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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畸形迷恋

    当玉祈幽第三次造访冥界的时候,阎王不得已对她说出实情:

    “公主,以我看来,令尊怕是不会再投胎了。”

    虽然已经被削去皇籍,但大家都还是习惯这么称呼她。

    更何况以前的玉祈幽阎王殿可是没有少跑。

    “你什么意思?”

    玉祈幽听他这话心下一凉,也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公主,看在你以前待我不薄的份上我才实话实说,现在世间的人寿命大概都是一个甲子,也就是六十年,长的也就七八十年。

    若真是要投胎也不会超过十年,我这是说的正常寿命,尊上都已经走了一百年,按理说早该投胎了,这生死簿上只有她死时的名字,那基本已经确定她不会再投胎。”

    “为什么?”

    阎王解释了一大通祈幽也听不明白。

    眼见玉祈幽越来越迷惑,阎王干脆挑明了:

    “意思就是你娘亲很有可能不想再投胎了,她是被枉死的,不会下地狱,但很有可能一直在人间飘荡。”

    “可是我找遍了人间各处,也没有发现我娘亲的一丝气息。”

    “那她很有可能已经灰飞烟灭,再也找不着了。”

    “你说什么?”

    灰飞烟灭那四个字生生刺激到了祈幽,她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阎王眼见着神色骤变的玉祈幽,虽有一丝胆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按着那人的意思说完:

    “公主,别再找了,一百年了,没有结果的。”

    玉祈幽失魂落魄的走出冥王殿,黄泉路边的红色彼岸花开的正艳,昏黄的天色下,有一群游魂正走过奈何桥,孟婆给他们每人一碗孟婆汤,喝了就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

    祈幽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顾明月为何没喝你的汤?”

    孟婆是记得这个人的,经过奈何桥时没喝这碗汤的人太多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都是冥界惹不起的人。

    可孟婆唯独记得那位满眼哀伤的女子。

    顾明月也是冥界会网开一面的人,可她的神情实在是太忧郁了。

    “她说,我还没有见过我的孩子,我想留下记忆见见她。”

    孟婆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回答玉祈幽,而她听这句话整整听了三十次。

    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东西,尽管孟婆已经用十分冷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了,可是祈幽还是顷刻间流下了眼泪。

    祈幽太痛了,一千七百年的等待,她不知她的娘亲投胎了多少次,可她都没有放弃想见自己孩子的执念,顾明月对她的爱已经深到祈幽无法承受的地步。

    一千多年的等待换来十几载的陪伴,而真正的玉祈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才短短的一天而已。

    她甚至拒绝了顾明月想要向以前一样哄着她入睡的请求。

    那时她娘亲的心里该有多痛啊!

    “孟婆,我可以喝一碗汤吗?”

    玉祈幽又想逃了,她此刻真的好想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就像她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她不得不承认,连去明月寺修行也是借口,除了最开始的惊喜她更害怕跟娘亲待在一起,害怕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她只有逃,逃得远远的,逃得一时是一时,可往往这短暂的安宁,带给她的却总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每次她想做个傻子的时候,总有那么多人提醒她该动动脑子了,可是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多想!

    “这汤对阳间之人无用。”

    看吧,就连素不相识的孟婆也不愿意帮她。

    祈幽是喝过一次这汤的,可她早忘了那汤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她想那时自己肯定是迫不及待的从孟婆手里接过了这碗汤,像稀世珍宝一样两口就喝下了。

    想到这里,祈幽自己都觉得好笑,当她以为全部都忘记的时候,偏偏还是有人留下了她最重要的一魂一魄。

    如果真的再死一次,会不会还有谁又再次自作主张给她记起来的机会?

    想到这里祈幽更觉得好笑,原来她的命竟然连她自己都无法做主,这天下居然还有谁的命是不属于自己的呀!

    “谢谢。”

    祈幽第一次如此客气的对一个陌生人道谢,她浑浑噩噩的走出冥界,遇上了匆匆赶来找她的玉祈明。

    “祈幽,大哥他……伤得很重……”

    玉祈明的欲言又令祈幽心脏另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从心底升起来。

    “他怎么了?”

    祈幽感觉连自己的声音听着都像隔了万水千山。

    “仙君说是元始天尊寒池内的寒气侵袭他的五脏六腑,他……恐怕是不行了。”

    玉祈明最后的几个字终于令玉祈幽脑子清晰起来。

    玉祈然快不行了?

    笑话,怎么可能?他可是玉帝啊!

    他为什么去寒池?还不是为了取回她的一魂一魄。

    可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呀!偏偏还因为这样害了他,玉祈幽又有点想笑了。

    可现在的她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她跟着玉祈明飞上了天界,这是属于她的,根本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

    天宫殿后的玉帝寝房内,玉祈然正咳的厉害,屋内熏了暗香,宫女正换下他染血的巾帕。

    玉祈明带着祈幽焦急的走进房间,玉祈然一眼看见他身后的女子,嘴角掀开一个淡然的笑:

    “小幽,你来了。”

    “大哥,你还好吗?”

    玉祈幽眼里说没有担忧那是不可能的,她失了顾明月,玉祈然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当然那亲情中夹杂着的其他情绪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见到你来我就好了大半了。”

    玉祈然抚摸着想就近查看他伤势的女子秀发,这是一句真话。

    “殿下,该喝药了。”

    另一旁的宫女提醒,祈幽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药,一勺一勺喂玉祈然喝起来,喝之前还不忘吹一吹太烫的药汤。

    祈幽的动作自然无比,看着这一切的玉祈然笑颜愈发明亮,这么多年,他终于等来了。

    玉祈明静静看着本来再正常不过的喂药场景,可他就是从这其中感知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缠绵,他皱了皱眉,会是他的错觉吗?

    就算是他肯定了玉祈然就是玉祈幽的生身父亲,那他们也应该是父女关系才对呀!

    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他摒弃那些心存怀疑的思想,不再打扰二人,去前殿帮忙处理政事。

    玉祈幽住在了玉祈然隔壁的厢房,每日都细心照顾着他,一年后,他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

    连多次前来诊治的无极仙君都啧啧称奇,玉祈然则说,这都是祈幽的功劳。

    这一年来,来探望玉祈然的仙家不少,刚开始祈幽还有意避讳,可后来,却是玉帝主动将祈幽出现在大家面前。

    当宫女要服侍他喝药的时候,他会说:

    “去吧小幽请来。”

    “小幽,这药有点烫。”

    玉祈幽就会当着仙家的面帮忙把药吹凉。

    “小幽,那蟠桃看着挺甜的。”

    “小幽,我腿有点麻。”

    ……

    一来二去,仙界仙家们都知道多亏了玉祈幽的照顾,玉祈然才会恢复的这么快。

    而她,早跟天庭没关系了,她是假冒的六公主,如果除去仙籍,她连神仙都不是。

    她的身世还没有大白于天下,可看她如此尽心的照顾玉帝,仙人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祈然能下地之后时常会由祈幽搀扶着在院子里走走,通常这个时候其他仆人都会自动回避。

    这一年间的朝夕相处另二人之间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情绪愈发明显。

    走在青石板路上,玉祈然忽然腿软,祈幽紧紧扶着他的左臂,脸也凑得更近。

    就在这奇怪的氛围下,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这一刻,那种暧昧的气息将二人重重笼罩,玉祈然爱恋的眼神深深看进她的瞳眸深处,忍不住心下的冲动,嘴唇往她唇间移去。

    就在两人唇瓣即将相触的那一刻,祈幽偏了头,这一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玉祈然稳稳的站直身子,看着不远处的八角亭说:

    “我有些累了,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祈幽不发一言,扶着他在亭内的白石玉凳上坐下。

    桌上摆着温度正合适的清茶,祈幽默默为二人倒了两杯。

    其实这一年间祈幽是很少说话的,除了一些必要的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玉祈然在说,她只是默默的听着。

    亦如现在这样的静谧时刻。

    “还想你娘吗?”

    今天的话题玉祈然以前从来没有提起过

    “想。”

    只一个字就令玉祈然捏碎了手中的茶盏,不过一霎那,他又令茶盏恢复了原样。

    “小幽,你还想让我等多久呢?算起来,我比她还多等了一百年呢!”

    漫长的岁月,他应该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是现在,他真的等不及了。

    “哥,这样是不对的……”

    “叫我的名字!”

    多少次了,他已经听够了这样的称呼。

    玉祈幽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被蛊惑了一般,轻轻念出那两个字:

    “……祈然……”

    玉祈然终于满意的笑了一下,他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带着一点愉悦的口吻道:

    “小幽,或许我应该向你剖明我的心迹了。”

    玉祈幽的沉默就代表默许,于是玉祈然开始的漫长的叙述:

    “我一出生就是整个三界的盛事,许多仙家都说那天五彩祥云笼罩了整个天庭,九龙九凤都在天宫殿上环绕。

    这是天庭从来没有过的圣举,我就是天之骄子,天界最耀眼的存在。”

    玉祈然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这就是最平常的事实,一点也没有自己夸的嫌疑。

    “我从小就被教育是高贵无比的人,是天庭未来的继承者,任何人都无法与我相配。

    这样的殊荣使得小时候的我身边一个玩伴也没有,它们都怕我,只除了一株小小的兰花精。

    它被我养在寝殿里,受仙气的滋润,它慢慢有了灵识,在我无聊的时候,会陪我说话。

    我从来没有特意想要去保护过它,也并没有对它倾注过多感情,后来,它被母后连根拔除,母后告诉我,这花精根本配不上我,跟我说话也不配!

    当时我心里一点也不难过,我自然是知道它配不上我的,它不过是我无聊时的一个消遣,拔了就拔了,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玉祈然强调了两遍自己当时的心情,祈幽看着他,他果真如他说的那一般,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痕迹。

    “后来我长大了,脑子也只有一件事,要以最强的仙法继承帝位,毕竟我下面还有那么多弟弟,我不能掉以轻心。

    我无意间得到一本奇书,上面的功法奇特,练上一层就觉得仙力大增,我很惊喜,几乎废寝忘食的练习,可练到第九层时,却怎么也突破不了。

    那时我已经五千岁了,这是天界的大事,父王母后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席,还来了很多很多仙家庆祝。

    其中有一对姐妹跳了一支双生花的舞蹈,我一眼就看出她们根本不是仙人,是蛇妖,我相信在座的仙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可父皇居然会邀请她们来为我庆生。

    小幽,这本是天界的大不韪,你说,父皇他为何要请妖界的人上天庭来?”

    玉祈然突然开口问起玉祈幽来。

    玉祈幽愣了愣,摇摇头答道:

    “我不知道。”

    玉祈然又看了她两眼才道:

    “父皇说这是受一位老友所托,蛇界的人想来天庭看看,这次不来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同情的,可表情却有些洋洋得意。我只问了一句也没有在意,他们人不多,根本对天庭构不成什么威胁。

    更何况她们跳的舞确实惊艳到了众仙,连我那几个弟弟也目不转睛,那是天庭不曾见过的舞姿。

    我本没有多大兴趣欣赏这些,因为功法的困扰,只顾一杯一杯的喝酒。

    那场下跳舞的姐妹,其中一个女子,挥舞着缎带突然飞到我面前,为我斟了满满一杯酒,又飞回了场中继续跳舞。

    另一个女子还打趣的笑了她一下,她的动作不过瞬息之间,好多仙家都还没看清楚她就已经又翩翩起舞了。

    我喝下了那杯酒,对那女子毫无感觉,她只是区区一个蛇妖,连仙家都不是,长得再漂亮,一样入不了我的眼。

    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散了宴席我不死心的再次回到寝殿练那功法,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就成了。

    冲破最后那一层的时候等待我的不是源源不断的仙力,而是走火入魔的神志不清。

    我只记昏迷之前被一阵红光包围,再次醒来她就睡在我身旁,衣衫褴褛,脸上还有泪痕。

    我像对待兰花精一样无情的打碎了她的期盼,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甚至怀疑她故意设下陷阱想爬上我的床……”

    “她不会这样做的!”

    玉祈幽打断玉祈然的话,她听不得一点对顾明月的污蔑。

    “是啊,她不会,小幽,你说得对,她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不过就是一次错误的结合,她没有一丝纠缠就离开了天庭。”

    玉祈然安抚着玉祈幽,又继续道:

    “自那以后我也跟你一样中了魔障,我功力深厚,那魔障自然也十分强大,不过我毕竟活了五千岁,我知道应该怎么控制它。”

    只是他控制魔障的方法是如此极端,极端到赤魅一旦反噬,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最近他感觉,自己离那深渊已经越来越近。

    “再后来,你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小幽,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心情吗?”

    玉祈然安然的看着眼前的明媚女子,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是万万想不到当时玉祈然对待她的心情又多复杂。

    “在无数个夜晚我都试图杀死你,可双手触碰到你脖颈细嫩的皮肤时,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了。

    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束缚,小幽,你身上流着我的骨血,我们一样被魔障所困,我们是如此相似。”

    玉祈然说到这里,祈幽忽然回想起遥远的过去,许多次玉祈然都提到过这几个字。

    如此相似。

    “你在我身边慢慢长大,眉目越来越像我,就连脾性也与我如出一辙。刚开始我还弃你如草覆,可后来却视你如珍宝。

    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美好的礼物,再没有谁能像你这般能如此了解我,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我!”

    玉祈幽静静听他说完,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哭着说:

    “可我是你女儿啊!”

    玉祈然伸出食指抵在她唇边阻止她发声,另一手拇指轻轻揩去她的泪水:

    “嘘,小幽,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扰我很久很久,我尝试过远离你。可离得越远,那思念却越深。

    后来我才想明白,如果不是你,谁身上还会留着我一样的骨血,谁还会跟我如此相像,谁还会这般了解我,这就是天意。”

    玉祈幽的眼泪越流越多,他的手指早已经擦不过来。

    玉祈然起身低头一滴一滴吻去她的泪水:

    “小幽,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那一夜,你以为我在临幸宫女,嫉妒得发了狂,杀光了我殿内所有的宫女,你对我也有情,这不是爱还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