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匿

    埃尔维斯回来时已是午夜了，处理书房中的事似乎令他感到很疲惫，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在推开房门看到那个正静静等候自己的纤细身影时尽量放轻了脚步，而后缓缓走了过去。

    屋内没有开灯，整个房间显得暗暗得，他在这片昏暗中走过去，而后单膝跪到莱尔面前。

    埃尔维斯顺着莱尔看向自己的目光抚上他的面容，而后低低出声同他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莱尔苍白的唇颤了颤，却没能说出话来。

    埃尔维斯坐到他身旁，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莱尔身上的温度低得吓人，男人便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然而怀中人却在这时开了口，贴着他的胸膛缓缓出声道：“我又杀人了，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默了默，轻抚他的脊背宽慰他，“别害怕，有我在。”

    男人的嗓音太过温柔，以至于让莱尔开始怀疑之前那场噩梦是不是根本就没发生过，然而事实不可能抹去，盘旋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也不会轻易消失。

    莱尔靠着男人，眼前一会儿是父亲胸口插着手术刀，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的样子，一会儿是福兰德说他果真无法爱上他，而后中弹倒地的情景。

    两幅场景交织在一起循环放映着，每个动作每样细节都无比清晰，让莱尔几乎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哑了嗓子，朝抱着他的男人开口，“是我的错，我不该杀他们的……”

    “可他们都伤害了你，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男人的话语让莱尔缓缓直起了身，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而后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力度大得指关节几近泛白，“你永远都像这样陪着我……我不舍得离开你……”

    埃尔维斯与他对视，“你不会离开我的。”

    这承诺似乎刺激到了莱尔，他凑近埃尔维斯将脸埋到他颈间感受着他的气息，同时低低叫着他的名字。

    他唤一声“埃尔维斯”，男人便应答一声，就这么叫了几声后莱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直面着男人，“带我走吧，埃尔维斯。”

    “我们没办法像隐瞒父亲死亡那样隐藏这件事的……”

    “福兰德的家族迟早都会知道是我杀了他，说不定今晚他们就会因为福兰德没有回去而开始探查，等到他们报复我时我就会被迫离开你，可我不想离开你……”

    “所以带我走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可以舍弃我的身份，我的财势，我可以舍弃一切，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能做……”

    “埃尔维斯……带我走好吗……”

    说到后来莱尔都有些哽咽了，他用带了点水汽的眼看着埃尔维斯，等待着他的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中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而后男人终于开口，答了一个“好”字。

    这一夜莱尔是在埃尔维斯怀中睡着的，他精神状态极差，一察觉到男人松开抱着自己的手便会立即醒来，到最后只有死死扣住男人衣袖才能够安心闭眼，而后迷迷蒙蒙地睡到第二天早晨。

    莱尔醒来后埃尔维斯便亲吻他的额头告诉他自己要去为离开的事做准备，莱尔放开紧攥着他的手，而后不舍地看着他走出了房间。

    埃尔维斯去计划行程，莱尔便开始收拾行李，其实真正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几件必备的衣服与用品，两人的证件和一些钱，还有两张照片，一张他母亲，一张他和埃尔维斯。

    人一生中总该有几件值得纪念的事物，所以即便残破如他，灰暗如他，好歹在离开时也能带上两张照片陪伴他。

    他总该是不那么孤独的。

    两日后埃尔维斯来告诉莱尔，说是准备和他坐船去威尔士，船票已经订好，明天早晨出发。莱尔没有异议，拥着男人睡了一夜后便早早起床，而后带上行李乘车去往码头。

    然而一坐上车，莱尔便感觉到了不适。

    像是在暗示这场旅程注定不会顺利一样，莱尔靠着埃尔维斯坐在后座，心脏突然就跳得极快，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开到一半时前方司机突然出声，带了点疑惑地开口说道：“后面那辆黑色汽车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

    莱尔顺着话语看向后视镜，果然发现了司机口中的那辆车。

    莱尔看向埃尔维斯，而埃尔维斯还没有将视线从后视镜处移开，他眼眸深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偏头回望莱尔，而后安抚性地同他道：“别害怕。”

    而后他又朝前方的司机开口，吩咐他道：“开快一点。”

    他们不知道后方那辆车中坐着的是谁，就像不知道他们能否顺利登船一样。

    司机遵从指令加大油门，让汽车提速，而后一个拐弯，将黑色汽车甩在了后方。

    莱尔通过后视镜观察情况，发现那辆车没再跟上来。

    然而莱尔并没有放松，他心跳仍旧迅速，身形也一直紧绷着，埃尔维斯看他这副模样便伸手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休息，莱尔没有拒绝，就这么静静地依偎了他一段时间，而后汽车停下，司机告诉他们已经到码头了。

    清晨的阳光很是柔和，照耀在身上时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莱尔提着箱子下车，埃尔维斯跟在他身后，入眼处人头攒动，旅客、商贩、水手，形形色色的身影不断穿梭走动着，形成了一副喧嚣场景。

    然而就算眼前再怎么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莱尔全身的血液还是在一瞬间冷却下去，因为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辆跟着他们的黑色汽车根本就没有消失，而是早就来到码头处，并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一个身影立在车旁，看到莱尔出现后便同他打招呼，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让莱尔感到熟悉，“好久不见，公爵大人。”

    霍克就这么站在近处开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莱尔。

    男人看上去比上次还要憔悴，眼下乌青深重，下巴上也长着邋遢的胡茬，一身不甚整洁的衣衫让他离之前那个健康俊美的形象愈发远了。莱尔感受着他的视线，从他定定的眼神中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想立即走开，然而霍克却叫住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您说句话！”

    说着，像是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似的，男人赶紧开口补充，语气却仍旧没能缓和下来，“我真的只是想和您说句话！自那天过后我便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没法进入宅邸，于是便只能天天守在外面等着。”

    “可是我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直到今天早晨我看到您的车开出宅邸，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

    霍克似乎根本没看到莱尔身旁的埃尔维斯，或者说他眼中除了莱尔已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然而这略微可怕的视线让莱尔不由想起几天前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人，他顿时被刺激到了，下意识地捂嘴抑制住泛上来的胃酸，而后逃避似的转身面向了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轻拍起莱尔的背帮他缓解不适感，这动作终于引起了霍克的注意，霍克看着他，喃喃出声道：“埃尔维斯先生……”

    埃尔维斯抬头看他，他显然不喜欢霍克，连他的名字都不愿称呼，只是冷漠开口同他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办，所以得离开了。”

    然而霍克却像没听到这句话，他视线在埃尔维斯和莱尔之间徘徊着，默了两秒后便自言自语道：“他连你也接受了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霍克突然激动起来，他脸上浮现出点笑意，可在这情形下却显得尤为诡异，“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公爵大人……”

    “因为您说过讨厌医生，所以我辞了工作关了诊所，我守在宅邸外也是一直想同您说这句话，我想只要您知道了说不定就能被我打动……”

    “抱歉，”莱尔的精神状态实在没法支撑他继续听霍克说话，他有些晕晕沉沉得，在埃尔维斯的搀扶下才能够勉强站稳，“我们的确该走了。”

    说着，莱尔示意埃尔维斯同自己一起离开，可是迈步之前对面那人却又开了口，说了一句“不准走”。

    莱尔转头看向霍克，发现他嘴唇颤抖，一双眼也红得吓人。

    “我为你失去了一切，你不该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