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一顶花轿把他抬出了门,就此离开了这块他土生土长的地方。 深冬将至,外面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陆锦书裹在狐裘里,脸色苍白,两片薄薄的嘴唇却十分红润,像一朵滴血的玫瑰。 于澜把他抱上了马车。 临走前,陆锦书把聘礼分赏给了众人。 军队里都是年轻人,这笔钱不少,随便拿点出来就够一家子一年的开销了。 剩下的,还能给父母和妻儿添几件新衣,买几亩地。 日子过得好了,打仗才有劲头。 副将抹了把眼泪,说:“你自己的东西,不留点在身上?” “谁说我没留了?” 陆锦书从喉咙里哼出一声,拎起脖子上的玉佩:“这是第二份,他早就给过我一份聘礼了。” 马车宽敞豪华,铺着厚厚的毛毯,一进去就温暖如春。 “有事就叫我们。” 于澜说,“我和王思贤在前面带路,你把这个收好。” 说完,递过来一个黑色的木匣。 陆锦书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他那把拆成了两段的玄鳞枪,枪尖上泛着寒光。 “这样好吗?” 青年挑起眉头,摸了摸自己的爱枪:“我可以把它带进宫去?” “陛下的意思。” 于澜笑道:“这是你用了多年的武器,陛下让你留在身边,总有用到的时候。” 陆锦书有点意外。 他只去过一次皇宫,知道里面的规矩有多严。 皇帝却为他破了例。 六年会改变一个人吗?又或者,皇帝还是当年那个对他莞尔一笑的少年? 他不知道。 陆锦书收好枪,靠在马车上打盹。 于澜见状,也不打扰他,自领着一群士兵往前面去了。 飞霞关道路崎岖,策马飞奔的时候颠得屁股都疼。 这辆马车却行驶的很平稳。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陆锦书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下,却真的睡了过去。 梦中,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的家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父母养了几只鸡,下了蛋就换糖给他吃。 六岁那年,一场暴雨夺走了他的双亲。 陆锦书的名字好听,人生却一路坎坷,从与野狗争食到成长为大将军,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飞霞关外,苍茫的大地一眼望不到尽头,夜里常有狼啸破空,苍鹰啼鸣。 他看着桌上的舆图,一点烛火照亮了他日渐英挺的轮廓。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后山上的墓碑也越来越多。 也许今天还拉着你的衣角,叫一声‘大哥’,明天就已是阴阳两隔。 陆锦书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比同龄人都聪明,也更早的进入军营,搏斗厮杀中练就了一身高强武艺。 先帝为他冠名‘威武’将军,是因为他有一柄威震天下的长枪。 这把枪为流国抵御了数次入侵,也挽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这么多年来,陪在陆锦书身边的,就只有这把枪和他的副将。 而如今,他除了这把枪,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陆锦书昏昏沉沉的想,这或许不是坏事。 一水的青甲军护送着他乘坐的马车离开飞霞关,他回头,看到那些部下站在城墙上,拼命地朝他挥着手。 唉,嫁个人而已,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一样。 陆锦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想起自己嫁的是皇帝。 在他被敌人砍断脚筋后,朝廷下达的第一份诏书,不是撤换守城主帅,而是把他从前线拉回来,送往了这个国家最安全的地方—夙京。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秦戈的意思。 六年过去了,这期间,那个给他信物的少年一次都没联络过他。 他从京城来的官员那里,终于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流国太子秦戈,字云离,是白皇后所出嫡子。 他是肃帝的幺子,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和一个jiejie,都死在了权术倾轧间。 秦戈能继位,是因为他的母族非常强大。 强大到,这个国家的半壁江山,都在东沧白氏一族的掌控之下。 白皇后是流国的第一美女。 她艳冠六宫,一世荣宠,根本不需要借助家族的力量,就能为儿子扫平道路。 唯一一次失算,是六年前的随军出征。 那年,秦戈十二岁,刚被封了太子。 肃帝被某个臣子怂恿着让他担了个监军的职务,跟着朝廷的另一支军队去飞霞关平叛。 因为那里的统帅是陆锦书,老皇帝一点都不担心。 就算秦戈经验不足,把事情办砸了,陆锦书也会把他毫发无损的送回来。 如此便拍板定案,把小太子一脚踹出了宫。 之后就如前面提到的,这支军队全军覆没。 秦戈被叛军砍伤了胳膊,自己救下他,换来了一块证明太子身份的令牌。 太子回宫后不久,先帝突然暴毙。 那个挑唆皇帝的官员被查出谋反,株连九族,流出的血把刑场的土地都染成了深红色。 白太后垂帘摄政,去年因病逝世。 秦戈刚继位,兵部就呈上了一份战报,正是陆锦书一人挡定国十万雄狮,大战告捷,却废了两条腿。 “朕也到了该纳后的年纪。” 十八岁的皇帝微微一笑:“朕心悦威武大将军,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助我成就一段姻缘?” 满朝寂静。 文臣惊骇,武将颤抖。 愿不愿意本就无关紧要,皇帝是会杀人的,白皇后已经为他们示范过一次了。 这种时候站队,没凑够九族都不好意思跳出来蹦跶。 所以,虽然他对那个昳丽的少年念念不忘。 这桩婚事,却是秦戈自己要来的。 种下的因,终有一天会开出缘分的花,然后结出回应的果。 陆锦书想,他无所谓嫁的人是不是皇帝。 他只是想问一句,秦戈是否也像他这样,还喜欢着对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