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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

    蒲羽的爱情像潮水般在每个午夜将他轻轻推上岸。

    他总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种别样的欢喜里面,像是冬日的阳光,夏日的绿荫,和宁静的月空下涛涛的浪花声,他在这里望见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美景。

    就像史同还在的那样,他们互相望着,心生欢喜。

    但史同在去年就过世了,他被韩秋草捡走,倒进一个破壁机里,然后再不知去向。

    那时的蒲羽并未尝到这一份爱情的美好,他正和几个狐朋狗友抱怨:“我家那尊神仙要走之前还在骂我,他说我太懒了,家里事充耳不闻。家里要我当家我还娶他干嘛啊?真的是烦死了,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520也不过,纪念日也不记得。”

    事实上蒲羽是知道他家那口子是在干嘛的,只是他不想多过问,免得徒增些许不必要的感情。

    他打小就知道,他将来是不需要爱情的。

    他只需要花枝招展。

    便有狂蜂浪蝶前仆后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他隐约听到史同在给他读诗,

    “观乎?”史同问他,像一道雾气湿漉漉地从喉舌舔到他的耳廓。

    “既且!”

    “且往观乎!”他听到史同很是雀跃的声音。

    蒲羽被闹钟叫醒,他又睡过了自己的生物钟,他应该在七点零二分的时候醒过来,而不是七点半。

    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幕在他的窗帘之间若隐若现。

    他刷的一声把窗帘拉开,露出整个闪烁着晨星的天空,东西两侧并排着两颗日月。

    “不对劲。”他骂到,“妈的有鬼。”

    “史同你出来!”他说,声音高了起来,“史同!史同出来啊!”湿漉漉的腿间提醒了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让他感到难受的地方在于,他躺在史同柔和如水的温暖怀抱中时,他不仅梦遗,他还尿床。

    他陡然想到在殡仪馆的惊鸿一瞥,韩秋草把那盘骨灰直愣愣往破壁机里倒,拿空手摸了满手史同的骨灰,然后也不擦,就那样把他的老婆抱上了车。

    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应该亲自给史同收尸的。他感到一丝后悔。

    但韩秋草总是快他一步,认尸也好,签字也好,到了选墓地的时候更是自己把骨灰一抱,就像条耗子一样溜走了。

    其实他还没亲眼见过史同的遗体,也没给史同开过追悼会,虽然他是他名义上的丈夫,事实上的儿子——史同宠他就是往死里宠,要星星给摘月亮,要月亮给太阳,然后婆婆mama地鞭策他努力学习。但史同和他并未有过这份父子亲情之外的东西。

    他至今仍是处男。现在还成了鳏夫。史同从来不关心他除了金钱需要之外的事情。

    想到此,越想心越伤,悲从中来,蒲羽更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自己应该去给史同收尸,见他最后一面,一边哭自己愈加苦涩的未来,再也没人这么惯着他,帮他打工,还给他钱花了。

    本来裤子是湿的,现在枕头也湿了。

    蒲羽瘫在床上,床上盛了滩死水。

    “史同……呜呜呜呜呜”他哭得不住的打嗝,哭一会儿睡着了,睡醒了接着哭。

    本就是睡饱了的人,不需要再体验额外的睡眠了,但他在梦里怀念昨晚的梦,那一份轻轻柔柔的关爱,就像史同还在的样子。

    但当他再一次睡醒,史同又消失了。毕竟日上三竿,再冤的鬼也架不住这么猛的太阳炙烤。所以他的床和枕头被烘的只剩一片水痕之后,蒲羽开始收拾衣服出门。

    他的房间大且凌乱,床上就堆了不少零食包装袋,窗帘下面也摆了半堵墙的外卖盒.空调24小时的开着,倒也没什么异味儿。虽然史同当时请的家政都是小时工,可蒲羽对此一窍不通,试图自己整理一次房间之后他就再也没动过收拾收拾屋子的心思。

    他把两盒威化饼干用小塑料袋封口,塞进床头柜最下层,然后拎起一袋打好包的外卖垃圾。

    “师父,大事不好了!我嫂子没了。”一白面小少年大步踏进长亭院,眉眼和蒲羽有八分相似,正是蒲羽那幼年走失,始终寄养在翠屏山的弟弟蒲澜平。

    蒲澜平把一张薄薄的黄纸摊在桌上,“咱们的盘这次又算错了。”

    “你嫂子真没了?”蒲澜平的师父看上去年岁并不比他大,十五六的面容却留着条齐胸的长须。此人名唤季余生,乃清风观不出面的观主。不知他是常葆青春还是胡子异常发育,反正除了长期在外化缘的大徒弟和亲手带大的小徒弟,清风观的人都鲜少与他相见。

    他蘸了蘸墨,在这张黄纸上画了一个圈,“你确信?为师知道你从不信口开河,可这……”

    提笔,收笔,刚一将笔搁回笔架,他便“噗”的一声把一口血喷在了蒲澜平头上。

    “师父!”蒲澜平一抖袖子,急忙递上一盏茶,连脸上的血也未来得及擦,“这命盘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这,这……您还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狗东西,”季余生不慌不慢的接过一脸血花的小徒弟敬的香茶,他咽下一口,抬头望天,“你嫂子还活着,何必拿此事诓骗为师。”

    “可是我前几天推演的结果恰恰是太阴归位,天门……天门没算出来。”蒲澜平委委屈屈地掏出一方小花帕,提壶往上面浇了点茶水,“我哥最近行事很是反常,感觉有点心智退行,还有点疯……”他把脸上血迹擦掉,瞪着对和他哥一模一样的下垂眼,“半夜,我也悄悄在他房里探过,没什么莫奇一类的精怪,可他偏偏白日里要胡言乱语些莫须有……”

    “你走过他的树吗?”季余生捂着自己暖和一点儿了的胸脯,只觉得浑身都是难解的乏累。

    “没,懒得走。”蒲澜平瘪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命多难看顾,呆呆地立着棵天煞孤星,我不想把我的命也折了。不然你这当人贩子挨的枪子不就白受了吗。”

    季余生咬着泛白的唇:“没白挨,我做了错事,是我该受着的。至于蒲羽的树,你不想走就别走,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拖累到你。”

    “你就是想太多。”

    “你后悔吗?”季余生问,眼底盛着份朦胧的雾气。

    “后悔什么?”

    “我把你从你哥身边带走。”

    “不后悔,我开智开的早,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隐约不喜欢我哥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跟着你走了。”

    那也不错,季余生心想,于是合上眼,把那笼水汽都藏进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