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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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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班师的日子,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薄雪,飘飘然的白絮未及落地便化了干净。

    雪不急却也冷得很,城门口看热闹的人依旧多。

    “…大人不去看看?”

    元卿想起那日皇帝斥责他家大人的话,知道他不再介怀,以此和他说笑。

    “圣上说,让我在家中看即可。”

    沈筠斋眼皮也不抬,懒洋洋地应他,斜靠着元卿常用的软枕,一条腿搭在暖榻上,随手翻着一卷史书。

    元卿怕冷,屋子里生了炭火,暖融融的。一家三口都蜷在暖榻上,各做各的事。小厨房晚膳还没做好,方才先呈了几碗暖胃的鲫鱼汤来垫底。

    日子过得神仙一般,他出门找冻受做什么?

    元卿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开口。

    “有话便说。”

    沈筠斋余光一直瞧着他,手上的游记拿了又放,放了又拿,分明不是在翻书。

    “皇上…还没有解了大人禁足的旨意吗?”

    元卿怯怯地看他。

    沈筠斋放下书,看着他打趣:“夫人比我还上心?”

    他想,最迟开春,皇上就会让他官复原职。年前,就算不复职也好。

    “关上门,咱们照样热热闹闹过年。”

    元卿的产期订在腊月,双喜临门,添丁进宝。年前无事更好,正好守着他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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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年节还好几个月呢…”

    “今年府里早些开始治办年事,办热闹些。”沈筠斋轻柔地摸摸元卿隆起的腹部,“算算日子,祭祖、清帐、买年货…年前再筹办忙不来。”

    元卿听他这样说,再一想,便不觉紧张起来。

    要生了。

    头胎时,沈筠斋前去早朝的车驾刚走,他便发动了。他不许管家去叫,其实他好怕。疼了好几个时辰,疼得都哭不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记得底下人刚说大人赶回府了,他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元卿垂眸,不想让沈筠斋察觉自己情绪的异样,正好瞥见他刚随手放在一边的史书,摊开那页恰好又是列传,元卿轻轻咬唇,眸子不自觉染上羞涩又期盼的色彩。

    “大人…想好名字了吗?”

    沈筠斋勾唇看着他:“正在想。”

    可叹自己亦不能免俗,终究和天下父母想的都一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刚看史书,想着,怎么也要挑一位品性端方、德才兼备的人物,还得是长寿的,一生顺遂最佳,仿着人家的名和字来取。

    “婉意给meimei取!”一直埋头写字的小姑娘来了兴致,捧着父亲送的一本诗集子翻得虎虎生风,津津有味。

    “婉意只喜欢meimei吗?若是弟弟,便不喜欢了?”

    沈筠斋饶有兴致地逗女儿。

    “唔…”小姑娘圆溜溜的杏眼转了一圈又一圈,沉吟苦思许久,终究叹了口气道:“弟弟,弟弟也喜欢吧。不过没有喜欢meimei那么喜欢。”

    “那请教婉意jiejie给弟弟meimei起的什么名字啊?”元卿换了一个问题问她。

    “meimei就叫…沈欲雪!弟弟就叫…弟弟叫沈雨好了。”

    雨是她会写的第一个字。

    沈筠斋倾身看了一眼女儿刚在看的那页,果然是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沈筠斋挑眉,有些诧异:“这首诗里的字,婉意都认识?”

    沈婉意知道爹是在夸她,故作沉稳严肃,板着张脸,像老夫子。

    “算是认识一些。”

    “跟谁学的?”沈筠斋失笑,玩笑一样训她,“认识便认识,不认识便不认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里说的。”

    沈婉意不谦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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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年,给婉意请位教书先生?”

    沈筠斋压低声音,和元卿咬耳朵。这话不能给小姑娘听见,过于早慧伶俐的小孩不能捧着养,元卿就是宠孩子的,他再不压压,要养坏的。

    年前若无事,他自己便可教了。

    “过了年也才四岁啊…”

    元卿有些许犹豫,女儿正是爱放纸鸢、终日打闹的年纪,成日把人按在书案前…

    “四岁开蒙也不算早。”

    沈筠斋不捧着她是一回事,自己高兴是另一回事。女儿聪慧,他比谁都高兴。他只是许她随时可去晒书堂借书,没成想,她认字快,读过了便也记得了。

    “大人四岁便开蒙了?”元卿看他一副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忍不住呛他。哥哥都是六岁才开蒙的呢,他想让女儿再好好玩两年。

    沈筠斋靠着软枕,睨了他一眼,将他拉入怀中,凉凉地说:“我四岁都会背四书了。”

    元卿才不信,只当他故意诓他。

    “大人若聪慧至此,怎会弱冠之年才入仕途,早就被地方官员抢着当作神童献与…”

    元卿话没说完,管家便在门外说老夫人从江南老家派人来信了。

    元卿忙下榻穿了鞋去迎,沈母他还尚未见过,这些年,沈府与老夫人家来往走动,都是靠老夫人身边的亲信。

    “姑姑。”沈筠斋见了方十八,也要尊称一句姑姑,“应天府入冬湿冷,母亲身体可好?”

    “方姑姑。”元卿笑着着人上热茶点心,招呼姑姑到桌边坐下说话。

    “老夫人都好,就是怕冷,刚入秋房里就烧了地龙。老寒腿的毛病不见好。老夫人惦记夫人和小姐呢!前些时和老身算日子,说是夫人腊月临盆生产,放心不下,让老身过来看看。”方十八眼睛舍不得从三人身上下来,一会儿看看温柔和善的夫人,一会儿看看粉雕玉琢的小小姐,再看看自己奶大的少爷,终于放心了。

    见到少爷阖家幸福美满,她才好回去跟老夫人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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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十八此行,还带了整一车珍贵的补品和药材来。

    元卿好奇地打开其中一个带锁的匣子,是根个头不小的参。

    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样的个头,怕是得长上百年了。

    “母亲出嫁前,家里是江南有名的药商。她既说特意挑了好的,必然是拣了最好的送你。”

    沈筠斋见他出神,开口说道。

    母亲生产时落下病根,此后看了多少名医总不见好,离不了药,受不住舟车劳顿,不能远行。他成亲时,母亲也没能来京城。这么多年,元卿和母亲尚未见过,免不得靠他周旋其间。想让元卿知道母亲牵挂他,才说的这话。

    元卿回头,笑意盈盈。

    “我知道。”

    元卿又打开另一个匣子,是祖母给她心肝儿孙女准备的江南特产寸金糖。

    元卿轻轻咬唇。

    总是对江南存了念想。游记看了一本又一本,好似看过了便算自己也到过了。

    沈筠斋知道他一直想去,又见不得他愁眉不展,刚想许诺,便不自觉噤声。

    不久之后他复了职,还是终日忙碌。

    不知何时能带他去一次江南。

    难以实现的事,还是不要轻易许诺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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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书房,凌霄同一位面熟男子正在等他。

    还有一封信。

    蕊珠死了。

    沈筠斋望着陈鸿的亲信,沉默半晌,盯着他,缓缓开口:“真的死了?”

    当年没要了她的性命,如果如今她真的已然故去,才算真正了却他一桩心事。

    “会不会是诈死?”

    凌霄有些疑虑,蕊珠有些心计,当年他押送她远赴崖州,路上她屡次三番想使美人计和苦rou计诈他。

    “大人请放心。她男人在胡家村有口皆碑,下葬那日,村里老少都来了。假不了,已然安葬了。”

    “怎么死的?”烛光摇曳,沈筠斋转过身,将信纸引燃了一角。

    “听说是…”那人低头想了想,谨慎地开口道,“伤风。没多久就去了。”

    猩红的烛火侵吞了墨迹,前尘往事亦随之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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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本章题名出自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