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

    172.

    “…呜呜…呜……”

    似乎耳畔有人在低声抽泣。

    半仰着躺在沙发上,奚明此时还没有完全从浅眠中醒过来。

    “呜呜……”

    梦?

    随着意识的上浮,如同从深水中缓缓浮出,那个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与此同时,胸口仿佛被压住了一样,喘不过气。

    空气是凉的,但身体却像是贴了好几层暖片,在没有被子的情况下居然也不觉得难受。

    ……

    奚明猛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最初是模糊的,只能辨认出灰光与阴影的大致轮廓。

    耳旁抽泣的声音并没有随着他的醒来而没有断掉,声音的主人似乎近在咫尺,虽然十分克制,但仍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

    他的视线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下的清晰。

    随后,目光终于聚焦,奚明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人正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看不清表情,但却在十分克制地低声抽泣;手臂无力地搭在他的身上,偶尔会无意识地扯一下他的衣服,整个身体的温度都比正常人要高出许多。

    ……这个人是何遥。

    173.

    “……?”

    是梦,一定是梦。

    胡乱地这么想着,奚明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争取马上离开这个荒谬的梦境。

    何遥居然抱着他哭……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然而,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以及对方隔着衣物传过来不正常的体温,都在提醒着他,这并非想象中发生的事情。

    “……”

    迟疑了片刻,奚明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再度睁眼。

    以他现在的视角,只能看到何遥已经揉乱了的头发,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

    病了?

    对方的体温似乎确实从早上起就很不正常,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感知出问题了。

    确认一下?

    想到这里,奚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

    倒抽了口冷气。

    174.

    在那瞬间,双方都僵住了。

    但奚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呼吸暂停了片刻,因为那本来就是紊乱的,稍微停顿一下也不足为奇。

    他只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的体温,绝对不正常。

    甚至用发烫来形容都不为过。

    都病到这种程度了,那该去医院了吧。

    然而,直到现在都还好好的躺在这里……这个大少爷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是病得太重了连电话都拿不起来了吗?

    等一下……

    自己为什么在替何遥担心??

    ……

    175.

    正当奚明的思路又绕回了早上的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何遥抓住了。

    然而,对方抓着他的这只手,却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与其说是抓着,不如说是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对不起……”

    奚明怔住了。

    “真的、对不起……”

    何遥微弱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甚至还染了点哭泣过后的颤抖。

    “…明…你肯定恨不得我死了,对吗…假如我死在这里,那你一定会…很开心吧……”

    “不,应该说,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我死的人了……”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句带有自嘲意味的话,何遥轻笑了一声,仍然没有把头从奚明的胸口挪开。

    甚至更向他贴近了一些。

    宛若猫为了讨好一般而蹭着人的胸口。

    奚明直接愣在了原地,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对方仍在继续,“你恨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我死了,能让你开心…这是肯定的。”

    随着何遥的继续贴近,奚明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体温已经远远高出了他的温度。

    不正常的浅绯红从何遥的领口深处蔓延到颈部,再至耳根;抓着他的那只手现在基本上没了力气,只是轻轻地搭在他身上。

    “但是…我还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这是我的底线…我不能死、绝对不能……”

    说到这里,何遥像是拼命抑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情感一般,抓紧了奚明的衣服。

    若有若无的声音越发地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因为控制不住而不小心哭出来。

    “好难受…真的好痛……”

    “…不要…走……”

    “留下来…陪我…好吗……”

    何遥抬头望向了奚明。

    他的脸因为发烧以及刚哭过而有些浅红,眼里则泛着控制不住的泪水。

    再度开口,声音已经微乎其微。

    “求你了……”

    奚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此刻直接停跳了半拍。

    ……

    176.

    窗外的天是阴的,灰白的光线被奚明的身体所拦住了大半。

    视线是模糊且流动的,双眼被光线所刺,不得不眯了起来。

    何遥现在只能分辨出大概的光影与轮廓,根本看不清奚明此时的表情。

    他也不想看清。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

    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已经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思维仿佛被搅拌机搅碎,完全没法正常地思考。

    头是晕的,身体是痛的。

    何遥现在很累,他想抱着奚明大哭一场,然后把内心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全部倾倒出来。

    整个人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酸痛感仿佛锈迹一般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对方的身体很凉,如同冰袋一样的温度,多少给了何遥些许慰藉。

    关于过去的回忆如同散落的剪影,自动地浮现在脑海中,与对未来希望的渺茫感交织,再度添了层绝望。

    他没有办法。

    无论是小到对自己感情的控制,还是在各个权贵家族之间的博弈,抑或是对于自己的期望的追求。

    全是…尽管结局并没有出现,但都是无一例外的失败。

    从高处一夜之间跌倒最底层的深处,也不是不可能。

    无力做任何事情。

    摧毁人理智的绝望和失败感,再加上病痛的助燃,放大了对未来的无力。

    好想哭……

    177.

    何遥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声音几乎发不出来,他把头往沙发里埋得更深了。

    即使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他也还是不敢去面对情绪失控的后果,奚明此时看他的眼神。

    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崩溃了。

    “到底为什么…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你,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生病的不适感摧垮他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何遥现在只想遵循着本能,把压在心底的情感全部吐露出来。

    尽管前言不搭后语。

    “高层的纷争,轮不到我来插手,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利用,成为利益间博弈的牺牲品…和你一样……”

    “…我对你的尝试与接近,最终变成了伤害,并且我也从中获得了相应的乐趣…因为你不答应,所以我想要毁掉你……”

    “因为永远得不到你的喜欢,所以干脆直接让你恨我,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毫无怨言的放下这份期望,把你的最后一点反抗意识抹杀掉,彻底变成我的私有物……这是我原本的想法。”

    “可是……那些是你的一部分…我喜欢你,就算亲手断绝了这份挽回的可能,然而为什么……”

    “我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来让你通过正常的方式,增加对我的感情,我们可以正常地继续原本互不干涉的生活……”

    “但…那是欺骗……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感情的最终去向,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伪造出的,另一个人…真实的我永远也得不到你的喜欢…因为他不正常,他偏执,他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既想占有你又不想让你坏掉……如履薄冰,导致每一步都是错的。”

    “我想接触,想报复,可是无论哪件事情却都只做成了一半,只有对你的伤害是真的,也就注定了我这份感情的结局……”

    “所以,明,请竭尽你的全力来恨我…真正的我…永远不要接受这份喜欢,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如此对待你的、仇人……”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因此而舍弃对你的感情……”

    “因为我喜欢你。”

    ……

    178.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十分钟。

    阴天的光线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温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身体也如同刚才一样痛和无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宛若默片般进行着。

    奚明把何遥从身上推开。

    冰凉的手覆上了何遥的脖子,带给他的竟然是体温上缓解的舒适感。

    最终还是没敢面对被自己亲手塑造出来的愤怒,或许是心怀愧疚?何遥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管它是哪里,只要别让他与奚明对视就行……

    对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双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和退缩,而是因为愤怒。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被一个毁了自己一生的人,当成对方生病期间吐苦水的垃圾桶,“假借”着喜欢之名说着逻辑不清的话,最后还要再一次,被不顾感受地告白。

    论谁都会发怒的。

    事实上,何遥甚至有些惊讶,奚明居然能忍他絮絮叨叨这么久都没有半途打断,而是等他说完了之后,思考了良久才对他动手。

    奚明本来的脾气就这么好吗?还是,这仍然是他一手造成的……

    脖子上的那双手越收越紧,很快便压迫到了血管,一阵晕眩;随后是气管,无法逃脱的窒息感开始堵住了何遥的思维。

    假如奚明的力气在再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可以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喉管拧断,在瞬间结束掉他的生命。

    这么想的同时,何遥终于把游移的目光落到了奚明的脸上。

    ……泪水从对方的眼睛中落下。

    无声地落到了何遥的脸上,造成了冰冷的刺痛,静止片刻后,滑下。

    别哭啊…这应该是我做的事情才对。

    我不是毁了你一生的仇人吗,这种时候应该笑出来啊。

    算了,能在此刻死在你手上也不错。

    可你为什么要哭……

    ……

    “我恨你。”

    脖子上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在濒死的边缘混乱处,何遥听到了这句模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