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捉虫)
多年以前,我曾亲眼目睹过哥哥余澄的死亡。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将落时,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似是点燃的火焰一般,彻底烧成火红的一片,蓝色的天空镀上了这层红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半空中有尚未饱腹的鸥鸟盘旋着,环视着海平面,舞而不下。 玩得忘记了时间的两个男孩正一前一后的拼命往岸上游,如恶鬼一般的潮水没有放过他们鲜活的生命,紧紧地缀在他们的身后。前面的小男孩在快要上岸时猛地脱下了环绕着他的救生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岸上安全的地方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而落后一步的小男孩没能来得及照做,就被席卷而来的潮水给掠回了海面,已经逃脱的小男孩回头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因为害怕而僵直的身体木木地伫在沙滩上,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惊恐的看向海面——他看见哥哥被海水越冲越远,又是一波浪潮袭来,猛地将他的哥哥卷入海里,他来不及呼救,便再也不见哥哥的身影了。 我突然就疯了似的,猛地冲向海里,我想要去救哥哥,我不能看着他死! 可就在这时,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年幼的我就被什么湿冷的东西横扫了出去,落地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我的哥哥,余澄死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为哥哥的死自责。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在海水中,我回过头拽了哥哥一把,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当初我上岸后没有呆立在原地而是大声呼救四处寻找帮手,是不是就能救回哥哥。 可我知道,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商人,从内陆地区来到沿海城市打工,最后在海边度假区租了一个渔民的小木屋,平常做做海味烧烤或是酒水贩卖。 母亲生下哥哥和我后,由于生意越来越忙,很少有时间照顾哥哥和我,所以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哥哥在照顾着年幼的我,因此我自小便与哥哥亲近。 在这世上,父母大都是很爱自己孩子的。哥哥余澄的离世给我们家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悲痛欲绝最终病倒了,父亲为了维持家庭的生存,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悲伤愁绪,一个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从早忙到晚,丝毫不敢懈怠。 在这样的氛围下,我的心中不可避免的留下来永远的创伤——我再也不能平静地看着水面。 一看见它,我就会呼吸急促,浑身紧绷,害怕得像是看见鬼怪。 有一天,在餐桌上,沉默了很久的母亲看着父亲犹如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突然说:“我们回老家吧。” 于是我们一家人,离开了这片让人伤心的海岸。 回到老家,我本以为我见不到海水后病情就能好转,可实际却是我的病越发严重了。 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常常在深夜里一遍遍用头撞击墙壁,用指甲用力的抓挠身体,抓出道道血痕。 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我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可这些治疗对我来说只能稍作缓解。 但我不想再让父母难过,所以每次总要在他们面前装作自己已经好了的样子。 或许,除了我之外,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我有多难熬。 后来父亲和母亲都相继离世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23岁那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趁着夜色收拾了行李,回到了那片海滩。 小海滩的变化很大,不过是数余年的时光,就被开发成了更大的旅游区,很多熟悉的地方都被装饰一新,让我一时有些不适应。 当年父母租的那顶海边小木屋已经租给了新的人,小木屋的附近也建了很多一模一样的木房子,包括小木屋一起,都租给了民间的海上救援队。 我厚着脸皮找上了当年的房东。 当年租木屋给我们家的房东老爷爷还记得我,我对着老爷爷就是一顿甜言蜜语外加死缠烂打,最终在他的帮助下,我成功的在海上救援队找到了工作,并成为了当地唯一一名“旱鸭子”海上救援队队员。 站在海岸边,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味道,让我一时竟有些莫名的怀念。 再次接触到这片海域,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那么害怕海水了,并且内心的焦虑也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或许,我生来就该待在海边吧。 一切都特别顺利的发生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这么做。 最终我在员工木屋里住下,由于成员不算多,而我算是中途插进来的,别的地方都是两人住一间,早就住满了,所以我暂时一个人住一间。 我将很久没人住的地方彻底打扫了一遍,收拾完东西,中途救援队的负责人张姐来了一趟,拉着我熟悉了一下工作流程后,就将工作制服拿给我,随后就离开了。 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了。我开了一罐冰镇啤酒,坐在窗边痛饮一口,瞬间舒服的喟叹出声,放松一下心情,透过窗玻璃向外看,海面平静,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沙滩,小孩在树下堆沙城堡,一群年轻人拿着冲浪板往海边结伴而去……画面和谐而美好。 感慨间,我移开视线到海面上,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海平面上有一抹银白色一闪而过,但当我睁大了眼想仔细看去时,那抹银白色却又消失了,我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便没有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