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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白河升起水雾,卷起天色迷蒙。 偶尔几叶小舟撑过,又划破它荡不尽的梦。 路口贩早餐的店铺里摆着的豆浆油条,伸着懒腰,挤在一起取暖。 “阿姨,三个牛rou包,一碟咸菜,还有南瓜粥,”罗除夕用手肘戳了戳陈肆月,“队长,你点什么?” “阿姨,我要两个玉米。” “好嘞,马上就好。” 征集的哨声突然在基地上空盘旋,犹如青硝安魂,又似画角吹寒。 陈肆月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拽着罗除夕就是一通加速奔跑,两人匆匆赶往紧急集结地点。 肆月换好防寒服,关上舱门,低头看见跑道上整装待命的几列轻型驰援机,有了短暂的热血沸腾。 他效力于东野航空集团公司,现任副总经理,兼有驰援队队长一职。物资运输、救援抢险、协助转移,不在话下。 这次的任务是在救援车和救援组织无法出动的情况下,实现对空援助。把被困在冰天雪地的人从沃神山抢回来。 实时数据来看,预计数万立方米的山体已塌方。清理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伤亡情况不明。 沃神山跑野绵延万里,雪脊横亘东西,山体狭长而深惧。板块运动扶摇切出数个死亡谷,犹如无人之境。 陈肆月简直快糊涂了,怎么会有人驾车驶入这样的雪窟冰天。想必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他驾驶着驰援机低低地飞着,绕着刃崖打转,机翼擦过山脉,轰鸣带起雪崩追逐。 大雪已然封山,并非一日之寒。铺天盖地的鹅毛飞絮,砸在玻璃上。模糊了他和队友的视线。 2月12日,两架直升机受沃神山河谷浓雾影响,爬升近2000米仍飞不出云层,困兽犹斗。强行摸索数千米后被迫返航。 2月13日,陈肆月和队友紧急出援,他看着卫星仪上的定位数据,决定兵行险招。规划出新路线后,流畅的机身一次又一次御着风剪,在空中撕开不规则的圆。 他乘风而来。 cao作平台上象征着位置的红点不断变换,显然他的队友也正忙着调整策略。不一会儿,三列驰援机全部下沉,红点缓慢迫近地表。 白装素裹慢慢破了个洞,几团雪翁动着翁动着,有颗小豆芽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直升机中终于,成功,降落。 那颗豆芽儿费劲巴拉地用手肘拱开雪,留下几个印。然后探了身子,缓慢又坚定地长了出来。 这一汪生命,触动了所有人的心。 陈肆月为之欣喜。不自觉抬手隔着玻璃和他打招呼,换来他小小的咧嘴的笑。 进程很快,在与地面指挥员的合作下,陈肆月看到被风压塌的柴垛和倒伏的房屋渐渐被掀开。带着凛然的力拔山兮气盖世,卷起沉重的闷响。 一个,两个,三个………像是在接龙。他们在雪里埋了这么长时间,所幸除了部分孩子有些低烧和头晕外,一切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欣喜之余,又让人很意外,看起来虽然被雪掩埋的时间不短,但又被人很好照料着。 医疗组正在给几个小朋友分退热糖浆,最先出来的小男孩儿小声问着:“我的季老师呢?” 他感觉自己已经伸长脖子张望好久好久了,但从玻璃里,一直看不到季老师。他的小手不断在玻璃上擦着,哈气成冰。 “他是不是,被雪带走了……”小朋友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脸蛋儿揉圆捏扁,脸上写满了担心。 “季老师在下面呀,他会上来的。”罗兰拍拍他的脑袋,耐心安抚着:“乖啊。” “我,我都等了一百年了。还是没看到。明明,明明季老师说了我们上来后他就出来的。” 他口音生涩,汉语并不是很流畅。之所以要这样说,是由于那一百年兴许是他学过的最长的计量单位了。 一人自雪盖中匍匐而出,脚步有些吃力。身上的衣服已经认不出颜色了。影影绰绰的单薄身子,罩在这漫天大雪里。无依无靠,形单影只。 “季老师!” 机舱里孩子的呼喊声几乎随着他的脚步一同登场,像是在为他接风洗尘。 一个个皆是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地冲那人喊着,就没停过。陈肆月有些傻眼。 他们太小了,尚且意识不到自己是从危险中得救。因此医生的问话和小朋友怯生生的回答,是舱室的主基调。 而对比起来,看到那人自胜雪中爬出,震耳的喧嚣和热闹,仿佛才昭示了他们如获新生的欣喜。 季鳞想走快些,却脚步虚浮。他快两天没阖眼,再也撑不住身子,停步靠在了那辆黑色的SUV旁。 陈肆月转身,问要不要再下去一趟把人带上来。罗兰依言,她落地后,朝那人快步跑去,搀扶着他。两人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踉踉跄跄。 清点完毕,搜救人员全部归队,等待起飞。降落点是山脚下百里处临时搭建的机场。 季鳞终于也上了直升机,几个孩子扑过来,亲昵地贴着他。 他捂着胳膊痛喝一声,阿贡撞过来正好压他伤口上。 他在倒塌的屋宇内好不容易托住那个一年级小孩儿的身子,头顶却是竖直砸下来的断木。他躲避不开,要是撒手孩子又会掉,就硬生生看它砸下来。 于是眼睁睁的,感受到刺骨的疼。 护士很快过来处理,季鳞很淡定:“没伤着骨头,只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冷敷就行。” 结果护士一抬他胳膊,季鳞声音立马在嗓子里跳起来,“疼!” 医生:“……直接转骨伤科,安排照CT。” 几个孩子还是往他怀里扎,要系安全带了还是抱着挨着不肯走,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 陈肆月看着他听着他,突然抓起一副耳罩,从驾驶舱走了出来,又不太确定地递给他。 季鳞疏离又礼貌地道谢。 不像是对故友旧交的回应。 是没认出来吗?还是我认错了吗……可,可他明明就是啊。 季鳞并没有看他一眼,反而低下头摸出了上衣口袋里的止疼药,就水吞了,又陪着这些孩子玩。 十分聚精会神。 陈肆月眼圈红了,他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他还想说什么,可他肩上担的是机上全员的安危,副驾罗除夕还在舱内等他,仅仅暂时接替而已。 陈肆月先行归位,转身离开。 季鳞听到他冷静克制的声音,阔进耳麦。 陈肆月其实能理解季鳞。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一个不辞而别的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正常急了。 我活该。 但我还是希望,我能成为那个例外……太矫情了,陈肆月心想。他握着cao纵杆,一边眼泪吧嗒。 直升机起飞,离地越来越远,离天越来越近。原本一尘不染的地面坑坑洼洼,褐色的泥土被踩了上来。 搜救工作开展至今,早已破坏了这个地方的自然野生风貌。 季鳞低头,看到救援队踏出了肮脏的脚印,也踏出了圣洁的生命。 返程时,直升机盘旋着,因积雨云一直未能降落,情况太不乐观。季鳞作为乘客,只能祈祷。可期盼之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能生还,他和陈泗月,就会再见面…… 没有被困太久,耳麦里传来新的指令,将飞机备降到藏区军团机场。陈肆月绕行,直升机改航。 季鳞被送往医院,随机医疗队和医生忙前忙后,搜救队得以暂歇。 “队长,你怎么眼睛湿了?”休息的间隙,罗除夕撞了他一下。 陈肆月看着季鳞出了彩超室,了无大碍。如释重负,庆幸道:“劫后余生。” “这有什么。这么多次劫,我们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陈肆月捏着鼻梁,夸张地叫起来:“嘤,我今年还没和南南吃饭呢,她还没给我过生日呢…….” 他明显是在模仿刚才驾驶舱内罗除夕的哼哼唧唧。从工作状态中脱身,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客观从容,陈肆月完全换了个人。 “!!哪有这么矫情啊!”罗除夕张牙舞爪地扑到他身上,陈肆月两秒钟内将他放倒,两人闹了起来,尘土飞扬。 正忙着互相拉踩的时候,罗兰跑了过来,“除夕!”她已经换下了救援服,扎着的马尾很草率又很漂亮。姐弟俩抱在一起,是如此感激彼此安好。 陈肆月慢慢退场,他独自去了二楼科室,季鳞已经走了,他蹲在早已关上的冰冷厚重的检查室门口,一动不动。其实很担心他也很想他,但肆月不敢妄动。 场景太过熟悉,回忆如酒,满上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