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心爱的童养夫
清辉的月色映入堂前,空旷的室内本该静寂鸦默。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无措地坐在紫檀色实木椅上,身板挺直地像一块僵硬的木板。被拆解的长发柔顺又弯曲地披在镂空流云纹椅面,祁凤轻柔的指尖捋了捋他耳边随风作乱的发丝。纤柔的手毫无自觉,像是意识到他的走神,触碰离得更近。伴随着衣物摩擦声,此时他身着的水绿蝉衣将将要被解开系带。 眼见此景,逍季从思绪中抽出,终于忍不住按住祁凤玩闹般游弋的手,他轻声阻止。 “小姐。” “不要再调谑我了” 言语间不由地沾染了些许无奈。温柔地就好像若祁凤再坚持下去,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祁凤低头看向他,轻浅月光下逍季寡淡的眉眼映显出别样的魅力。然而堂下营造出地如水波轻漾般涌动的氛围非但没有让他沉沦,反而让他愈发清醒。往日他坚毅地神态如今像是被月色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纱,衬得像是随时都能挥袖离去的仙人。 祁凤被按住,也不恼,只是清浅地勾了下唇角,用另一只手轻贴逍季的脸颊,问道 “刚刚在想什么?” 感知到轻微的凉意触碰脸颊,像极那人清冷的音色,他忍不住向后靠了些。 “在想我可以为小姐做些什么?” 逍季应道,抬头间最初映入眼帘的是祁凤朱色的唇,她如仕女图一般描摹出的脸上因为逍季的回答初初染上了几抹生动,像是月上枝头的眉眼弯弯。令他忍不住的猜想若在这幅安闲的画上沾染些别的颜色会是什么摸样。 逍季无奈的想,不是他没有定力,只是未婚夫妻之间,还是应把握好尺度。小姐明知他执拗至此却偏好拿他这点取乐。 祁凤看着眼前的少年挺直身板,正襟危坐的摸样,也收起了刚刚的谐谑之态。认真的吐出来仿若玩笑般的话语:“逍季,保管好你的命,这就是你能为我做的。人活着,才有资格谈别的。” 逍季只当她在开玩笑,却也郑重应是。心中不免有些黯然。也是,就目前的境况而言,不给小姐添乱都是好事一桩了。 不过... 逍季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克制住内心莫名涌上的笑意。小姐宽慰人的方式倒很别致,那张脸是怎样做到认真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的。就像是一介凡人想要借用禁忌法阵请神,一切准备就绪,为了达成心愿,哪怕是因为法阵献祭生命也在所不惜,却被告知要求只是像保持呼吸一样简单,简单到让人以为在开玩笑。 逍季微微偏头避开小姐的眼神。小姐难得开一次玩笑,他还是捧个场吧。 祁凤看着少年郎微微颤动的身子和半弯不弯的眼角,也不拆穿他。是了,那是玩笑话,毕竟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不想好好活着。但说是玩笑也不全是。季家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她只是忧心最坏的情况发生罢了。 斑驳的叶影映入堂内,随着庭外的风轻轻摆动,堂内一时无言。好在谁也没忘了今夜主要是为了商谈什么。祁凤转回正题,温和地问逍季 “逍季,你可知明日玄清宫设的是什么宴?” 逍季思索片刻,他离家已久,对宫中当前形势不太了解,更何况此次是天子设宴。祁凤这样问,那必然不是往日那些因事设立的宴席。而大黎朝例定的宴席,再加上宫宴地点设在玄清宫,莫非是 “敢问小姐,明日可是祭神宴?” 祁凤颔首应是,“不错。我且问你,对祭神宴,你了解多少?” 这可问到逍季的强项。再怎么说,在他尚未外出求学,还在皇都时,他可是名动一时的才子,那些史记杂学,他都有通读。学到身上的知识,如今再谈起也不凝滞。 “此宴名为祭神,实则不然。在举行祭神宴的同一日,需要先准备朝神祭。相传大黎朝追溯祖上,第一代开国皇帝为仙宫的仙人。这祭神宴原是庆贺之宴,庆贺在朝神祭从王公贵胄中选拔出的天禀之辈,选中者会被先祖带入仙宫进一步修习。” 逍季顿了一下,似乎是对这种说法存疑,接着讲道 “不过这只是传说,在后世公子王孙中不乏有天资卓远之辈,却都未施展出传说中的仙术。祭神宴如今演变为由天子主持,例行的宫宴。一般在宴会开席前由寄予厚望的王孙和世家在众人面前彼此切磋,决出魁首。魁首在宴席上可坐与陛下身侧。至于朝神祭,听闻是皇室宗族内的仪式,我看过的书上只粗略提过几笔。” 祁凤点了点头,随即沉声问逍季,“那我问你,若是明日参加宫宴需要你放下一些固有的坚持,你可愿意?” 逍季眼神坚定,和族人的安危相比,放弃一些自我的坚持倒并不是什么难题。少年从紫檀木椅起身,半跪在地上,一手牵过祁凤的手,虔诚地放在额前,被半解开的禅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黑夜中祈求神明怜爱的羔羊,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一切听从小姐的安排。” “那好,你且随我来。” 祁凤收敛了之前的严肃,扶起逍季后,带他绕过绘制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样,雕刻精美花纹的胡木屏风进入里卧。 逍季一边跟随,心脏却止不住跳动,此刻他无心欣赏那精美古朴的屏风,反而陷入了自我怀疑。 冷静!方才那令人心跳乍止的动作也不过是拆了他的束发罢了,是他猝不及防骤惊下想左了。更何况刚刚不是已经验证过了吗,那不过是小姐的顽笑罢了。然而感受到胸前随风灌入的丝丝凉意,腰间飘动的系带,回忆起小姐方才轻柔卸去他衣物,拆下衣衫的熟练之举,他又不敢肯定了,那真的只是顽笑而已吗? 现在他可是要和小姐孤身处于不示外人的寝卧当中了,想到这是女儿家的闺房,逍季感到脸莫名的烫红,在晚风吹拂下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一时降不下温度。 祁凤看着眼前的白面团上染了一层红晕,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只微微拉开距离,然后将逍季按坐在自己妆奁前,看着镜台前少年有些无措的脸,露出了被愉悦到的清浅微笑。 “你倒是上赶着让我寻开心,我让你放下的坚持可不是你寻思的那些。明日你要随抚柳陪我入宫,扮作我随侧的侍女。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晚可不得要你来我这里折腾一番。” 逍季心下了然,虽还有些不自在,却已任由那细腻的触感在眉间勾勒。眼下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他心想。只是不知小姐对他将作女子扮相持什么看法。 逍季认真的看着铜镜中隐约映出的小姐身影轮廓,她正仔细地给自己描眉上墨,姿态绰约娴静。 不知过了多久,祁凤手一顿,正准备好好端详这张自己勾绘的面庞。眨眼间突然对上了逍季的眼睛,好一双潋滟的瞳子,像清溪一般透彻明亮。若不是逍季的面容寡淡,只怕京中恨嫁他的美娇娘怕是要翻一番不止。 眉眼相对间,不知是不是受了月色蛊惑,祁凤轻啄了少年的唇角。润润的,软软的,待反应过来时,祁凤的唇上已新上了一层朱色,而少年的臂膀不知何时缠到了她的腰上。 祁凤轻抚少年的唇,困恼道 “可惜了,好不容易练好的妆。难得第一次便能整成这样。” 这竟是小姐第一次吗,逍季一怔。也对,世家小姐何时需自己梳妆。那时他还疑惑小姐手指怎么在他脸上同一部位来回笔画,他还以为小姐是嫌妆容太淡,原来是这样。 “明日我托抚柳给你带一身衣裳,你可嘱托她替你补一补妆。” “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感受到怀中人离去后徒留的空荡感,他有些怅然若失。正要整理着装离去,祁凤变魔术般从手中拿出一个面具递给他。 “这是......?” 逍季不解。 “戴好,回去路上这模样可别叫人瞧了去。” 逍季带着难言的感动佩戴上小姐临别时赠的礼物(?)离去了。 翌日,祁府里里外外都很忙碌,不仅仅是因为祭神宴,还因为祁家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怎么回来了?”搬着杂物的侍从纳闷道。 “嘘,不该问的别问,胆敢妄议主子们的事,我看你是不想过好日子了。”另一个侍从紧张地竖起手指轻声呵斥。 说完他还瞅瞅四周,然后附耳向方才发问的侍从低语“禄喜,不是我说你,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可得赶紧改改。眼下大少爷回来不管是为了什么事,你可别把大小姐来客的事朝外抖漏了。万一惹得两位主子斗法,闹得宅里不宁,我们谁都得不了好。知道不?” 禄喜看着福茂紧张地样子,嬉皮笑脸的耸了耸肩。“晓得了,看把你吓得。”接着自顾自地搬东西去了。 福茂见状摇了摇头,有的人就是劝不住。 唉,还是年轻啊,主子们的事,可不能瞎掺和。像咱们这种命不值钱的下人还是躲远点,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他叹了一口气,晃悠着走了。作为一个在祁家伺奉十余年的老仆,他深谙忙中偷闲和长命的技巧。 宅邸内的这些热闹和逍季无关。 此刻,逍季房中,在一番思想斗争和摸索尝试下,他终于完整穿上了祁凤托抚柳带来的侍女服。 “逍公子,这衣裳合身么?不合适奴婢得赶忙拿去改改。” 听到门外等待回话的抚柳急切的询问,逍季有些哑然。 “这衣服合适是合适,就是太合身了。可是与往日服饰对比挑选出的尺码?” 厢房门外,抚柳颇感自豪的说道 “那就好,是我家小姐挑选的尺寸。小姐果然料事如神。” 逍季哽住了,隔着门他欲盖弥彰的单手捂住了脸,耳朵尖有些发烫。他明悟了昨夜小姐不稳妥的行为缘由,回忆起月色庭堂下那隔着衣衫游走的冰凉的手。随之联想到的,是那个莫名含义浅淡的吻。 都城内,穿过喧闹的街巷,迅疾的马蹄声飞掠而过。 看着熟悉的朱门高墙,祁嵩干净利落地勒马而下。入府前,他环视一周,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烦躁地戚了一声,随后将怀里东西撂向府门前等待的侍从,大步向府内走去。 路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祁嵩随手拦了个侍女 “去,禀告大小姐,说我回来了。” 侍女应声退去,走到半途,祁嵩敏锐地觉出一丝不对。 他招出侍从。 “松山,去查一下,府里什么时候又新进了个侍女。”他仔细的回忆那张脸,着实眼生,但面相又有些熟悉,熟悉到让他本能的带了些排斥,到底像谁呢?是记忆里哪个招人厌烦的家伙?他不耐地皱了下眉头。 不过很快他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手下的侍从会替他处理好一切,眼下倒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之后他沿途不再停顿,冷着脸走过廊内,面无表情地略过廊内外路过他身侧向他行礼问好的众仆侍。脚步略显急迫地踏上青石阶,走向甬路,绕过层层叠叠地假山丛和庄院美景,终于止步在心心念念人的庭院。 “娇凤儿,怎得不到府门前迎接兄长。” 清亮地声音在祁凤庭院前响起,庭外俨然站立着一位相貌堂堂的贵公子。只见他额前佩戴由玉石点缀雕琢,金丝绣织成的华美额饰,身着绛紫外袍,腰挂羊脂白玉。在微风中摇曳的光影下,他俨然像暮色西沉时山间的晚风,一种无言微凉的美。 这厢,祁凤妆饰妥当正要出门,见到祁嵩也是一怔。 祁嵩挑了挑眉,瞧着祁凤款款而来,似真似假地向她抱怨 “娇凤儿不想念兄长吗?这么多天没有回信,可是在生兄长的闷气?” 凉丝丝的语气,听起来这憋了一股闷气的人不像是祁凤,倒像是他了。 祁凤望着他,眼神不像是看兄长,倒像是包容的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祁嵩看见眼前少女专注看向他的眼神,原先锋利的神态像被和煦的阳光照暖,复而变得温和起来, “罢了罢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合该被你这冤家讨债。” 少女颔首行礼,沉静的声音搭着轻云蔽月般高雅的姿态,一副不欲多谈的架势。 “今日没时间同兄长叙旧,改日再与兄长详谈。” “抚柳,你去问问马车备好没,顺便看看抚风准备的怎么样了?” 看着祁凤离去的背影,被徒留在原地的祁嵩苦恼地低言 “怎么办,好像真气着了。” 随即又闷声轻笑 “没不理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