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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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友好握手,很快就松开。 哨兵的表现挑不出错处,精神力感受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是两种相异的姿态,沈英韶在判断该相信哪种感觉。尽管罗珈的反应也能成为判断的依据,但他还是担心自己先入为主,错估了哨兵的状况。 壬生平静地看着他们,悠闲的把手搭在椅背上撑起身体:“或许不该太惊讶。一位新向导,我自然应该用好的面貌去对他。第一印象能决定很多事情,比如说我未来的诊疗方向。我希望我们可以轻松愉快的完成治疗。” “听上去像是我的台词,那么我该说‘我会好好配合’吗?”沈英韶拦住想要应声的罗珈,露出温和的笑。他笑起来很真诚,没有故作熟稔,语气却像是在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谈话。 上级总说他这样是模糊与患者的距离,有意提升自己的评价。而沈英韶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良善的老好人。 也许是沈英韶的笑容太耀眼,壬生拧起了眉头,沉默了一段时间,他看向沈英韶:“你在用精神力试探我。” “我的精神力会让你觉得不适吗?” 壬生轻轻摇了头。 他很久没见过沈英韶这样让人心情愉悦的笑容,刹那间有些恍惚。壬生被这一个微笑赋予了安心感,让他快要忽视散布在周遭如春风温柔的精神力。警觉性高的哨兵显然不会允许他人精神力的查探,然而对方的精神触须陌生,却不惹人生厌,本来想要狠狠教训,却变成了了迂回的抵挡。 “很难得我不讨厌。这是为了治疗他人而练习出的精神力使用方式吧,亲和度很高。”壬生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在椅子上,这让他向侧面倾斜。 沈英韶端详着壬生的动作,而后说:“罗珈,麻烦你离开这里。” 罗珈听了沈英韶的话,又看了眼壬生,她慢慢退出去:“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们。” 这期间哨兵没有被别的吸引注意,一直在看着这个新到来的向导,直到房门紧闭。 “可不要太过专注于我,分心对哨兵而言是好事。”沈英韶开玩笑说着,瞥到桌面上展开向上的那本书,似不经意问,“是打扰到你了吧。刚才在看什么书?” “这也算是诊疗的一部分?”哨兵反问。 这种反应在沈英韶的估算内,他给予肯定的回答:“从我进入到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诊疗就已经开始了。方便告诉我,那是什么书吗?” 壬生抿起了嘴,似乎并不打算答话。 “我能过去看看吗?你只需要告诉我,可以,或者不可以。如果你不做任何表示,那我就默认你的答案是‘可以’。”沈英韶在原地没有动,他等着对方给他答复。 哨兵绷紧的脸没有改变,他像是被冻在那,给不出回应。沈英韶也没有再说话,慢慢向前走,逐步试探哨兵的底线。 壬生看到向导一点点靠近,到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壬生皱着眉头:“够了。” 声音表达出的感觉和强硬没有丝毫关系,更像是恳求,奄奄一息的猎物向追捕他的猎手发出哀叫。沈英韶释放出的精神触须也隐约探查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 “壬生,需要我抱抱你吗?”沈英韶像是在哄小孩子,轻声说。 哨兵霎时变了脸色,这样的说话方式是那些幼儿园老师最喜欢的,他露出被人耍弄一般的愠怒神情:“别得寸进尺,你想尝尝……” 身体忽然被抱住,人的体温从皮肤毫无顾忌的传递。壬生猛地哑了声音,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本能反应,没有反击。与此同时,壬生发现自己坚固的精神场域破开一个入口,一股新的精神力涌入他被“洪流”搅得天翻地覆的精神场域。 沈英韶身后游出一头缩小的鲸鱼,在空中游动,它在那本展开的书旁边停留,摆动着身体在空中翻腾,发出悠长的叫声。 “精神不安定会让身体疲惫。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沈英韶的余光瞥向壬生无处安放的双手,衣袖没有彻底遮蔽的手腕上残留有细密的伤口,他略过这些细节不谈,“不过,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你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我在你身边。” “洪流”之中,一股新的精神力渗透其中,那是于汹涌洪流相异的和缓水流,却在洪流的挟裹中仍然展现出势不可挡的力量。原本喧闹不已的精神洪流依然湍急,但在另一股精神力的引导下,在规定的“河道”中流淌。 展开的书籍这时也变了形态,脱去伪装。壬生的精神体是只章鱼,柔软的触须早已变得残破,体表是自我吞噬带来的伤痕。触手此时内卷,加快速度缩到壬生的肩上呆着。那头体积和猫一样的鲸鱼悠然的游动到拥抱的两人身边。 壬生身体僵硬,他本就和他人有疏离感,更别提是被第一次见面的人抱住,对方还未经允许突破了他的精神场域。但是,并不讨厌。 精神体最能反应主体状态。鲸鱼发出一声长吟,壬生觉得那似乎穿透了自己的大脑,向里面添加了平和安定的成分,因悲伤而狂躁不已的“洪流”凝固,他忽然间意识到,现在该是个惬意的午后。 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的概念,“洪流”曾冲散了一切。壬生控制精神体变成一本书,伪装的材料来自他的大脑,那些优美的诗篇经由精神体展现在他面前,壬生发现,文字对他而言也只是凑在一处的纷杂线条,他无法。除了“洪流”,他已经无法思考其他。 但现在可以,那些曾被“洪流”驱逐的东西坐上最快的列车纷纷赶了回来,大脑像被洗刷过,思考变得清晰顺畅。 “明亮……是诗。诗歌。”壬生似乎有些激动,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肩膀上的章鱼也忍不住挥动触手。 沈英韶立刻就明白,壬生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他收着力道,轻拍哨兵的后背:“那一定是不错的诗集。” 从前的我……回来了。心头的阴霾像是被人扫去,壬生的心情难得轻快。他的手还僵硬的悬在空中,此时却想要回馈以对方一个拥抱。 或许不该是回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抱住对方罢了。 还没等壬生作出反应,沈英韶先放开了他,抽身离去,不带留恋。哨兵失去良机,没有得逞,他感到可惜,却又有些庆幸,复杂的心情从眼中流露,却不好表达得太露骨。 “简单的梳理,应该好些了。”与心绪复杂的壬生不同,沈英韶的眼睛里总是带笑的,像恰到好处热烈的阳光。 “你说起话来总是很自信……不过确实如此。”壬生轻轻的弯了弯嘴角。 “因为我在实话实说。”沈英韶拉着哨兵坐到床上,他这才问,“介意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吗?” 壬生苦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说道:“要看的地方可能不止手臂。” 沈英韶撸起他的袖子,结实的手臂上面是一道又一道疤痕,狭长的菱形足以让观者意识到产生这些伤痕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对自己也不吝啬伤害。”沈英韶满是不认同,他的手在那些伤痕上一一抚摸。 壬生的模样则像是大梦初醒,把之前的一切当作前尘旧事,都不在乎:“实在痛苦的时候还是伤害自己比较好,不会为他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说起来在被‘洪流’袭击之前,我可是个十足的糟糕脾气。” 沈英韶抬头看他:“我听过你的很多传言……” “他们把我叫做一条疯狗。”壬生飞快抢答,“我不被‘洪流’困扰的样子就是那样,比现在的样子要糟糕一百倍。” 说话的速度飞快,就连壬生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快速的和沈英韶剖析自己的过去,或者说抹黑过去。他们之间仅有一个拥抱,壬生却在苦恼之后的接触,他反射性地想要把向导推远一些。 “那和我并无关系,我们是诊疗师和患者。你是什么模样,那是我和你相处很久之后才能得出的结论,我会亲自了解你,总比那些添油加醋的传闻要好。”沈英韶握着哨兵的手臂,盯着那些伤痕不放,“不伤害他人固然不错,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壬生没有想到会获得这样的回答,他眯起眼睛:“‘洪流’持续的太久,它足以消磨掉我本身。我想要记住自己,却只能记起一些符号。” 沈英韶不以为意:“人总是会改变,不是‘洪流’也会是别的东西,迟早会让你有些改变。但是内核不会有丝毫变动。” 向导把卷上去的袖子又放回去,盖住那些伤疤。章鱼追着袖口,看到袖子被彻底放下,它的触手摁住袖口,像一个合格的束口夹子,不让皮肤暴露在外。 壬生望着自己的精神体,不知想了些什么,问道:“这些伤疤应该会一直跟着我吧?” “这些伤痕难以自愈。”沈英韶认真地看着壬生,“但总有一天,它的存在与否都会变得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