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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与男人

    列车穿过云层,公爵微微扭过头,垂下眼,看着窗外。

    列车总会经过这一段贫民窟,低矮的楼房,看上去潮湿又残破,拥挤,毫无秩序。

    公爵又看到那个男人,在楼顶晾晒着白色的床单。

    男人很高,也很壮,向上伸着两条粗壮的手臂,每一下动作都很有力度。他穿得很朴素,是不起眼的灰蒙蒙的工装,就和贫民窟惯有的颜色一样,还有不少补丁。他的胸前挂了个脏旧的围裙,看上去有些滑稽。

    四五个孩子从背后偷袭男人,有的抱腿,有的拽手臂,有的则试图攀上男人的背。男人没料到这出,手脚不稳,差点朝后栽下去。他一只手还抓着床单,本就不平稳的晾衣架也差点倒了。

    他状似气愤地转过身,张嘴刚想呵斥,孩子们却一溜烟地跑了,一个个的躲在墙后,偷着笑。

    男人看上去有些无奈,只得转过身继续晒床单,这显然已经不是他这么被捉弄第一次了。

    一会儿后,孩子们又从墙后出来,不闹了,还帮着男人打下手,这次是乖多了。

    男人晒完所有床单,大手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又抱起其中一个孩子,肩上还骑了一个,剩下的则都跟着男人身旁亦步亦趋。

    一道光挤过层层叠叠的贫民窟的楼房,照在房顶的阳台上,男人壮硕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公爵的视线里。

    这一幕公爵看过许多次,却每每路过,都要往窗外张望。

    在这低矮拥挤,密不透风的贫民窟里,他却好像体验到某种鲜活的生气。

    ***

    脚下的地板是透明的,甚至每踩一步,都有水波的纹样。窗外已是黑夜,荧光轨道穿梭在高楼之间,一些巡逻飞行器盘旋在空中。

    宴会大厅十分宽敞,没有过多的装饰,偶尔的点缀则是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水晶。优美悦耳的旋律萦绕在大厅内,一切都显得如此优雅而秩序井然。

    公爵站在宴会大厅内,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无疑是众人的焦点。

    公爵的面前站着一对男女,他们面容姣好,男人西装得体,女人身姿曼妙,脚上的高跟水晶鞋与透明的地板十分相配,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

    公爵的眼里看到男人绅士地弯腰,他看到女人微张红唇,饮掉一些高脚杯中的香槟。

    他们的动作仿佛变得很缓慢,他们在对他说话,脸上挂着笑。

    公爵却觉得他们好像都戴着面具。

    他突然想到列车经过的那个贫民窟。那个拥挤不堪,杂乱无章的。残破的门牌,喝醉的酒鬼,巷子里扭打在一起的人们,阳台上抽着烟,衣衫不整的妓女。

    还有那个在房顶晒床单的男人。

    他的每一个动作在脑海里仿佛变得越发真实,铿锵有力地抨击着眼前的虚幻。

    公爵抬起头,如今最外层的天空早已看不到一颗星星,却被人工创造出一片星辰瀚海,遮罩在天空中,看上去十分漂亮,只是这看似遥远的星空却压得公爵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闭塞,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一刻,转过身便走了。

    ***

    当男人见到公爵出现在自己房里的时候,他楞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自己会亲眼见到贵族,还是在那么近的地方,就在自己眼前。他觉得这种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每走一步地板就要吱呀响一声的地方。

    而且这个贵族长得有些过于好看了。他的长发是银白色的,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披风,更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在发光,他绝美的面容看不见一点瑕疵。

    孩子们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只是当他们跑进房屋,看见公爵的时候,也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之前还欢跃的脚步放缓了,只敢慢慢地靠近男人,接着躲在他身后。

    公爵微微环视四周,屋顶很矮,照不进什么光。屋里家具大多是木制的,许是年久失修又常年漏雨,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儿。木桌上摆着旧世界才会用的煤油灯,还有几个看上去并不新鲜的水果。

    孩子们穿得脏兮兮的,有些裤子太长拖在了地上,有些又太短露了胳膊。男孩有的戴着报童帽,有的则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女孩的两个辫子一高一低,那编辫子的手法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他们的脸蛋并不白净,总像是蒙了层煤灰,脸颊却都是红扑扑的,即使有些皴裂,但看上去仍很健康。一个男孩的鼻子下还挂着两行灰溜溜的鼻涕,他吸溜一下,总会流下更多鼻涕来。

    他们一个个都仰头望着公爵,眼里皆是或胆怯或好奇的神色。

    公爵又把视线移向男人。他的确是很高大,近看更觉如此,身型伟岸,小山一般。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很亮。五官生得端正,虽然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却也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和这群孩子一样,他的脸也灰扑扑的。他微微张开双臂,把孩子们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公爵看着男人,他看到男人也同样在望着自己,脸上是些许惊愕与不知所措的神情。

    近在眼前。

    比远远看着要更加真实。

    他们一个天,一个地,如果他不主动做些什么的话,他永远也接触不到他,就像现在这样。

    此时,一个只有四五岁的男孩从男人身后走出,他小心地踱步到公爵面前,他好像对面前这个漂亮的青年十分好奇似的,特别是他白色的长发,便伸出手举高,握住公爵的发尖儿。

    只是他刚这么做,公爵身后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便走上前,用长筒枪管抵住了男孩脏兮兮的手。

    见状,男人赶紧一把拽过男孩,把他护在怀里,接着,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公爵的眼神里多了层警惕与敌意。

    几乎是下意识地,公爵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见戒备从男人眼里消失。

    ***

    男人仰躺在洁白的大床上,他的身上一丝掩饰也没有。

    他洗过,闻上去是特别干净的味道。胸膛宽阔,身上像是涂了层蜜糖一般,反射出健康的色泽。

    呼吸驱使他的身体一起一伏,他全身的肌rou看上去都有些紧绷,手脚无处安放一般,神情显得尤其紧张。

    明明是如此壮硕有力的男人,此时陷在大床里的模样,却让人觉得他毫无攻击力,仿佛可以对其肆意指摘。

    此般种种,尽收公爵眼底。

    当修长的手指划过男人皮肤的时候,公爵感受到男人隐忍的战栗。

    自然,一开始吸引他的,是男人在楼顶晒床单的模样。

    只是对于这个男人,自己还想得到些什么,公爵很清楚。

    他知道,如果是自己的指令,没有人敢不从,显然也适用于这个温厚老实的男人。

    ***

    男人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对于公爵不由分说的“绑架”,他没有反抗,只默默地承受。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反抗是无用的,挣扎是徒劳的,愤怒无济于事。

    公爵能看出男人的郁郁寡欢,也不喜欢这样毫无生气的男人。

    那个吸引他的,在屋顶上晒床单的男人不见了。

    当然他不会愚蠢地以为,给这个男人一个屋顶般宽阔的地方,再给他些白色的床单,让他可以去干晒床单这件事,男人就会回复到从前自己喜欢的模样。

    他当然也知道,男人所怀念的,也不仅仅只是屋顶那一隅之地。

    一切流言蜚语和故意迫害在权势下止于开始,虽然知道公爵圈养了一个贫民窟的男人,但没有人敢对此微词什么,旁人的评判根本构不成威胁和阻碍。

    所以如果他想的话,公爵可以一直就这么凭自己的意愿,囚禁着这个男人。

    但公爵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困住他,丢失的将不仅仅只是他在列车上看到的那一幕。

    ***

    灰不溜秋的衣物层层包裹住公爵,男人翻箱倒柜,又找到顶深棕色的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想给公爵戴上。

    但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手刚触上公爵柔滑的发丝,就有些犹豫,两手就跟捧着闪闪发光的金子似的,只觉公爵的长发比丝绸还要精贵。男人不知该怎么做,只觉有些尴尬,心里想自己会不会有些放肆了。

    还是公爵主动拿过男人手上的帽子,垂下眼挽起自己的长发,接着把它们全部塞进帽子里。

    一缕发丝从帽子里滑出来,还有公爵那遮不住的过分精致的下颚,走在贫民窟里的话肯定会被sao扰吧,男人赶忙又帮着压低了一下公爵的帽檐。

    公爵一句话也不说,任由男人“摆布”,看着他焦急又认真的脸孔。

    孩子们好奇地扒在门外,看着里面的情况。虽然小鬼们也很想跟着去,只是还是遗憾地被男人叮嘱留下来看家。

    两人走在小巷子里,男人回过头去看,公爵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让男人觉得此时的公爵就好像是个不谙世事,安静腼腆的姑娘,甚至让他没来由生出一股保护欲。

    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像是全写在了脸上,公爵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九成的人住在贫民窟,仅一成的人可以住在遥不可及的高处,公爵却觉得真实比例应该更为悬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仅从一些残卷也无法窥探出真假全貌,或许历史早已被篡改,而无从追溯。

    打着优质基因延续的名义,人们被区分开,那些极少数的人被称为贵族,掌控着绝大多数的权益,一生都待在优渥的舒适区,而剩下的人则天生的卑贱,低人一等,活该待在肮脏的贫民窟里,为生存而挣扎。

    也许人类不管在任何时间段,都需要阶级与统治,整个社会才得以运作。

    就好像贫民窟的人一生从未走出过这里,贵族的人也不会想去接触贫民。只是他,却主动走进这里。就如同当初他为了见到男人而选择首次踏足这里,他便隐隐察觉到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男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公爵身边,实在是怕这个纤细的,一尘不染的贵族遭遇到什么不测。

    街上人很多,形形色色。

    这里很落后,甚至有些地方还在使用蒸汽,但却有公爵说不上来的某种气息。

    眼前的情景比他在列车上远远看着更加真实,衣衫褴褛的乞丐,房檐上乱窜的野猫,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也很触动。

    男人领着公爵穿过大街小巷,他们去了热闹的酒吧,男人还带着公爵来到一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古董店,老板是一个戴着单片眼镜,驼着背看着很神秘的小老头儿,货架上摆着的也都是些旧世界的各种新鲜玩意儿。

    公爵看着男人和老板讲价,这一路上男人都表现得很放松,完全不是此前在自己那里拘谨的样态,尤其是现在他脸上那种生动的表情,灵机一动,佯装生气,甚至是那种机智狡诈,最后付钱时囊中羞涩的纠结模样,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

    入夜,男人与公爵停留在一处小旅馆里。

    本来是担心这里过于狭小破旧,男人还有些忐忑,不过看公爵什么表示也没,男人才勉强放下心来。

    男人看到公爵正坐在一张木椅上,他已经摘了帽子,虽然仍穿着不起眼的衣服,却也难掩贵气。

    此时公爵突然望过来,男人心下一惊,赶紧看向别处。

    是眼前这个贵族放了他,还主动要求自己带他在贫民窟里走一圈。对此,男人是有点惊讶的,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摸不清眼前人的想法。

    不过,能回到他熟悉的地方,见到了小鬼们,这一天他的确过得很畅快,甚至在浴室里哼起了小曲,虽然在看到公爵也进来后,他喉头一哽,硬是全都憋了回去。

    浴室本来就小,要容下两个成年男人,更显拥挤。

    公爵是游刃有余的,但目的是不言而喻的,还未发起攻势就让男人感到脚底有点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越发要毛骨悚然起来。在周周转转,把男人那颗紧张的心吊到嗓子眼后,男人终是两手撑在了浴室的墙壁上,他张着嘴,喘起气来,氤氲的热气围绕在两人身旁。

    公爵的手穿过男人身侧,到达男人胸前,淋湿的几缕长发散在男人身上。

    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毫无缝隙到淋浴洒下的热水无处可去,只得从他们接连彼此的皮肤滑落。

    甚至连心跳都传递过来,让男人的内心也无法平静。

    ***

    深夜,两人睡在一张床上。

    夜里气温降低,甚至飘起了雪。

    公爵睁着眼,看着木窗外的雪花。他身处的地方常年恒温,感受不到四季的变化,甚至连昼夜也是假的。

    虽然已经很晚了,夜里却注定不会安静。

    原因无他,混乱的贫民窟,廉价的小旅馆,这里会发生些什么自然是不用多想的。

    男人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那些毫无顾忌的叫声与床板吱呀吱呀的响动,也不知道身边的公爵睡着了没...

    他不太敢动,心绪烦乱,然后便感到公爵翻了个身,男人身子立马一僵。

    他还醒着。

    接着便是男人熟悉的,用时间来撩起他紧张的心。

    所以装睡是没用的。

    一只手穿过男人腋下,来到他的胸前,就像刚才在浴室里那样,接着,那只手开始下移。

    男人面红耳赤起来,他没想到那般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被影响到...况且刚才在浴室里不是已经...

    不过之后男人就要了解到,这个公爵不仅会被人影响到,竞争心也不小。

    ***

    孩子们看着眼前宽敞明亮的空间,都张大嘴哇地惊叹出声。

    他们纷纷趴在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高楼以及闪烁着灯光的飞行器。

    他们从小就生在贫民窟里,和男人相依为命,哪儿见过这种阵仗。

    不过最终吸引他们的,自然还是长桌上各种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的蛋糕和饼干。

    男人一开始还叫孩子们别那么跳脱,毕竟他们实在是太吵闹了,可也管不住,毕竟孩子们一个个都太兴奋了。

    公爵倒什么表示也没,只在孩子们狼吞虎咽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叫人上了一桌大餐。

    相比于孩子们的雀跃,男人心里就有些忐忑了,他不会不知道公爵这是在迎合这些孩子的喜好,是想把他们也都圈在这里吗?

    男人觉得自己这么猜想会不会有些自作多情,不过还是止不住地疑虑,虽然他觉得自己思念与习惯的并不仅仅只是这些孩子们。

    男人困惑又苦恼的眼神公爵自然是接收到了,他却同往常一样,不做回答。

    不过男人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在孩子们疯玩了三天之后,他们又被送回了那个他们所熟悉的贫民窟。虽然孩子们表示还没玩够一开始还赖着不想走,不过回来一会儿后就又安然自得了,毕竟金屋银屋都没自己的狗窝强。

    男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不知是感恩还是惆怅之时,他自然也没发觉到,在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鬼鬼祟祟的扒手和总是对他动手动脚妓女变得安分了不少,杂货店的老板也没再在斤两上坑他了,毕竟被贵族最精锐的士兵盯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就这样没过几天,男人讶异地发现公爵居然又来了,而且这次他竟已乔装打扮好了,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些什么脏东西,不仔细瞧还真以为是贫民窟出身的,甚至是晚上的住处仍选择了上次的那个小旅馆。

    偶尔的,公爵也会接男人和孩子们来到他所在的,那片寸土寸金的地方。

    虽然公爵从未开口说过什么,也从来没表示过他如此做的意图,但几次这么下来之后,男人从他的行动中,体察到了他的方式。

    他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却仍全然地考虑着自己。

    男人不是木头,他自然感受得到。

    就像公爵从来都不说一样,男人也不善言辞。

    或许他能做的,就是在公爵下次来的时候,主动领他去小旅馆了。

    不过或许,换一个地方也不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