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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前尘

    大月城的月亮,总是那么大大地挂在晴朗无云的夜空里。那么大,那么亮,亮得有些清冷。

    严玉郎坐在冰冷的囚室里,看月亮。他已经关在这里大半年了,每天都看这月亮实在是有些厌倦,但是深陷囹圄不得自由,总要有些事情做,好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有家不能回的人,往往总想家,严玉郎以前没有家人可牵挂,可是现在,那个稚嫩的脸庞,总是浮现在他眼前。

    他像月亮一样白。而他在与自己欢愉时,脸上会浮现出一抹红晕。

    支持严玉郎在此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这抹动人的红晕。眼下他被囚禁在大月城的佛塔里,西域多风,建筑不高,这座七层佛塔就是大月城最高的建筑,塔里关的大都是反对大月城主的囚犯,严玉郎被关在最高层,每天倒也不受什么折磨,只是手脚被四十斤的铁枷锁锁住,任他武功再高也无法挣脱。更何况佛塔下就是大月城守卫营,重兵把守插翅难飞。

    所以严玉郎只好看月亮。

    看着看着,今夜严玉郎发现了异样。

    不是月亮有异样,月亮阴晴圆缺,都是正常现象。是塔下有异样,今夜塔下太忙碌了。原本一夜守卫兵只换两次班,现在已经才半夜就已经换了三次。而且士兵们脚步虚浮,不似往常铿锵有力。严玉郎手脚受限,武功却在,只凭耳朵就能听出异常。好像是集体拉肚子?没等他多想,忽见得远处夜色里火光一闪,令他瞠目结舌的场景出现了。

    守备营对面的奴隶兵营,忽然整整齐齐地灭了火光,整个营地隐没在黑暗里。因为严玉郎坐得高,才能看见这景象,而守备营军士浑然不知。

    那是因为,今天守备营的营哨,也是几个奴隶兵。奴隶兵们都任劳任怨,所以守备营累活经常推给他们干,比如借几个人守夜,比如帮伙夫拿饭桶。

    谁也不会怀疑一群阉人奴隶的忠诚。

    而偏偏今天,奴隶兵哗变了。

    严玉郎眼神极好,他亲眼看着在夜幕中,一队队奴隶兵沉默地走向守备营,然后火光乍起,守备营军士看到的,便是毫无防备的营门,和一张张没有胡须,面无表情的脸,正向他们举起长枪。

    顿时,喊杀声,哭叫声,以及长枪入rou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月城。然后,四面八方都是哭喊声,奴隶兵在整个大月城里开始杀戮,杀戮那些贵族、奴隶主、军官。

    真的乱了!严玉郎挣扎着想爬起来看更多,但是起不来,他视野受限,只能看见远远一角,塔下近处的情况他却看不见,只好竖起耳朵听。

    他惊讶地发现,奴隶兵的口号,居然是自由。

    奴隶要自由并不稀奇,可是这他们说的这两个字,分明是长安汉话。

    没等他惊讶完,让他更加惊讶,堪称是一辈子最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一双小手在外面紧紧抓住囚室的窗,分明是有人爬上了佛塔,然后,一个小脑袋瓜探了出来。那张脸,正是严玉郎魂牵梦绕的,代曈。

    代曈继续努力,将半个身子挤上来,他一丝不挂,口中衔着一把精钢小锯,代曈麻利地用小锯锯断年久失修的铁栅,洞口正好够一个孩子进来,于是代曈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轻落在了严玉郎的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代曈笑嘻嘻地说:“玉郎,我来救你了。”

    严玉郎不知道代曈是怎么从万里之外的长安来到这西域大漠的,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说动了奴隶兵叛变,他只知道,这个人为了他,地狱也敢闯。

    曾经的代曈像个长安贵公子,现在的他又黑,又瘦,伤痕累累,可是在玉郎眼里,认识代曈那么久,还是这一天的他最美。于是玉郎说:“我的瞳儿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代曈笑了,眼里流着泪,扑进严玉郎怀里,又哭又笑。说着些听不懂的痴话,玉郎柔声安慰,两个人都忘了,尚未脱离险境。

    囚室外有一人听不下去了,出声提醒:“喂,你们有完没完,这里可不是长安。”

    代曈恍然大悟,赶紧抄起锯子锯玉郎的枷锁,还感谢囚室外大哥的提点。终于锯断了枷,应声而断的,还有囚室的门。门外,是一个中原男人。

    代曈正要当面谢过,玉郎却一把把他揽到身后,如临大敌。

    那男人面不改色,问道:“就是你这小奴隶,煽动得满城奴隶兵都反了?你许了他们什么,怎么做到的?

    代曈答道:“很简单啊,我就和他们说了一些长安的新奇事儿,还有长安的太监们是怎样生活的。”

    “我就是让他们明白,世上还有许多快乐的事儿,他们不应该这样没趣味地生活。”代曈说。

    那人沉默,似乎在细品这个答案,最后点头说:“寻常人想和奴隶兵对话都难,更不知道他们想什么,小家伙,你果然不凡。你可知我是谁?”

    代曈想了想说,你是个坏人,因为玉郎忌惮你,你肯定是这里的狱卒。

    那人又点头,我是这里的典狱长。

    代曈疑惑,这里是大月国,怎么会有一个中原的典狱长呢?

    那人笑道,这里能有个中原的小太监,为什么不能有个中原的典狱长呢?

    那倒也是。代曈问道,能不能放我们走?

    那人摇了摇头,说,不能。

    这塔下面全是我们的伙伴。代曈说。

    那人摇摇头,他们一时上不来,况且我不管塔外事。若我想管塔外的事,早就发现你们的jian谋了。

    那你想怎样?代曈问,我只想带玉郎回家。

    那人说,今夜必是玉石俱焚,与其死在臭阉货们的手里,我还是想和西域马贼的首领过过招儿。

    代曈明白了,只好退开,尽量不影响玉郎。

    严玉郎站起,活动了一下久未动过的关节,平心静气,说道,阁下这几个月,对我还算客气,今日,何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人说。

    这是愚忠。玉郎道,言尽于此,请出招吧。

    那人未动,说,我等阁下心不再乱。玉郎摇头说:“我心虽有挂念,招式却未必马虎,且看!”说罢手作爪形,直拂典狱长面门,典狱长以推手格开,居然使得是柔劲,这是正宗的中原太极功夫!严玉郎一愣,典狱长乘势而上连出两掌,飘飘忽忽,若有若无,严玉郎只得撤爪,身形一滞,宛若菩萨端坐莲台,真气充盈全身,以巧妙两指挡住了这若有若无的绵掌。

    两人过了一招,心下都佩服对方了得,玉郎道:“想不到此竟能见玄门正宗的太极功夫!”

    典狱长也道:“少林拈花指名不虚传。若阁下是旁门左道武功,只怕接不住我这两掌,非是这武林正宗不可接。”说罢又上,两人各显其能斗在一起。塔下已经杀得如同人间炼狱,塔上两人则飘若鬼神,灯烛摇曳,佛塔里菩萨低眉,慈悲地看向下方两个拼死相斗的修罗,翻翻滚滚,两人须臾之间已经拆了上百招,双方都存了试探的心思,不肯将招式使老,然而对方招数惊奇,轻功了得,竟是难分伯仲。典狱长忽然身子不转,径直向后飘出一丈,这是武当独门轻功梯云纵!

    典狱长飘向佛桌,顺手抄起一把烛台,刷刷刷三下,使的竟是一套剑法,奇的是,他出剑奇快,烛台上的烛火却不熄灭,显然他的柔劲造诣已经登峰造极。

    严玉郎被这三下刺得有些狼狈,着地打滚退开,站稳身形赞道:“好绕指柔剑!”,又想起一事,好笑道:“你天天住这里,怎么不带剑?”

    典狱长冷哼一声,“这里哪有人配我使剑?”

    严玉郎见身边恰好有一个灯架,也顺手抄起来,掂量一下道:“有点轻。”使烛台轻轻一扫,地下却吹起一大片风尘,宛若狂风吹过。

    典狱长一愣:“这是什么棍法?”

    严玉郎道,“扫地棍法。专扫你这垃圾。”

    从前有个嵩山,山上有个少林寺,少林寺有一个老僧,他天天扫地,读经,读武学秘籍,久而久之,他成了少林寺最强的僧人,而他的武器,还是一把破扫帚。这把破扫帚武功,不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但是举轻若重,暗合武学最高真谛。此时严玉郎使出这门棍法,登时小小的塔内如同刮起暴风,把典狱长裹挟在其中,典狱长凭借一手绕指柔剑,如同风雨中大江上一叶小舟在周旋,然而至轻至灵,却始终不肯被风雨漩涡吞没。两人又斗了个旗鼓相当,但是此时已经是双方亮出绝技,既分生死,也见高下的时刻,终有一个人会倒下。

    “坚不可久,柔不可守”,严玉郎使的棍法虽然暗合柔力,却依旧是刚猛武功,他必须快速解决战斗,而典狱长剑法虽柔,可以久支,但是面对如此刚到棍法,显然不能招架到严玉郎油尽灯枯,眼下破局之棋眼,竟然落在了代曈身上。

    其实从一开始交锋,两位高手就一直在留神代曈的位置,在典狱长看来,严玉郎心有牵绊在代曈身上,故此心境不纯,出招也一定急躁,因此没对代曈下杀手,可是一旦打起来,两人必须全神贯注,典狱长哪里还有暇顾及代曈?眼下代曈已不见踪影。,

    典狱长被严玉郎的棍逼得节节后退到佛桌边,忽然反手一烛台,插向桌下。狞笑道:“你的小阉货,应该在这桌下吧?”又忽然呆住,因为烛台刺中的是一个硬物,明显不是人。

    严玉郎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佛像头顶。典狱长也不由自主地抬头,却没看见有人。情知上当,暗叫一声不好,但是严玉郎全力一棍,还是没有避开,一棍下去,典狱长左肩骨尽碎。坐倒在桌边。

    代曈从佛像后跑出来,扑到严玉郎怀里,问道:“赢了?”

    “赢了。”严玉郎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典狱长喘息良久,上气不接下气道:“想不到,我以为这小鬼会牵制你的心境,到头来,却牵制了我自己。”

    “承让了。”严玉郎并不想杀死他,转身和代曈并肩下楼。

    就在严玉郎转头的一瞬间,典狱长左手的烛台飞起,无声无息地射向二人。严玉郎忽然转头,他早知道这人不会干休。用棍轻轻一格,挡掉了烛台。反手一棍飞去,打死了典狱长。

    “走罢。”严玉郎又去揽代曈的腰。

    代曈却不动,一张小脸煞白。缓缓软倒在严玉郎怀里。

    因为典狱长同时还射了一枚毒针。黑暗中,严玉郎没有发现射向代曈的毒针。

    “玉郎,快走吧。”代曈微弱地说。

    严玉郎发了疯似得大喊一声,抱着代曈就往塔下狂奔。

    暴乱并没有结束,渐渐地有人放起了火,火光吞噬了整座佛塔。仿佛照亮了整座大月城。像极了长安通明的灯火。

    “玉郎,我们,是回到了不夜楼了么?”这是代曈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