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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

    15.

    花栗鼠?很有意思的比喻。在告别夏瑜舒后,梁温澜默不作声地将这个新发现写入他的笔记本中。作为心理医生,在聆听的同时,需要从只言片语中探寻背后的意义。

    他之后又与夏瑜舒聊了一下祁烨的学生时代。好奇心强,学习上喜欢投机取巧偷懒,生活上最大的挫折是追夏瑜舒。最最重要与后来接手公司的祁烨不同之处是花栗鼠版祁烨活得自由且洒脱。而那个穷学生陆宁,也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家境贫寒但孤身一人没什么负担,如一朵蒲公英顺风而起,毫无束缚地飘向远方。

    因此梁温澜在学生祁烨和陆宁之间连了一条线。当程倩告诉他夏瑜舒找了一个祁烨的替身时,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首先,在他与夏瑜舒的交流之中,祁烨绝对是不可替代的存在。祁烨就是夏瑜舒甘愿赴死的原因。说真的,有那么明确死亡目标的患者还挺很少见。那么夏瑜舒不可能那么轻易找一个相似的人去亵渎他心中的神圣。其次陆宁和当年与夏瑜舒交往的祁烨各方面差距太大。在他们相处过程中绝不可能重现当年的情形。

    这个陆宁只是夏瑜舒尝试对学生时代祁烨的补偿。与其说带有情欲,不如说是一种保护欲,就像对待花栗鼠那样。

    这也许是一种折中的处理方法。斯人已逝,夏瑜舒尽快走出来是最好。但是祁烨对于夏瑜舒就像是世间最烈的毒瘾,强行戒断如同最残忍的酷刑,让人生不如死。从夏瑜舒角度出发,在完成他锁定的目标之前,需要一份小小慰藉,这样他才能继续咬牙在人世间走下去。

    下了飞机,梁温澜把结论发给了程倩,并要求她只用盯梢,而不能过多干涉。

    梁温澜正打着字,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眼是弟弟那双黑溜溜的小狗眼和小虎牙,他吻了吻对方的嘴角,带着宠溺的埋怨:“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柳渊渟笑了笑:“这不是想早一点见到你吗?”

    16.

    同时,在学校的祁烨也意外地没有睡懒觉,他给学生家长也请了一天假,吃完早饭后,搭上了去城北市郊的公交。

    虽说搭地铁不会堵车,但是公交的好处是没什么人,祁烨只用花两块就可以随意选个空位,塞上耳机望着窗外景色。

    公交车还要转两趟,祁烨的目的地是北郊的一处墓园,那里埋着他的父母。

    祁烨庆幸自己重生也生在了D市,否则他这个穷学生根本出不起路费去扫墓。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公墓入口门可罗雀,只是零星坐着卖祭品和鲜花的小贩。

    不是清明或者大年,菊花价格还算适中,两元一枝。祁烨摸出二十块纸钞,按照扫墓规矩拿了九朵黄菊花。

    进了墓园有一个简单的管理处,旁边是公共厕所和停车场。大部分园区是顺势建在小山坡上的,每排之间有树木隔开,山顶则立了一尊金色佛像,远处搭了小凉亭。看上去倒是个风水宝地。

    祁烨从台阶上到第十排,然后向右拐进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通道。祁烨的父母就在通道的最里面。

    当年祁泰华出意外后,所有人都对其后事议论纷纷。谁能想到在D市商界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只身一人扛起华明集团的祁总最后葬在这个简陋的公墓。墓xue是最普通园区的双xue墓,墓碑上也只是简单地刻了生死年月,和独子祁烨。

    那时有不少人在背后说祁烨这事办的不妥。往小了说是考虑不周,往大了讲就是不孝。祁泰华养祁烨那么多年,居然死后祁烨就这么给他安排。

    只有祁烨知道这就是祁泰华想要的。因为这个墓xue也葬着祁烨的母亲白兰婷。白兰婷在祁烨还没懂事之前就去世了,那时候祁家还很贫苦,自然这边陵园已经是祁泰华所能负担的最好的。后来发了家,祁泰华也没想着迁墓,怕扰了白兰婷的清净。倒是几次醉酒后,嚷嚷如果一命呜呼了,就要那个墓位。那可是他精心挑的,前后左右都有“邻居”,他们两口子还能常常在地下跟人家唠唠嗑,多凑几桌麻将。

    也不知道现在的祁泰华和白兰婷是不是如愿以偿地在地府打麻将,祁烨边想边把菊花摆在墓前拜了拜,然后一屁股坐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理石砖面上开始碎碎念。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我是祁烨,你们的不孝子。换了个身子,不知道你们还认得我不?”祁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很生气。我怎么那么久都没来看你们,特别是那些个重要日子。可是我毕竟算是死了嘛,撞见来给你们扫墓的熟人不太好。”

    墓碑上祁泰华和白兰婷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可是祁烨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照片上父母的面容有些笑里藏刀。像极了他小时候闯了祸,不得不自首后祁泰华的表情。他爹先是隐忍地表示知错能改是好事,然后毫不留情赏他一顿竹笋炒rou。

    祁烨怂了,赶忙从包里掏出一盒中华和一瓶啤酒摆在墓前,求饶道:“爸,息怒。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效果立竿见影,祁泰华表情和蔼了些许。

    祁烨松了口气,继续叨叨:“我今天来也不是故意惹你们生气的。我就是想说说话,给你们讲讲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说出来,我在心里憋得难受,又不能跟别人讲,不然铁定会被当成疯子。”

    “爸,我上一次来给你扫墓,说过我一定会努力把属于你的那份股份给收回来,然后管理好公司。可是我还是没能做到。对不起,爸。我终究是个废物。”祁烨说到这里鼻头有些发酸,“妈,我也不是故意想去死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我懂。我也知道你当年十月怀胎不容易,伤了身子最终还赔上了性命。可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坏掉了,快腐烂在泥土里了。我觉得呼吸都如凌迟一般。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每日只能蜷缩在床上苟延残喘。唯一的动力就是赴死还有就是让夏瑜舒后悔!”

    祁烨眼圈红了,随即又自嘲道:“前者容易,后者根本是无稽之谈。夏瑜舒那么恨我,怎么会后悔呢。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谁能想到我又遇见他了呢?他过得不错,还结了婚。杀敌为零,自损一千。我怎么那么蠢啊?”

    “这辈子我想好好过,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对不起,我太懦弱了。没有你们,没有朋友,我真的一个人勇敢不起来。。。”

    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墓碑前,在父母面前祁烨又变回了那个遇事只会哭泣的小孩。他不想坚强了,也不想装作无事发生了。他想要父母的一句安慰,或者一个怀抱,哪怕是一声斥责也好。只是这些都是奢求罢了。

    祁烨哭够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抽搭了几声,头也哭得晕乎乎的,可是心里顺畅了不少。已经是下午了,他也该起身回去了,于是和父母道别后,顺着台阶而下。

    本来今日晴空万里,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祁烨迷了眼睛,再睁眼时,感觉领口落了个什么东西。

    祁烨拎出来一看,是一朵小白花,花瓣尖上还缀着绿色。理应说这边的野花野草应该已经定期清理掉了啊?

    祁烨好奇地用手机识图去搜索,一个弹窗出现:雪滴花,花语:希望,勇往直前。

    祁烨望向刚刚风来的方向,正好对着父母的墓碑。他愣了愣,然后将小花拢在掌心,嘴角上扬低语道:“爸,妈,谢谢你们。”

    坐在回程的车上,祁烨突然想起一句用烂了的话,生命是有限的,但爱却是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