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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商皇后的故事(上)

    商兰泽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太女孩子气了,他本人明明是一个志在四方、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万一以后上战场冲锋陷阵,叫“兰泽”这个名多拉垮啊。

    虽然商兰泽打小脸蛋就长得也像个女孩子,秀气得很,见到的人都说小孩长得和他名字贴切——兰泽,兰之君子,泽泽其华,但小孩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名一听就是他娘取的。

    商兰泽虽再不爽自己的名,但还是没敢亲口和这女人反映,大概是身为亲生儿子,他也觉得这女人怪可怜的。

    这女人在商兰泽七岁前,还时常抱着他坐在窗前,讲述她过往与商兰泽他爹的美好爱情故事,脸上带着回忆过往美好时才有的温情的光。

    他爹在追他娘时,赠了女人一柄纸扇,上面便亲手题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这首诗,委婉又暧昧地表达了他的爱慕之情。

    可惜后来在商兰泽他爹迎娶第一个小妾时,纸扇被女人气得一把火烧了。烧了之后又后悔不已,至今这把纸扇的遗骸还在他娘院子正堂的案上供着。

    当年敢烧,敢闹脾气,证明女人对他男人的爱有一定自知之明,当年他爹也的确来哄了,劝了。只是可惜,再多的爱和热情,被闹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消磨了。

    后院不断进来一抬又一抬的年轻女子,或温婉可人,或妩媚动人,哪一个不比熬成怨妇和黄脸婆的他娘好。他娘顶着正室的华贵名头,外表锦簇花团,内里早是一团破絮败柳。

    商兰泽七岁后,这个女人醒悟了,不再以过往甜美砒霜似的回忆过活,不再奢望男人的回头,开始怨天怨地,怨负心汉,怨小妖精,也怨她儿子商兰泽。

    她一心认为是这个小祸害的出生,致使她容颜迅速老去,成为一朵凉去的老黄花,并且成日听着“兰泽”这个她本人取的名字,便时时刻刻提醒她如今的怨憎与屈辱,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她不再抱着商兰泽讲述她过往的美好时光,而是时不时用尖利的指甲掐他,指着他额头骂他,将所有的怨恨发泄给这个唯一不会反抗自己、任自己拿捏的儿子身上,气狠了有时两三天不给小孩饭吃。

    商兰泽和他娘,名义上顶着“正室”与“嫡子”的好看名头,却其实是整个后院人尽皆知的人憎狗嫌,商兰泽更惨,他还被他娘踩着嫌弃。

    商兰泽对他娘感情非常复杂,一直很矛盾。如果他娘一直对他那么差,那他至少有完全的理由恨她,但偏偏他娘给了他七年的美好童年,商兰泽不能完全狠心去恨这个女人。

    这种矛盾使他一直无法割离纯粹的爱和纯粹的恨,并且如诅咒般,到他长大想通了对他娘的情感,却直至死去,仍陷入了另一场难以割舍的矛盾中。

    这个矛盾,源于他生命里另一个注定留下不死不灭烙印的名字——宗洛。

    初见宗洛,是商兰泽十二岁时。

    十二岁,已经开始初步迈出小孩的岁数,进入半大的少年的领域。怨憎与仇恨的阴云时刻缠绕在这个半大少年的眉间,形成了他独特于一般孩子或少年的气质。

    商兰泽那时已过惯了麻木的日子,被他娘罚跪在长满野草的正堂里,三天没吃饭,渴了只喝点院子里野草结出的露水。他娘叫他反省到认识自己的错误为止,可这议题实在太大,商兰泽无论反省出什么,最终评判结果都取决于他娘的心情。

    商兰泽甚至能苦中作乐地想,他是在辟谷修仙,和传说中的仙人一样只饮世上最澄净的露水。

    那时半大少年背对着院子,跪在正堂摆了几支陈旧残香的案前——那里以前供了他爹送给他娘的扇子,后来他娘醒悟后亲手把那扇子给埋了,眼不见心为净。

    恰在这时,一只青绿色的长刀螳螂弹到了他面前,在商兰泽眼前一弹一跳,抢夺视线,格外扎眼。

    商兰泽想,你再跳,再跳我就把你烤来吃了。

    果不其然,这只个头颇大的螳螂又跳了一下,直接跃进了他手里,商兰泽拿另一只手迅速一盖,便把螳螂牢牢困住,苦苦挣扎弹跳不得出。

    商兰泽满意极了,正想把这只送上门的大餐给想个法子吃了,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稚声稚气的嗓音——

    “哇,大哥哥你好厉害!一下就把我的长刀将军抓住了!”

    商兰泽怔了怔,诧异竟有孩子跑进这个人憎狗嫌的院子,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去看来人。

    那是个长相精致乖巧的小孩,七八岁左右,浑身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富养出来的小少爷,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钦佩仰慕地看着商兰泽。

    这种不是嫌弃怨恨,而是真心的天真的仰慕的眼神,使得商兰泽一时很不自在。而且这小孩实在看上去太干净了,阳光下活像个天真开朗的小仙童,和站在阴霾处眉目怨憎仇恨的他,活生生两个世界的人。

    于是商兰泽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道:“你的长刀将军?你叫一声它答应吗?我抓到了就是我的,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下一顿午餐了!”

    小孩被他阴着的脸吓到了,第一次听说竟然还有人吃螳螂的,一时有些害怕,却到底不舍得他的长刀将军,软着声音小心央求他:“求、求求你,大哥哥,能不能不要吃长刀将军?它是这世上最听话的螳螂了……”

    商兰泽觉得可笑得很,想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双腿酸麻,只好放弃,盘腿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故意狠着语气吓唬小孩:“我还是这世上最听话的小孩呢,为什么我就必须饿肚子?你这话好不公平!”

    小孩刚开始还被他吓得不轻,但听商兰泽这么说,居然傻乎乎地同情起了商兰泽:“你真的是这世上最听话的小孩?照顾我的阿兰jiejie说,听话的小孩不该挨饿的……但、但长刀将军也很听话……”

    小孩一时陷入了纠结,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精致的用小帕子包裹住的几块绿豆糕,诚惶诚恐地献给小少年:“那、那我把点心给你吃,你把长刀将军还给我好不好?”

    商兰泽看着那双小手捧过来的点心,又转移到小孩带着惶恐、讨好、天真的精致小脸上,一时间看愣了,装不出凶狠的模样,张张嘴也一个字说不出。

    这是商兰泽七岁后,第一次有人送给他东西。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诚惶诚恐。

    商兰泽还给了他那只长刀螳螂,小孩献给了他精致的几块绿豆糕,怕商兰泽不够,又迈着小短腿呼哧呼哧偷摸回外面,又拿来了好几袋点心来。

    商兰泽饿了三天,终于吃上了七岁后人生的第一顿饱饭。小孩话很多,即使商兰泽不搭理他,他也能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上许多。

    商兰泽本以为他是自己的哪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但却从他话里得知他叫“宗洛”,是陪母妃来舅舅家里做客的。

    舅舅,就是商兰泽他爹,商国公。

    母妃,姓宗……商兰泽他娘虽时时苛待他,却还是准他去家塾里和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上学,并监督他的学业,让他不能输给那些妖精的儿子,所以商兰泽还是清楚的,宗是国姓。

    他隐隐猜到了这个小孩的身份。

    他爹有一个亲meimei在宫里当了贵妃,非常受当今文成帝喜爱,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只是可惜,高祖遗诏,后宫不得有女子,商贵妃即便再得宠,也只能住在未央宫,上不了台面。

    但偏偏,商兰泽这位姑母——商贵妃,是个不安其位的主,成日里作三作四,企图踩到男皇后的头上去。终于惹得男皇后不爽,倚仗背后世家背景,进谏皇帝,逼得文成帝不得不把群臣口中的“妖妃”商贵妃送出了京城,带着儿子回到娘家避难。

    宗洛,小小年纪便被封了清河王,带着母妃躲在娘家清河避难。等着哪天朝中舆论下去,文成帝才有机会把爱妃和爱子接回帝京。

    有了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商兰泽没打算再和这孩子保持深交,但哪成想宗洛自那天后,成日偷偷溜到他院中来找他玩,格外黏乎这个好看的大哥哥,次次还带着好吃的点心来。

    起先是从未吃过的美味点心诱惑了商兰泽,其后,渐渐是宗洛这个人吸引住了从来没得到过温暖的他。

    七岁前,商兰泽是有过温暖和光的。七岁后,一切破灭,十二岁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却没想到阴暗荒芜的人生里,再度照进了另一束光。

    他渐渐像这个小孩敞开心扉,展现自己怨恨的、挣扎的、矛盾的内心世界。他唤他“洛洛”,他教他如何抓螳螂,抓萤火虫,如何爬树遛狗看星星。他将他带去自己愁苦时、一个人待着的秘密基地,他向他倾诉他的未来打算——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自由自在地活于世上。

    宗洛唤他“兰哥哥”,尽管商兰泽不喜欢这么女孩子气的“兰”字,但每次听宗洛在舌尖上念出时,他总是被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所笼罩,整个人如沐浴在温暖的池水里通体舒畅。

    因为再没有人如此依恋地、仰慕地、欢喜地、天真地唤他的名字。那个在他娘眼里,罪恶的、不堪回首的名字。

    宗洛喜欢偷偷来见他,喜欢给兰哥哥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喜欢向他分享自己小孩子的小小苦恼和忧愁,喜欢跟在兰哥哥身后,让他带自己去各种秘密基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他更喜欢听兰哥哥念那首和他名字有关的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太过幼小的宗洛,不是很理解这首诗的含义,只是隐约觉得这是首悲伤的诗。

    商兰泽便向他解释,这是两个原本同心之人,彼此思念彼此亲近,可惜最终却渐行渐远,分隔两地,忧伤终老。

    宗洛很不解,为什么心意相同的两个人,最终会分隔两地呢?

    商兰泽也才是个刚刚拔尖的少年,闻言思索半晌,只能举个例子。就好比宗洛他爹和宗洛他娘,彼此喜欢,却因某些客观的原因,不得不分隔两地。

    宗洛似懂非懂,抱紧了他的兰哥哥道:“那我不要和兰哥哥分开!永远也不要分开!拉勾!”

    商兰泽无奈,只能依着小孩和他拉勾,许下今生今世不会抛弃他的诺言。

    商兰泽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都集中在那三年。宗洛从七岁大的小不点,长成了十岁大,仍旧还是个小不点。商兰泽却已从十二长成十五,真正成了个翩翩美少年。

    也是那一年,商贵妃忧思成疾,缠绵病榻,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死在了远离帝京的清河的大雪天里。

    次年开春,文成帝终于接回了爱妃灵柩与爱子。十岁的宗洛丧失生母,又不得不与兰哥哥分离,哭成了一个泪人,哭得惊天动地差点喘不过气,谁哄也没用。

    最终还是商兰泽与他约定,以后一定进京去看他,小孩才终于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坐在马车上,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远去分离。

    商兰泽也心如刀割,下定决心活着要争一口气,活出名堂来,才能进京见他的洛洛。

    他的学问原本即使有他娘的打骂,也依旧算不得拔尖,但宗洛一走,商兰泽便下定决定苦学,四书五经成了他唯一能出人头地、争一口气的筹码。

    家族背景在他这儿几乎等于零,一切全靠他自己,这种情形下商兰泽同一般人家的子弟一样,走上了科举之路。十六过了院试,他自己背着书箱远赴姑苏山中书院求学,成为了名满天下的姑苏陆先生首徒。

    求学三年回清河,一举考中乡试第一。二十加冠成年,商国公为这个冷落多年的儿子亲自取字“远道”。

    远道——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商兰泽所思,即在远道。

    二十岁的商兰泽,相貌俊美夺目,气度翩翩从容,学问也是名动清河的才子。他成了清河郡无数闺中女子痴恋的梦。

    也是那年冬天,商兰泽他娘终于怨恨了多年,在因为亲生儿子争气而热闹起来的院子里断了气。

    商兰泽以为她还恨着他爹,却没想到临死前,这个女人手里还握着那把被她烧了、又被她埋了的纸扇,死前还睁大着眼睛,望着门外,似乎还等着年少的情郎来见她最后一面。

    可惜,商兰泽他爹高看了她儿子,却始终连低看也没能赏她一眼。

    爱得卑微,爱得绝望,这是他娘一生的写照。商兰泽恨这个愚蠢的女人,也怜他唯一的母亲。

    年少时那点美好回忆究竟有多重要,竟让他娘执迷不悟,甚至搭进去了一辈子。商兰泽想不通。

    他年少成名,十五岁后几乎顺风顺水,没再受过大的磋磨。他娘去世后,商兰泽更像得到新生,一身轻松畅快,入京,向着他盼望思念已久的人所在的方向,进京参加会试。

    商兰泽察觉他对洛洛的绮念时,是在十七岁求学姑苏时的一场梦里。梦里的宗洛长成了少年,脸蛋精致,浑身没有一处不可爱,被他欺负得哭时,还带着哭腔糯糯地唤他“兰哥哥”。

    二十一岁的商兰泽入京参加春闱,在酒楼与同科士子大论天下局势时,忽听见楼下骏马嘶吼、老人孩子哭嚎声,低头看向一片吵嚷的街道。

    骏马上坐着相貌精致俊秀的少年,商兰泽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十六岁的宗洛。

    十六岁的宗洛长得与商兰泽幻想的一般无二,此刻却不如梦中那般可爱,正挥着马鞭,对着道路旁哭嚎的老人孩子道:“是你胆敢拦了本公子的路,本公子撞了你的摊,你凭什么赖我?”

    与商兰泽同桌的士子不由愤慨:“简直岂有此理,帝京中明明便禁止快马飞驰!此人这么做,眼里还有王法吗?”

    楼下也有路人义愤填膺,替老人出声,宗洛高坐马上,不以为意,甚至笑道:“王法?可笑,在这帝京中,本公子便是王法!”

    说罢,一鞭子又挥在老人摊上,彻底把东西毁得一塌糊涂,他这才大笑着驰马飞去,张狂恣意。

    商兰泽几乎没敢相信,只是短短六年时间,便使得当年的那个洛洛,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但他隐约能猜出原因。当年十岁的宗洛回京后,因生母去世,被过继给了中宫那名男皇后抚养。皇后自然不会真心待这个妖妃之子,却也不敢明着对他不好,而是捧着这个年幼的孩童长大,几乎将他捧上了天。

    毁去一个人的方法,除了恶意与辱骂,还有溺爱与捧杀。

    只要问问帝京中的百姓,谁不知道三皇子宗洛任性妄为,仗着皇帝与皇后宠爱,在京中无法无天。

    但无论外界如何诋毁,商兰泽仍坚信他的洛洛本质仍未变,只是暂时被外界的捧杀蒙蔽了双眼。只恨他如今无法轻易接近洛洛,无法陪伴在他身边,帮他认清外界的好和恶。

    虽然心中烦乱,商兰泽会试仍中了第一,一时名声大噪,甚至赢得了一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殿试上,商兰泽更是一鸣惊人,赢得文成帝青眼相待,夺得登科状元。

    大临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风头一时无俩。

    皇帝召见新科士子入宫,商兰泽本以为自己会去往御书房,却没成想同登科的进士们一起,被太监引到了凤藻宫去。皇帝与皇后皆在。

    商兰泽这才恍然大悟,打着召见士子的名头,原来是皇帝有意为十六岁的三皇子宗洛,早早娶一位皇子妃。

    文成帝疼爱这个早逝的爱妃的儿子,却也清楚宗洛的脾性被养成了什么样子。他好歹还是宗洛的亲爹,还是盼着自己儿子好的,因此希望早早给这孩子娶个成熟懂事的男妻,帮他管教宗洛,让他收收心。

    在场的士子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却一时有些犹豫、推三阻四。虽然这场婚事明着是一飞冲天,但身为男子,谁愿意屈居人下,做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而且嫁了人,便意味着彻底断了仕途,一生屈居于后院。在场士子哪个不是刚刚登科,意气风发,谁甘愿断了大好前程?

    唯有商兰泽,在人群中沉思了半晌,最终站了出来。

    别说在场士子,连文成帝本人都没想到,这位新任连中三元、正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会同意嫁给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只有商兰泽自己知晓,他从事科举是为了什么,眼下机会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没必要放开,眼睁睁看着别人成为宗洛的妻子,徒留悔恨,得不偿失。

    宗洛,代表了商兰泽年少的光与温暖,是他的柔情、爱意,以及欲望和绮念的根源。

    商兰泽知道,他这一辈子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宗洛,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开?

    大好前程的仕途与宗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大婚之夜,被硬压着成了亲的宗洛不满极了,在洞房里随手掀开了男妻的盖头,瞪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我跟你说清楚,这门婚事是我父皇逼我娶的,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你这个男人。虽然父皇说你和我还是表亲……等等,你姓商?”

    宗洛诧异回头。

    商兰泽一袭红衣,俊美得夺目,在烛光里温和地笑着,看着他道:“我姓商,名兰泽。三皇子连你娶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宗洛嘴巴张得老大:“你、你说你是商兰泽?……兰、兰哥哥?”

    商兰泽故作失落:“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宗洛忙摆手否认,一时像个傻小子般:“怎、怎么可能忘记你……我、我只是没想到……兰哥哥,你怎么成了我的妻子?”

    商兰泽看着他笑:“因为想见你。而且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要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妻子不是一个最好的身份吗?”

    宗洛一时哑口无言,又带着无比的可惜:“我听说你中了状元,明明是大好的前程,怎么会、怎么会……兰哥哥你是不是傻,想见我随时都有机会,干嘛像个女人一样嫁给我?”

    商兰泽就知道他的洛洛本质没有变。他望着他,眼里再无了少年时的怨憎与仇恨,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温柔:

    “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那段时间,是商兰泽人生中仅次于年少那短短三年光阴的美好时光。宗洛仍唤他“兰哥哥”,言行中俨然当他如兄长看待,时时听从他的建议,如文成帝所愿般,渐渐收拢性子,做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皇子。

    商兰泽帮他辨析外界来巴结之人的好坏,帮他补习功课,督促不情不愿的宗洛每日学习。宗洛虽不乐意,贪玩好耍,却还是愿意听兰哥哥的话。

    随着文成帝夸赞宗洛的次数增多,朝中其他皇子都升起了由衷的危机感。

    宗洛本就是文成帝最宠爱的皇子,以前不着调时,大家还不以为意,如今一旦宗洛收了性子,所有人都忌惮了起来。

    其中尤以中宫沈皇后最甚。他虽是宗洛名义上的养父,实际却因宗洛生母的缘故,最为厌恶这个孩子。他眼见商兰泽嫁给宗洛后,督促着宗洛步步向好,既忌惮又怨恨。

    沈皇后不时将出宫立府的宗洛召入宫中,打着父子叙旧的名头,挑拨他与商兰泽的关系——

    商兰泽好端端的状元不做,为什么要嫁给你做皇子妃?那还不是存了更大的野心,见你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未来极有可能坐上皇位,他如果控制了你,那将来不就等于控制了皇帝吗?

    宗洛时不时受他挑拨,心里却还信任着兰哥哥。他绝不可能是这种人,也绝不可能利用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至文成帝终于下旨,册封十八岁的宗洛为太子,无计可施的沈皇后终于使出了最后一招——他埋伏在宗洛身边十几年的棋子,终于动了。

    新任太子如日中天,朝中不少大臣持观望状,也有大臣早早来投靠太子,在夺嫡之争中选择站位。但这些来投诚的大臣们是真情还是假意,涉世未深的宗洛分辨不清,便最终交由太子妃商兰泽处理。

    商兰泽可谓天下最不称职的太子妃,他嫁给宗洛后,并不囿于后院方寸之地,反倒时时外出,为宗洛打理朝中人际关系,收拢人才,打造属于年轻太子自己的势力。

    商兰泽不在东宫,宗洛便负责待在书房,把今日份的书读完,把策论写好,方便商兰泽回来检查。

    午后宗洛读着读着,有些困倦,喝过从小照顾他的阿兰jiejie送过来的甜羹,便半靠在榻上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手指下意识地朝下半身摸去,摸到了一个坚硬的guntang的东西。

    宗洛觉得有些不舒服,意识模模糊糊,想要发泄却不得法。商兰泽素来疼他,将他视作不可亵渎的宝贝,宗洛在这方面开窍得也很晚,在男女之事上几乎一窍不通。

    因此突如其来的欲望让他得不到发泄的途径,浑身难受憋屈,睁不开眼,只能下意识、断断续续地唤着:“兰、兰……”

    “殿下是在唤奴婢吗?”一个软软的、娇柔的声音贴近了他,宗洛闻到了熟悉的兰香,下意识将人抱住。

    有人在缓缓解开他的衣裳,宗洛勉强睁开了眼睛,隐隐看清眼前是阿兰jiejie,想要推开她的手。阿兰却握住了他的手,软若无骨地贴上来,吐气如兰:“殿下也到了该做这事的年纪了,殿下莫慌,奴婢会让殿下舒服的……殿下,这事男女之间做,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宗洛素来亲近这个待他如母亲的jiejie,听了这话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迷迷糊糊地任由阿兰解开了他的衣裳,行了她口中天经地义的男女之事。

    醒来后,宗洛后悔不已。阿兰却紧贴着他安抚:“殿下,这事本就在深宅大院中再常见不过,太子殿下位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不还是会有三千佳丽时时等候垂幸吗?即便是太子妃,未来也会做主为殿下纳妾的。”

    宗洛想起他以前常常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他们现在无一不是家中坐拥无数美妾,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这么想着,他心里的慌乱渐渐平复下来,至少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

    但虽说如此,宗洛仍下意识觉得如果这事被兰哥哥知道,必然会被狠狠惩罚。阿兰善解人意地选择把这事当没发生,宗洛一边感激她,一边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事,还要委屈阿兰jiejie,实在是对不起她。

    宗洛此前的人生一直被养得太好,即便到了该成人长大的年纪,依旧被商兰泽护得好好的。

    他关于男女之事的意识尚很浅薄,对性别的意识甚至都还模模糊糊,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追寻人世间极致的欢愉。

    那一次事后,少年食髓知味,又在阿兰有意无意的几次引诱中,稀里糊涂上了几次床。

    阿兰年纪长宗洛许多,在床榻上对付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几乎是手到擒来,不出几月便让少年彻底迷恋上了自己的身体。

    开始时宗洛还很害怕被兰哥哥发现,每次都找的商兰泽不在家时。发展到最后,商兰泽在家时,宗洛也能忙里偷闲,背着商兰泽行鱼水之欢。

    宗洛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每次做这事都带着对商兰泽的负罪感。他自己也想不通这负罪感由何而来,便只好求教于自己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

    这些朋友听完他的诉苦哈哈大笑,说这事再正常不过,你不如直接与太子妃商量,将阿兰收为妾室算了。

    宗洛被这么一挑拨,真觉得这事确实正常。再说他和兰哥哥清清白白,他俩除了夫妻之名外,也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啊,他何必怀有这种负罪感?兰哥哥说不定还会支持他纳妾。

    这么想着,宗洛先和阿兰打了商量。阿兰却摇头为难:“殿下愿意收奴婢为妾室,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但天底下哪个妻子不嫉妒丈夫有了别的人,若是让太子妃知道,奴婢指不定、指不定……活不到明天见到您呢!”

    宗洛听了这话极为不满:“孤的兰哥哥绝不会是这种人!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兰第一次见他发火,只好垂泪道歉,哭得梨花带雨,宗洛心软,终究答应她没把这事告诉商兰泽。

    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一来二去,半年后阿兰竟怀有了身孕。得知这孩子竟是宗洛的,商兰泽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出离地愤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