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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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了知回到房中,原本想叫阮雪棠用过晚饭再睡,可看他睡得这样熟,到底不忍心将人唤醒,洗漱一番,也轻手轻脚躺上床,把人圈入怀中,亲亲对方柔软的发顶,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眠。他当真是疲倦极了,一闭上眼便进了梦乡。 阮雪棠却因这番动作醒来,屋里黑漆漆的,他仔细辨认一会儿,这才认出是在他与许庆避过风雪的房间。 宋了知那时候分明被他的所作所为吓得够呛,才与他起争执不久,他害得宋了知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和尸体住在一块儿,这蠢狗却还是把他迎进屋里细心照顾。不但如此,之后又背着他逃进雪山,为他杀人,就连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都还要咬着牙让他先逃走。 “你笨死了,宋了知。”阮雪棠沉默良久,只得出这样一句结论,掐了掐宋了知熟睡的侧脸,无端幼稚起来,狼崽子一样恨恨咬上圈住他的手臂,却在扣合的一瞬间控制了力道,只留下浅浅的牙印,蛮不讲理地质问着。 宋了知仍在安睡,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但拥着阮雪棠的手却从未放开,始终将人抱在怀里。而阮雪棠发够疯后,毫不客气的在宋了知怀中寻到个舒服位置躺好,再度闭上眼,下意识回拥住对方。 或许是因为睡在熟悉的怀中,阮雪棠格外好眠,这一觉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舍得醒转,把守在床边的宋了知吓得够呛,差点要跑去寻大夫。 阮雪棠夜里留的牙印早消了,宋了知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边为阮雪棠穿衣,边将定好的计划告诉对方,宽慰道:“阮公子,你若还想住在钰京,待日后安全一些了我们再回来。” 阮雪棠打着哈欠,他对亲爹都毫无感情,对钰京自然也没多少乡愁:“不必,就按你说得办,先去南边。” 以南军的势头,朝廷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新帝登基,他们自然不必再过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宋了知原本还有些担心阮公子会嫌弃自己的计划,见他肯配合,心中不由欢喜,带着大鹅忙前忙后,收拾出一个包袱,里面全是给阮雪棠路上吃的点心。 待二人用过午膳,宋了知站在门口等仇珂前来,昨日他们说好,由宋了知与仇珂的一个侍卫一同送棺材出城。然而宋了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仇珂,反倒见裴厉牵着一辆板车过来。 “我和那个姓仇的女子说了,由我送你们出城。”裴厉面无表情地说道,“阮谨呢?还晕着?” 阮雪棠一出门就听见裴厉仿佛又在咒自己,很没有好脸色,尤其是看见裴厉身后的板车,更是怒上心头:“裴厉,你让皎皎拉这种破车?!” 宋了知忙着搬棺材,还没细看牵来的车子,阮雪棠说了他才发觉,车前一黑一白两匹马可不正是阮公子和裴厉的坐骑。这两匹马无论哪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用来拉这辆破板车的确有些屈才。 “不然怎么把你运出去?” 裴厉盯着阮雪棠湛蓝的眸子冷声反问,他不能去营救阮雪棠,但想办法从被抄的王府中弄出阮雪棠的坐骑还是能做到的,特意把它牵来送给阮雪棠。 他最小心眼,见裴厉把他说的像运货似得,阮雪棠冷笑道:“别说得你如今高枕无忧一样,要是朝廷知道你没死,你当他们还容得下你?” “我本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钰京。”裴厉不咸不淡地应了,主动去帮宋了知搬运棺材。 过去宋了知总怕裴厉把阮雪棠拐走,巴不得两人关系冷淡一些,只是如今情况特殊,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硬着头皮劝了几句,提醒他们别延误时辰,这才让两人老实下来。 裴厉与宋了知一同把棺材搬上板车,宋了知心细,特地用褥子在棺材里垫了一层,防止阮雪棠磕着碰着。 他将要带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阮公子,我们可以出发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躺进棺材之中,宋了知担心阮雪棠在里面呼吸不畅,并没有马上钉入长钉,只是将棺材板虚掩在棺材上,待快到关卡处再将其钉合。 但凡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棺材晦气,然而阮雪棠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躺好后不但没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看一切都极新奇。 马车行驶得很慢,棺材板隔绝了大半阳光,阮雪棠在微小的颠簸下又有些犯困,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宋了知忽然掀开棺材板,阳光蓦地照了进来,刺得阮雪棠眼睛疼。 还不等阮雪棠质问,宋了知急忙说道:“阮公子,你稍微让让,我也要躺进来。” 裴厉拿着刚从雪地里拾起的通缉令,递到阮雪棠面前:“他也在上面。” 这也难怪,宋了知在王府之时就与阮雪棠出双入对,那么多仆人见证着,而出事后他又为阮雪棠奔走多日,巡山的士兵和狱卒都曾见过他,被发现是在所难免的事。如今两人的画像和姓名并列出现在褐黄纸张,宋了知过去一直希望自己能和阮雪棠并肩而立,但共同上通缉令这样的浪漫事件还是少有为好。 他与裴厉在路上看见了这张通缉令,临时改变计划,决定由裴厉一人赶车,他与阮雪棠都藏身棺材当中。 阮雪棠毫无危机感,幸灾乐祸地打量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画得还挺像。” 因着通缉令的事,宋了知突然意识到阮雪棠虽未承认过什么,但也从未对他的身份有所遮掩,从王府下人到朝中臣子,有不少人知晓他们关系,要知道,就连阮云昇那样偏执疯狂的人,当初也是让简凝之扮成了女子才留在身边。 宋了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爬进棺材中,从棺材中提高声音道:“裴将军,可以钉长钉了。” 很快,棺材外传来重锤砸钉的声响,被完全封上的棺材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裴厉刻意留下的缝隙中泻出一丝光亮。那棺材不过是宋了知从义庄新棺材里随意选出的一口,躺一人恰好,躺两人便显得拥挤,何况阮雪棠与宋了知都不是什么娇小身材,手长腿长的藏在狭小空间内,彼此贴得极近。 板车再度行进,宋了知怕他难受,尽可能地抱住阮雪棠:“阮公子,你往我身上躺,别挤着你了。” “你先把狗爪子给我移开!”黑暗中,只听见阮雪棠的声音没好气地喝道。他想从宋了知怀里挣扎出来,但棺材内空间实在有限,无论怎样都与宋了知十分亲近。 宋了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手正停在阮雪棠臀侧,阮雪棠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挣扎,不时蹭过下身,很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他只得紧紧箍着对方,声音沙哑道:“阮公子,别动了,再动就真的要出事了......” 棺材里空气稀薄,阮雪棠闹得快喘不过气了,终于勉勉强强安分下来,嫌弃地又说了一次:“手!” “哦......”宋了知听话的将手从阮雪棠后臀移开,转而搂住阮雪棠的腰。 腰上的手搂得极紧,阮雪棠简直要气得咬人,正欲好好教训教训宋了知,棺材却突然被敲了一下,外面传来裴厉低沉的声音,遥遥的听不真切:“快到关卡了,安静。” 适才他一直专心赶路,虽听不清棺材里的两人说了什么,但隐隐约约能听见人声,忽然有个过路的农夫怯生生走过来,惊恐地告诉他:“这位兄弟,你这棺材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裴厉素来都只有一个表情,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冷冷答道:“错觉。” 那农夫被裴厉那冷峻神情吓到,同时又看见棺材轻微晃动了一下,震惊地揉了揉眼,二话不说扛着锄头跑了。 待人走远,裴厉立刻提醒棺材里的两人安静下来。 钰京如今也不安全了,许多百姓听说南方被起义军治理得不错,又生出别的想法,都想往南方逃去,在关卡处排起长长的队伍。 他们时间算得刚好,待裴厉牵着板车排队之时,亲王的车辇刚好缓缓驶来,那些官兵见此情形,显然加快了检查的速度,很快便轮到了裴厉。 裴厉略做了些伪装,拿斗笠遮去大半张脸,防止有官兵曾在军营见过他的模样。几个官兵检查了裴厉手中义庄的牌子,扫过漆黑的棺木,对着一旁的大鹅扬了扬下巴:“运尸体还带只家禽?” “祭品。”他面不改色答道,大鹅十分配合地垂下脖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叫。 那官兵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放行,倒是旁边一个年长的官兵突然开口道:“哎,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个谁?” “谁?” “就前阵子死了的那个裴将军啊!他出征前我曾远远瞧过他侧脸,与这家伙倒是有几分相似。” 裴厉手一直藏于袖中,握着他绑在臂间的短剑,形势危险,但他依旧从容应道:“巧合。” 那官差看他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有心多问几句,然而后面亲王已等得不耐烦,吩咐恶仆拿鞭子驱赶前面的百姓,官兵见到此状立刻开放关口,示意裴厉滚蛋。 短剑暗暗收回鞘中,裴厉压低斗笠,拉着马往外走去,因担心路上有什么变故,他们先前商量过,等到了附近小镇后再打开棺材。 在棺材里的两人全然不知方才的凶险,阮雪棠单方面与宋了知闹完矛盾,又单方面决定与宋了知和解,如今趴在宋了知怀中,无意间摸到了他额上的伤疤,声音极低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额角那道口子已经结出褐色的伤痂,在阮雪棠手指的触摸下有些发痒,宋了知同样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着阮雪棠耳垂:“是我下山定马车那次,回来后发现你被一帮穿着银甲的士兵带走了,我想去救你,可他们人太多了。” 宋了知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显然仍在自责,要是他那天回来得早些,或许阮公子就不必被士兵带走,又被重语冰囚禁那么多日了。 自阮雪棠被救回来后,大半时间都在睡眠,这才有空细细检查宋了知身上伤处,听了宋了知的话,他没吭声,只是又摸了摸宋了知额头的伤。 他会被抓其实与宋了知没多大关系,纯粹是因为他在山下当了玉佩,被军队顺藤摸瓜寻着了医馆学徒的尸体,遂找到小木屋来。 微凉手指自衣襟探入,宋了知不知道阮雪棠想要干什么,僵着身子不敢乱动:“阮公子,你......” 凉意从皮rou上缓缓划过,停在宋了知侧腹的一处伤口,歪歪斜斜的一刀,若再深些,便会伤了内脏:“这个也是那些士兵弄的?” 这伤是新留下的,被阮雪棠坏心眼地按了按,疼得宋了知直抽气:“嘶......这是重语冰手下弄的。” 他这才知道宋了知那天也受伤了,只是穿得厚,血全被棉衣吸去,不大能看出来。他手腕被攥出个红印宋了知都要紧张许久,偏偏对自己不上心,连绷带都不包扎一下。 “这处呢?裴厉打你了?” “不是,这个也是山上士兵打的。” 阮雪棠检查完宋了知身上所有伤处,问明原由,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指尖抚过肌肤的每一处崎岖皆是为他所受,就连淤青的屁股墩儿都是为了救他从重语冰那院子潜入时不小心摔的。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像互舔伤口的小兽一样,宋了知模仿着阮雪棠的动作将人摸了个遍,万幸没有发现什么伤疤。 一双手轻柔地拂过阮雪棠身体,最终覆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眉眼上,长睫扫过掌心,宋了知心尖也像被羽毛拂过一般。 “还会变回以前的颜色吗?”宋了知低声问道,吐出的气息洒在阮雪棠耳边,隐隐带着潮意。 阮雪棠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宋了知是在问他的眼睛:“不知道。” 然而宋了知还没开口,阮雪棠却突然很不自在地问了一句:“这样很难看?” “怎么会!”宋了知连忙摇头,急急将人抱得更紧,“你什么模样都好看,就算你变成个怪物,我也还是照样喜欢你!” 阮雪棠窝在宋了知怀中沉默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极嫌弃地说道:“你才会变怪物。” 板车驶过一段坑坑洼洼的道路,棺材晃得厉害,宋了知护着阮雪棠,两人不约而同地无言了一阵。 待地势渐渐平缓,宋了知估算着时辰,心知他们离钰京越来越远,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开口道:“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救不出你了。” 阮雪棠原本在阖眸养神,听到这话,悄然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的,我脑筋不太好,对朝堂局势一窍不通,何大人又叛变了,我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找。”他揉了揉阮雪棠如瀑的青丝,“就算后来遇见了凶石,也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过要是阮公子你已经死了怎么办。” 阮雪棠从未听过这些,昨日宋了知在马车上向他讲述一切时,只是简单地说自己遇上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从未提过这些日子里他的惶恐和不安。 “不过我也不敢想太深,”他苦笑道,“那时的时间太紧迫,每一刻都不敢浪费。只粗粗想过,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就带着你的尸体回去,不是回南方,太远了,我不想让你受罪,我会带着你回雪山的小木屋里,就好像回到我对一切都满是期待,以为我们将要展开新生活的时候一样,我会抱着你的尸体,一起冻死在雪山中。” 阮雪棠忽然在宋了知怀里动了动,想借着缝隙的微光看清对方的神情。 “阮公子,你看,要是你当初没有回来找我,我大概也是会冻死在山上,这没什么的,就当是没办法改变的命运。”他一本正经地解释着,随即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还好你没有事,真好。” 话至此处,他见阮雪棠久久没有出声,以为他对先前的话题不感兴趣,遂振作心情,转而说道:“往年这个时候天已很热了,钰京这样大的雪,不知南方会不会暖和一些。阮公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先回老家一趟,或许也可以去看看叶小姐?她还被软禁着,得想......” 在仇恨的路上,他始终一人独行,荆棘满地,无处安身,可是有一天宋了知出现在他身边,善良诚挚,从未知晓恨字是何,却要陪他一直走下去,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阮雪棠,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宋了知。” 无尽的黑暗中,这一声是那样清晰。阮雪棠难得正经叫一回他的名字,宋了知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瞬间安静下来。 阮雪棠将宋了知满是血痂的手缓缓拉至唇边,让他触上自己柔软的唇瓣,嘴唇微启,无声地说出那三个字。 宋了知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从阮雪棠唇边抽开,心脏快得像要跳出胸膛,他虽然看不见,但就读唇语一样清楚的感知到了阮雪棠想说的话。 不是一厢情愿,不是痴心错付,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宋了知用所有的温柔与爱意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阮公子,你、我......” 他眼眶发热,发出的语调倒像是哭腔,连手都在颤抖,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疯狂亲吻着对方,在唇舌交缠的间隙大声说道:“我也爱你!” 裴厉牵着马车刚走到路边的一个茶馆,想给马匹喂些草料稍作休整,哪知棺材里突然传出这样大的一声“我也爱你”,周围茶客的视线纷纷落在这口棺材上,裴厉的脸色难得有了变化,还不等他蹦出两个字来解释,只听棺材又发出“咚”的声响,在板车上晃动几下。 感受到所有人害怕的视线,裴厉见这里离关卡已足够遥远,铁青着脸,缓缓吐出两个字:“诈尸。” 茶客们仿佛就等着裴厉这两个字,此话一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尖叫着逃开,纷纷作鸟兽散开。 店家都已逃走,他看四野无人,决定提前用撬棍将棺材打开。 待裴厉将棺材板移开,阮雪棠率先从棺材中爬出,嘴唇红润润的,衣衫也有些凌乱,而紧随其后钻出的宋了知嘴上更是裂了好大一道口子,不时揉着后脑勺。 阮雪棠一开始还愿让宋了知尽情索取 ,然而看宋了知那没完没了的模样,被亲得不耐烦了,狠狠咬破宋了知嘴唇,将人用力搡开,害宋了知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又撞上棺壁。 “宋了知!”阮雪棠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收回那句话!” 宋了知连忙应了,的确是一副极听话的模样,但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未曾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