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来自师祖的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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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忆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老者已经收拾好了鱼,解下腰间葫芦,往那鱼身上淋酒;又拔了一束香茅草,将那鱼层层裹住。 这会儿功夫,灵狡已经含着大捆干柴回来了,还小心码在地上,摆成了个柴火堆。 老者笑吟吟对从忆道:“想来,你也不会生火吧?” 从忆自然只能羞惭的低头称是。 奇的是,旁边那灵狡,也呜的一声,垂下头来,一副心虚胆怯模样。 老者将那裹了茅草的鱼抛给从忆,另捡了些枯叶堆在柴火上,自己掏出两块火石,轻轻一碰,引出点点火星。老者再挽着胡子,鼓着腮帮子吹了一阵,终是烧出了噼里啪啦的明火。 接着,老者便一边荒腔走板的哼着歌,一边烤起了鱼。 不过片刻,那鱼便传出阵阵香味,而老者毫不掩饰的大口吞着唾沫,显然是一副馋了的模样。 见此情景,从忆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师祖,师尊过去,也这样和您一起,烤鱼来吃吗?” 这问题并不可笑,然而老者笑得前仰后合,道:“那傻……那傻孩子,才不会这么吃鱼呢。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他呀,把你们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学了个十足十!” 从忆听到老者说“你们”,心中微有疑惑,又想老者可能是在指皇家?因此也不再多问。 鱼烤好之后,老者将其一分为二,自己捧着鱼头那边大啃起来,一面啃一面道:“香,真香!” 从忆忍住饥饿,将自己那份鱼又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那灵狡。 老者嘴里包着鱼rou,咕哝道:“他现在不爱吃熟的,只爱吃生的。” 果然,那瑞兽只蹭蹭从忆的手,自去溪边趴着饮水了。 待两人将一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老者用手背抹抹嘴,改了坐姿,端正的盘着腿,上身直立,正色道:“从忆,你将今日之事,细细从头道来。” 见着老者严肃的神情,从忆第一次觉得,这老者的气势,还是与师尊颇有几分相似。 他不敢怠慢,便将自己如何听得小厮报信,又如何在与妖怪缠斗之时,被那小厮使诈骗住,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最后,从忆道:“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彭侯妖,竟然能化为一只凶兽诸犍,让我最后败在它手上,还险些丧命。师祖,您可知道,那彭侯妖,究竟为何还能再度变化?”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从忆,妖物体内多有‘妖丹’之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从忆点点头,又疑惑道:“‘多有’?难道不是,所有妖物,体内都有妖丹?” 老者却并不回答,继续道:“这些妖物,体内妖力凝聚于妖丹内。若是被活活挖出妖丹,则妖力并不会消散。若是有其他妖物服下了妖丹,就有可能承继这部分妖力。只是这服下妖丹后,鲜有妖物还能保持神志,多半只会意识不清,彻底变为凶兽。” 从忆心中一凛,小心问道:“那……被挖出妖丹的妖物……?” 老者摇摇头,道:“自然是陨灭了。” 见从忆面有不忍,老者道:“怎的,你在为那被挖妖丹的妖物惋惜?” 从忆挠挠头,道:“也不全是。只是,按照师尊的教诲,只有不存仁念的妖兽,才应当斩除。若是一只妖物,只平平淡淡的活着,却被无故活活挖了丹,未免有些……无辜。” 老者点点头,眉宇间似有赞许之色。他笑道:“嗯,徒孙这话有道理,只是,今日之事,除去你未曾料到彭侯会变化这一点外,你可有想过,还有哪些不妥的地方?” 从忆微一皱眉,道:“我……我不应当背对着妖怪,实在太过凶险。” 老者摇摇头,道:“从忆,背对妖怪,固然是交战时的大忌。但你今日最大失误,并不在此。”见从忆面露不解,老者道:“你从头到尾,半点都没有质疑过那报信之人,哪怕他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已经奔波了一整日,还能和你同时出现在远离侯府的苗家庄,你都没有起疑?” 从忆迟疑道:“可……可他终归是人。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为何人会与妖相勾结?甚至和妖一起,陷害于我?那小厮说的,‘主上’,又是什么?是师祖您提到的上古大妖么?那大妖究竟要做什么?”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从忆,你认为,妖是什么?从何而来?” 从忆眨了眨眼,茫然道:“妖……不就是妖么?许是什么兽啊树啊,机缘巧合,吸了天地灵气,就成了妖?” 老者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人又是什么?从何而来?” 从忆更茫然了:“人……?人……大概……机缘巧合,吸了天地灵气?咦,不对……” 老者盯着从忆,两眼精光闪烁,继续问道:“那按你这么一说,人与妖,皆是吸取天地灵气之物,那人究竟为何要斩妖?” 从忆心虚得厉害,迟疑道:“……这……我……我只知道,如果妖没了仁念……那,就会害人,就可以斩除……” 老者并未停止,继续追问道:“那你是如何判断,妖物有无仁念?” 从忆嗫嚅道:“我……我并不判断。我只管……交给师尊。” 老者脸上露出极复杂的表情,对着从忆道:“那迄今为止,你捕过多少妖,又斩过多少妖?” 从忆面红耳赤,小声报数道:“不算那彭侯,一共捉妖三十一只,斩妖十四只。” 老者声调虽仍然慈祥,但话已越说越重了:“从忆,你可知,大梁朝去年一年,上报了多少起妖物作乱的事件?” 从忆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硬着头皮道:“师祖……我……我只管这临安城的妖物,我从未出过临安城……” 老者笑道:“怎的,大梁朝皇家捉妖师,原来只是‘临安城捉妖师’?” 从忆垂首低声道:“徒孙……徒孙也想出临安的……但……但……” 从忆的的确确是对皇太后和师尊都提过,希望能仿了常乐公主当年的样子,周游四方,捉妖斩妖。但皇太后第一个不许,鹤明焰也满脸不赞成,此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老者仰起头,长叹道:“罢了,我也知道,这必然是鹤明焰那小子,不忍心让你吃苦,舍不得放你出去!最终,害得你历练不足,见识浅薄!” 被师祖如此评价,从忆自是心中惊跳。又听见师祖议论师尊,正想开口为师尊解释,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从忆!” 闻得此声,从忆惊喜的回过头,来人正是师尊,真正的师尊,一袭墨黑长衫,纤尘不染,微微露出红色斜领;脸戴银色面具,更衬得朱唇似血。 从忆见了鹤明焰,这两日受的种种委屈都涌上心头,一阵鼻酸,跟个孩子似的的叫了声“师尊!” 鹤明焰疾步走到从忆身旁,抬手摸摸他的头,算是安抚,又对着那老者作揖道:“师傅,弟子来晚了。” 老者见着鹤明焰,气势徒然一转,方才虽然严肃,但仍不失亲切。如今,老者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威压,连从忆都觉得双腿微沉,心中发紧。 在那股威压之下,鹤明焰默不作声的跪在了老者面前。 老者沉声道:“鹤明焰,常乐当年将从忆托付于你,你便是如此教导他的?只让他困于这临安城之类,练些捉妖技法,拳脚功夫,却不放他出去历练?” 从忆心中一惊,下意识跪在鹤明焰身边,道:“师祖不要动怒!是……是徒孙自己太过痞赖贪玩,没有好好修炼,并不是师尊的错。” 老者看看从忆,并不搭话,继续质问鹤明焰道:“我听说,你有整整一年,都未曾亲自教导从忆?” 从忆瞠目结舌,心想师祖怎的连这事也知道?同时脱口而出道:“并不是,是从忆自己避开了师尊。” 问话再次被打断的老者,看着从忆,无奈道:“好徒孙,你莫要再打岔了。”接着,老者冲远处的灵狡吹了个口哨,将那瑞兽唤至面前,道:“我有话要对徒弟说,你将我这呱噪不停的徒孙送回正南侯侯府。” 灵狡便咬着从忆的衣袖扯了扯,示意他坐到自己背上。 从忆自是不愿,心说难得能见到师祖,自己还有好多疑惑未解,怎能就这走了。却见那老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中既有关爱,又有期盼,还有不舍和担心,竟和外祖母盯着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被这种眼神注视着的从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好再拂了老者的意,只能默默坐到灵狡背上,对老者和师尊拱手行礼道:“那,从忆便先离开一步。” 老者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威严肃穆神态,道:“从忆,躲在这临安城,靠着斩妖剑和捕妖网,捉几只不成器的小妖,那不是你该走的路。你心中的疑虑,需要你自己去历练,去求索,方才能有答案。你且记住,无论何时,何事,务必遵从本心,无所畏惧。” 这几句话砸在从忆心中,振聋发聩。他郑重点点头,听凭身下灵狡腾云驾雾般载着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