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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责番外15 床奴(完)

    “咳……咳咳”冬玉衡捂着嘴,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萧启明连忙扶住他,冬玉衡却少见的挣扎了一下,继而血沫就从指缝中滴落,溅到了萧启明的身上。

    他额间的汗细细密密,后背的衣服也被浸湿了,萧启明看到床头的铃,赶紧按了下去。

    只一小会儿,陆忱便脚步匆匆的推门进来,看到萧启明时愣了一下,却顾不上行礼,连忙上前,几根针剂下去,冬玉衡总算是平复了下来,青紫的嘴唇也有所缓解。

    他却还没等把气喘匀,就艰难道“弄…脏了家主的衣服……贱奴该死。”

    陆忱也吓得不行,他知道床奴的规矩有多严苛,连血溅到地上都是污了那片地,往家主的身上吐血,他还有命在吗?

    “家主,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求家主饶了他这一回吧。”陆忱突然跪下道。

    萧启明就像没听见一样,用手擦着冬玉衡嘴角残留的血迹,“倒杯水来。”

    陆忱反应了一下,才犹疑着起身,在桌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萧启明。

    萧启明拿着杯子喂了冬玉衡几口水,让他漱漱口再吐出来,冬玉衡却咽下去了。

    冬玉衡微微偏了偏头,不让过重的呼吸对着萧启明。

    “他经常咯血吗。”

    陆忱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过了几秒才道反应这是在问自己“还好,不是特别频繁。”

    不是特别频繁的意思是…有些频繁。

    萧启明沉默着一言不发,陆忱也没再说话。

    “你先出去吧。”

    “是。”

    他一直不说话,冬玉衡便止不住的抬眼看他,目光对上的时候,被那寒意刺到,他吓得震了震,连忙低下了头。

    萧启明捏起了他的下巴,不重,但是足以让冬玉衡不得不抬头看他。

    他眼里是冬玉衡看不懂的悲哀,他在悲哀什么?

    “你怕我?”萧启明问。

    冬玉衡不知该怎么答,他是家主,民众自当敬畏,更遑论是自己。

    可如果说是怕,也不准确,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形容不出,那种畏不是畏他生杀予夺,不是畏他身上的威势。

    冬玉衡有些迷茫,他的呼吸又变得浅浅的,眨着眼睛看萧启明。

    “不怕啊”他最终笑着道。

    自萧启明来了以后,他总是笑,身上都没有那么痛了,家主像是他的麻药,将神经包裹,麻痹了所有痛觉。

    夜暮很快降临,萧启明一直陪着他待到了晚上。

    他就在旁边,给冬玉衡讲故事。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一出生,就被父母扔掉了。

    冬玉衡问“为什么?是养不起吗?”

    “呵…”萧启明低下头笑了一声,复而仰起头来轻道“不是,应该养的起,可能他只是命不好。”

    “然后呢?”

    “然后……他就找到了一片树林生活,他啃遍了树皮,吃遍了所有种类的果子。”

    “他晚上看星辰转移,白天看蚂蚁搬家,下雨不打伞,晴天不遮阳,开心不会笑,痛了不会哭,反正他的喜怒哀乐也没人在意,就这么一天天长大了。”

    “有一天,有猎人过来,霸占了树林,把他赶了出去。”

    冬玉衡蹙起了眉,忧心的看着萧启明“那他怎么办呢?”

    萧启明抚着他的眉,手指在他的眉峰划过又在鼻梁落下。

    “他走了,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有一天在湖边,捞到了一颗星星。”

    “那是全世界最亮的星星,有幸为他所有,他不是银河,盛不下星光,便只能做一个追着光的……风筝。”

    “他以为,这样便是余生了。”

    “后来,不知为何,他变成了一头野兽,他弄丢了星星,到了灯火辉煌的地方,行尸走rou一般的继续活着。”

    “又有一天,他在一滩泥沼里第二次得到了同一颗星星。”

    “他没有把他带离泥沼,而是放任他挣扎,因为他自己也身在其中,他茹毛饮血一般的索取,损耗着那光芒,于是终于有一天,光就快要熄灭了。”

    冬玉衡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湿润,“那……那他应该很难过吧。”

    萧启明看着他,一秒,两秒,三秒,他终究抑制不住,吻了上去。

    冬玉衡的嘴唇里是涩苦,萧启明尝到的却是比那还要苦的甜蜜。

    他浅尝辄止,呼吸声远比那个吻的程度要深,他深深地喘息着,半晌恋恋不舍的松开。

    冬玉衡还怔愣着,有什么似乎要顶破层层禁锢,挣扎着脱出。

    然而躁动了一会儿就又平复下去,只剩下了一片迷茫。

    “故事…讲完了。”萧启明说,“睡吧。”

    他站起身,关了灯,准备合衣躺在另一张床上,“不要……”

    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很快就变成了一声比一声慌乱无措的呼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萧启明连忙过去,“怎么了……小九,你怎么了?”

    许是监测到心率异常,警铃响了起来,过了一会,陆忱披着还没穿好的衣服,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他打开了灯,屋子亮了起来,萧启明看到冬玉衡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瞪大着,眼眶蓄满了泪,他如同濒死的鱼一般费力的喘息,陆忱走近,搭了搭他的脉,微微松了口气。

    冬玉衡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萧启明拧着眉问。

    陆忱看了一眼灯的开关,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家主如果怜悯他的话,就请不要再关灯了。”

    萧启明的瞳孔缩了缩,他声音干涩道“我知道了。”

    冬玉衡侧过身子转到里面,眼泪就势滑落下去,“对不起……”他攥着被角道歉“对不起。”

    他胡乱的道着歉,直到身体被揽进怀里,“小九……”萧启明唤着他,“小九。”

    冬玉衡悄悄用被子把自己因为水肿而变形的下肢盖住,虚弱道“小九…没事。”

    他突然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了,他所畏惧的,不过是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而已。

    廖医长第二日就归都了,他翻了翻体检报告,又替冬玉衡诊治了一番,最后对着萧启明摇了摇头。

    “太晚了,只能尽力维持寿命,能活多久…不好说,他想吃些什么,都满足他吧。”

    “不……”萧启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廖叔…如果你治不好,我可以请圣手入都,如果圣手也不行,我就去境外找…我可以不计代价。”

    廖怀忠叹了口气,“家主,我治不好的,我兄长也治不好,至于境外……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无奈的重复,“真的太晚了。”

    萧启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然而他无法死心,“冷齐,传讯…去请圣手。”

    廖怀忠瞪大了眼睛,等萧启明离开,他问冷齐,“家主这么在意他,又怎么会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那具身体,早该倒下了,却被灌了无数猛药吊着,把本来就不稳的底子弄的破碎不堪。

    后面的撕裂伤还未愈合…皮rou伤倒是不碍事,只是有一两处损到了骨头,全身脏器衰竭……现在还好,再过些日子,随时都可能心脏骤停。

    冷齐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可能是郢都有变?”

    “他是…二公子?”

    廖怀忠吃了一惊,他见过冬玉衡,虽然只是多年前匆匆几眼,但是那粉雕玉琢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和现在这个丧失了所有生气的人截然不同,他竟没认出来。

    廖家和郢都微有交情,于情于理,他都该尽心竭力。

    但是早些离开还能少受点折磨,半死不活的吊住命,为了多活几日痛苦不堪,又何必呢。

    他趁着无人,去找了冬玉衡,问了他的选择。

    冬玉衡没有意外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早一点离开。”

    廖怀忠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病房。

    “廖医长。”

    冬玉衡突然叫住了他,“我想麻烦您件事儿。”

    “二公子请讲。”

    “来日我父母和兄长若是问起,还望你告诉他们,家主待我很好,我是突发急症去世的,走的很快,没什么痛苦。”

    廖怀忠点了点头“必不负所托。”

    “还有……我走后,家主如果不能接受,郁郁寡欢,还请你帮我把这个给他”他说着掏出了一封信,廖怀忠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如果他接受了,那就请医长烧了这封信,不必交给他了。”

    廖怀忠刚收起信,萧启明就走进来了,他沉默的揽起冬玉衡,让他躺在自己身上。

    冬玉衡平躺着会呼吸不畅,只要萧启明在,就总会抱着他,虽然那床也可以摇起来。

    冬玉衡笑了笑,偏头闭上了眼。廖怀忠在这一刻,忘记了所有疑问,只觉得他们应当很相爱。

    他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又透过窗子看了一眼,看到家主抓起冬玉衡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着什么。

    他们在经历一场漫长的离别,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舍。

    廖怀忠一大把年纪,看惯了生死,他却不忍的偏过头去,离开了。

    萧启明在小心翼翼的说着以前的事,他提及了一间山寺,景致很好,却不敢提及他们一同在那间寺中祈福。

    他希望他能记起,又怕他记起。

    他希望他是完完整整的冬玉衡,又怕他想起前尘往事,想起是他的爱人亲手将他一步步推入深渊,愈发的崩溃。

    “再过半个月,寺里的桃泉就要涌了,你想去看看吗?”

    冬玉衡缓缓的睁开了眼,“桃…泉,名字很好听,泉水涌起来,好看吗?”

    萧启明放下了他的手,用被子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好看,你会喜欢的。”

    他的病情比想象中的,恶化的还要快。

    他的笑越来越勉强,果然如医长所说,就算是圣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泉涌的季节,萧启明带着他去了一次鸣山寺,桃泉喷涌了二十多米,冬玉衡惊叹了一声,笑了起来,又咳了几下。

    回到萧邸,他还是怕黑,萧启明把屋子里的灯摘了,换上了好多盏光芒柔和的。

    这样就算他睡觉不关,也不会觉得刺眼。

    萧启明自虐般的找出了他的受训记录,无法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字斟句酌的看着。

    他之前来不及去想冬玉衡为什么独独忘记了与他有关的记忆。

    他在记录中找到了答案。

    三次记忆受损,一次是被扒光了扔到厅里跪了两个小时,期间有很多人路过,十数人用器具玩弄了他的身体。

    第二次是被关在箱子里,期间失禁了,和自己的秽物贴在一起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精神恍惚,一直叫着,“阿明救我”过了一会却又喃喃道“不要看……”

    第三次因为总是忘记叫自己贱奴,他被逼着到外面,自称贱奴,求人赏耳光,什么时候打肿了脸,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从太阳高高挂着,求到了晚上。

    自那以后,就变得听话了许多。

    萧启明想,他应当是一遍遍的求着,自己能去救他,而他没有,他的期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就只能忘了他,才不会再有期待,才不会那么痛。

    或者是,那样的他,已经无法再面对自己了,所以只能忘掉。

    无论是什么原因,萧启明都无从得知了,他也不敢得知。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承受不起。

    他离开是在一个早上。

    萧启明想了很久他能吃的东西,让人做好了送到他面前,他端着碗,伸出勺子,冬玉衡却没有动。

    “抱…”

    萧启明放下了碗抱住了他,冬玉衡已经喘不上气了,他面色一会儿比一会儿苍白,手指却牢牢地抓住了萧启明的衣袖。

    他像是要流尽所有的汗,浸的萧启明的衣服都湿了。

    “家主……我…走……了”

    萧启明抱着他的尸身,直到变冷。

    直到日头落下,他摇了摇怀里的人,却怎么也没了回应。

    “小九,你看我一眼啊。”

    那双眼还是闭着,晚上尸体变得僵硬了,没有人敢进去,冷齐壮着胆子进去了,换来了一句“滚。”

    萧启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这世上的一切欢愉从此都与他无关,痛楚一秒比一秒更甚。

    他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勒死自己,或者是捅死自己,但是他舍不得放开手。

    他怕他一松手,小九就害怕了。

    廖医长推开了门,还不等萧启明赶他走,他便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

    “家主,这是他留给您的。”

    萧启明的眼珠动了动,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嗓子喑哑到极致,“给我。”

    “他说,如果您郁郁寡欢,不能接受,就把它给您,如果您接受了,就烧了它。您看吧,我先告退了。”

    萧启明撕开了信封,展开以后,入眼的两个字是“阿明。”

    “阿明,我先走了。人的一生不过须臾,和万物比起来何其渺小,不必过分难过。我知你此前种种皆非本心,我不怪你。你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是彻查我兄长之事,他有所冤屈,第二是不要迁怒于旁人,不要因为我是我,而让事情变得严重起来,我不喜欢,第三是,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查清楚天渠之事,你要让萧家十二都都能安居乐业,否则不要来见我。

    阿明,你不是追光的风筝,如果我于你而言是尘土,那我便悄悄沾在你的衣角,等你抖落时带走一点余温。

    如果我于你而言是星光,那我便坠落到你身旁,给你想要的照耀。”

    你不是风筝,你是我追逐的长风。

    沉疴尽,十年荣,拥不尽江穹,微莹

    别西楼,一程空,怀只揽清风,微明。

    记得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这是我最后想留下的东西,我先走了,保重。”

    ——冬玉衡绝笔

    萧启明终于明白,他恢复记忆的这段日子,不是他在补偿小九,而是小九为了不让他过于愧疚,在给他补偿的机会。

    他早就恢复了记忆,因为看出他的惶恐,假装什么也不记得。

    萧启明放开了他的尸身,安排人为他入殓,他亲手把那两句话刻到墓碑上,刻到“清风”两个字时,却总是手抖着刻坏掉。

    废掉了无数块碑,最后终于刻好了,他想写由谁而立,最后却没敢让自己的名字落上去。

    他从枫城召回了冬凤凌,用了些时日,和他联手查清了所有真相。

    然后他就让位给了冬凤凌,到初去寻访,最后住在一间古寺中,日日祈福。

    他没有太早去见他,四十岁的时候,萧启明也死在了一个早上,他的屋子满是他抄写的经文。

    足足塞满了寺中的半个书屋。

    他所求的只有一件事,愿冬玉衡世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