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再者,他们也只是用书信联络,而收件地址……”里尔纳多敲了敲信封上出现龟裂的蜡封,“……每一次都是在不同的州。我怀疑‘西萨’甚至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威廉皱眉:“头儿,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一个个地搜,也无济于事吗?”

    “是的,不但会打草惊蛇,而且在这期间肯定还会有一次又一次的‘血色列车’发生。”

    桌边,一个有些秃发的中年大叔说道:“休斯女士,或许该让长老们去联络其他群落的同族了,这已经超过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里尔纳多眯着眼睛直揉眉间:“长老们对我组织义警帮助其他群落的事情已经颇有微词,恐怕会反对我们更加深入这件事吧。”

    查理没听懂这之间的关系:“但是,你们不都是安琪泰坦人吗?”

    威廉听了嗤笑一声:“就好比你这个养在智人堆里的异类,我们也是因为信仰跟风俗习惯的不同分成了好多种。还有教授,是‘我们’,不是‘你们’,”威廉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查理梗住了,威廉说得不错,他也是安琪泰坦人,他无法置身事外。

    里尔纳多闭目靠在椅背上思考良久后,猛地睁眼,站起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在绿洲一家到来前,我会试图说服长老们。”然后对查理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教授跟我一起去一趟。”

    “呃?可是我……我去了能做什么呢?”虽然他是地质学界有名的教授,但查理想不通这个身份能为说服听上去颇为顽固的安琪泰坦长老们出什么力。

    里尔纳多的神色十分复杂:“如果他们看到你,可能会改变想法也不一定。毕竟这跟格温……还有盖文有关。”

    盖文。听到这个名字,查理呼吸一滞。好像在更久以前,这个名字就跟魔咒一样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童年里。有时候母亲会看着他的脸,眼眶泛红地低声念叨着;还有时候会看到母亲捧着一张破碎的照片,呜咽中哭喊着——盖文。

    “盖文是……”里尔纳多低下头不敢看他,“……你的生母。”

    查理重重地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