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火屋之谜

    此地漫布着腐烂的尸臭和檀香焦灼的烟味，让本来就怀着身孕的小春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姜岄！姜岄！”小春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希望姜岄还有意识存在。

    他扶着墙壁往前走，忍着害怕和恶心，小心的避开散落在地上的尸块骨架，

    黑色的棺柩没有回应，笑鬼慢慢的回头，白色的长眉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小春，他眯了眯眼睛，因为这副身体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视觉早已衰退。

    意识到自己已然无可避免的老去，笑鬼的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和惊惧。

    他对聂茗雪放进来一个小老鼠，很不满意，可又不能对活人出手。

    “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呀。”笑鬼笑眯眯的说着。

    “不要妨碍贫道做法，恶鬼为祸众生的罪责你担得起吗？”

    “可是姜岄什么也没做过呀……”小春忍不住辩解道，“为祸众生……难道他就不可怜吗……”

    “姜岄？他叫柳猗，连这具身体都是抢来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他就是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小春执拗的说着。

    “你真是被鬼迷了眼，”笑鬼叹了一口气，“贫道度化恶鬼的功德无量，他有没有罪过，你且看吧。”

    姜岄还穿着离家时穿着暗红衣裳，沉静的闭着双眸，无意识的慢慢坐起来，像梦游似的从棺冢里起身。

    他的面容模糊虚幻，就像曾经属于他的那副画像一样，就和小春在冥婚中看到的那个恶鬼一模一样。

    姜岄慢慢爬出来，呆呆地立在原地，脸部一团扭曲的血雾，模糊而且鬼气逼人。

    他的身体枯萎了好多，俨然一具纤细的骨架，仿佛支撑不住这身拖地的衣裳，惨白的手臂像皮包骨一般，他伸出两只手，因为没有五感，就这样无意识地向前摸索游荡着。

    “小春······小春······”从他的胸腔深处传来了嘶嘶的声音，不知道这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从那血雾弥漫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五官。

    “哈，真有精神，竟然还爬的起来，比其他的废物可怕多了。他们加在一起都没有你的怨念深厚！”笑鬼长得和善，笑呵呵的说道。两根长长的白眉毛垂下来，圆润红润的脸上十分慈悲。

    “你救不了他，不如就在此见证，贫道超凡脱俗的时刻。”笑鬼对小春道，笑眯眯的眼睛睁开，里面是黑洞洞的，从眼眶往外散发着快要实体化的黑色阴气，可怖阴森。

    小春怔怔看着他，“你也······早已经不算是人了······”

    笑鬼点燃一道金符，整个地下洞窟中白光骤盛，除魔大阵缓缓亮起，飞快的在他们脚下旋转，姜岄像是受到了重创似的，他捂着脸发出了尖啸，痛苦的弯着腰。

    “不要碰他！”小春心中一急，忽然有了力气冲上去，裤腿上还血迹斑斑，但他忘记了疼痛，飞快的奔过去拦在姜岄面前。

    “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姜岄像一缕狂暴的怨灵，不停的喊着心中执念，虽然那声音听起来可怕极了。

    一边是金光熠熠满身祥瑞的道人，一边是恐怖狰狞的厉鬼，小春却站在了鬼这一边。

    “我在这里呢。”小春坚定地说，他脑中灵光一闪，拿出散发着寒气的封魔钉，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如何使用。

    他有点焦急，不敢往姜岄身上插，最后只好按在姜岄的额头上，虽然已经分辨不出他那张绽放的脸上额头的位置，小春估摸着放的。

    妖艳的鬼像颓败之花，怨气散去，再也没有力量支撑他行动，只能软软的跌落到地上，小春在他摔倒之前，伸手抱住了他，姜岄从来没有这么轻盈过，好像只剩下一层皮似的。

    而这举动真的让笑鬼生气了，不惜折损功德也想要杀了这碍事的男子，他望向小春微凸的小腹，“身怀鬼胎，你已经堕入恶道之中了，贫道只能连你一并除去。”

    他手中拂尘犹如长剑一般白毛竖起，笔直的刺向小春。

    “铛”的一声，看起来柔弱纤细的纯白色的花，竟击落了笑鬼充满杀意的一击。

    逆着洞窟中刺目的亮光，外头还是一片深黑的夜色，洞窟顶部连接着大殿地板的部分被人直接炸出一个大洞来，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在细小飞舞的尘埃之中，一人从上方飘飘落下，脚步轻盈点在地面，踏了几步，稳稳站定。

    长身玉立，自是仙胎。不染凡尘的灰紫鹤氅，小春认出那是青旻，一张苍白的脸，是曾经来过家中，与姜岄交谈的青年道人。

    “还好来的及时，”青旻假意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这一天天的，尽收尸了。”

    “笑鬼，你真是越过越回去了，这种不像话的东西，你要耗费这样的心力才能搞定。”

    青旻轻飘飘的越到阵法中间，用鞋尖踢了踢姜岄的胳膊，“亏的有我鼎力相助，竟然还被弄的这么惨，不如死了算了。”

    “青旻，你来的正好，我已经超过你了！”笑鬼见到了昔日的师兄，还是那样年轻，而自己苦心研究超凡脱俗之法，却还是垂垂老矣，但是，马上，他就可以变得像他一样强，一样无视生死循环！

    “真的如此吗？笑鬼，你所感知到的力量，不过是心魔罢了。”青旻道。

    青旻脸上挂着从容的笑，他越过笑鬼，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这让笑鬼感到恼怒，认为自己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但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鬼发现，不知何时，墙上的壁画变了，不是他幻想中出神入化仙乐齐鸣的场景，而是他自己的一生——

    起初只是有一个小道士，不小心点燃了屋子，然后他撒了谎，却因为救火得到褒扬。

    第一幅画，火屋。

    第二幅画，牲，将人像畜生一样祭祀，围观者满面笑容，这是他告诉充满贪欲的信徒人柱之法后，第一个被酷刑折磨致死的人，阴魂在烈火中遭受炙烤，不断发出惨叫，而生者在财宝堆中手舞足蹈，小道士在厉鬼怨气最强盛之时将其消灭，众人向他拜服。

    第三幅，第四幅……往后都是在场的尸骨受到伤害时的记录。

    最后是一副无面之人的斑驳画像，正是姜岄。

    “不可能……我从来没杀过人，杀死他们的是恶人，我只是度化了恶鬼而已，我没有错！”

    “烧了房子是火，还是你呢，笑鬼。”青旻垂眸道，他的侧脸看起来柔和悲悯，散发着淡淡的神性，“放这些游荡的灵魂离开吧。”

    “不要困在火屋之中了。”

    “什么灵魂，我早已让他们神魂俱灭！”

    “所以我说，”青旻露出了充满恶意的微笑，“连生死轮回都参不破，你拿什么成神呢，像攒钱一样去攒想象中的功德，太可怜了，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可不打算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什么……来吧，让我将你抹除，按照你的逻辑，就是用你的恶行来成全我。”

    青旻两指画符，从虚空之中抓出一把雪亮的细身长刀，看来并不打算做法，而是要直接斩杀笑鬼。

    “念什么咒语，那实在太慢了，除了做戏给皇帝看，我从不念咒。”他好心的向笑鬼解释道。

    青旻与笑鬼缠斗时，聂茗雪赶到，却无从插手，青旻步步紧逼，他舞刀的姿态犹如跳起祭祀舞蹈一般沉稳端庄。

    而笑鬼不断的使用各种符咒和召唤术，却全部被奇异的刀气斩断。

    “这把刀将斩断你的生命之线。”青旻肯定的说。

    笑鬼最终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师父！”聂茗雪将他扶起来。

    “茗雪，养你到这么大，该是你回报为师的时候了······”聂茗雪被笑鬼双目中溢出的黑气震惊，笑鬼抓着他的长发，打算将仅剩的亲传弟子放进原来关着姜岄的棺材里。

    那口漆黑沉重的棺材好像会吸食人的精气。

    “养你们就是为了这一天……嘿嘿……”

    年轻正直的方士被他像拖着垃圾一样，扯着头发往前拖，“师父，你醒一醒——”

    青旻隔着虚空，将刀刃朝下，对着笑鬼轻轻划了一刀，本来抓着聂茗雪的笑鬼突然就停止了动作，他像断了线的风筝跌在地上，彻底的死去了。

    “师父……”聂茗雪愣住了，他感知不到灵魂的存在，难道师父魂飞魄散了？

    “如果你觉得有魂魄的话那就有，如果你认为没有那就没有，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个试探……”青旻喃喃自语，“在你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也许笑鬼已经成功了，虽然那也是他的妄念罢了。”

    “但是那里一定不存在姜岄······姜岄是我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做出来的奇点，结果果然如此······”

    “你想说什么……”

    “你的悟性很差，果然是笑鬼教出来的徒弟，修道之人，是为了跳脱五行三界之外，随心所欲，随心所欲······”青旻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

    他走到小春跟前，小春抱着姜岄，警惕的看着他。

    “哈哈，别这样看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善良的人。”青旻那双特别的纯黑色没有瞳仁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小春。

    “把这个给我吧，这本来是我的东西。”

    “你母亲是个很好的男人，像我一样喜欢用刀械斩妖除魔，可惜太笨了，死的太早了。”青旻道。

    小春拿出封魔钉，放到青旻手中，那锈迹斑斑的铁钉就像焕发生机了一般，退去铁锈，露出了锋利的冷光。

    “姜岄会死吗？”

    “不会，但是有可能会变傻。”青旻用快乐的语气说着，“人的生命，在刚出生时，就像一个点，他的经历的一切构成了他，融合之后的他，就像回到母体，重新变成了那个纯白的点。”

    再也不会有那些扭曲而痛苦的回忆，彻底洗去了悲伤寂寥的前世，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转生。

    青旻召出一头半身牡丹的白狮，他横坐在白狮的背上，用手轻柔的抚摸着它美丽茂盛的鬃毛，在离去时，他转头对小春道：“不会再有鬼狐妖神，享受仅此一次的平凡人生。”

    晨曦微亮，微弱的光第一次照射在遍地尸骸的地下洞窟中，在光线中飘荡着灰尘，死寂的尸场，迎来了安宁。

    元念归一，姜岄醒来时，会犹如白纸，无悲无喜。

    “别哭了。”小春见红衣男子还捂着脸。

    那人试探的移下一点点手指，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我还漂亮吗？”

    小春呆呆地看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