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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如麻

    只见白色的织锦已经斑斑驳驳,织锦之中,那原本完美无瑕的身体变得满目疮痍。在条条淤青见血的鞭痕里,无数被刀刃划破的皮肤已经翻出皮rou;不仅如此,竟有人丧心病狂到,舍得用烙铁类的东西生生将皮肤烫至焦黑!

    秦王只觉得一种令人晕眩的怒火直窜头顶,眼里蹿出杀意。他死死握紧双拳,下一秒,却还是遏制不住地将桌上的一切扫落在地上。桌子被一脚踹翻,湫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闻声进来的宫女也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动龙怒。

    “池影!”秦王喝道。

    “奴婢在。”池影从帘后出来,跪在秦王脚边。

    秦王怒火中烧,狠狠地咬出一句话:“告诉蒙恬,让行刑的人百十倍地还回来!连续折磨他们三日,未到期限不许死!”

    湫洛听了,也不顾身上的伤痛,从床上翻下来跪在地上。因为体力不支,他一个重心不稳,重重从榻上摔滚下来。原本就嘶哑的声音,现在更是因为着急而语不成调:“陛下……请放过他们把,他们也是听命于人……”

    秦王见他滚落下来,身上涂了药的伤口许多都撕裂了,血迹蹭在地上格外刺目,一时间心痛难当,又急又愤地喝止:“谁让你下来的!”说完,又觉得心疼,亲自将湫洛抱回床上,竟然出乎意料地柔声说:“你别着急,养好了伤再说。”

    “求陛下赦免他们……”湫洛红着眼睛,死死揪住秦王衣袖。秦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竟然为了曾经伤害自己的人求情,而且冒着盛怒滚下龙塌。这小人儿的行为总是出乎自己意料。

    看着曾经欺在自己身下的人,如今被几个蝼蚁贱民折磨成这样,秦王就觉得盛怒难平。但湫洛都这般哀求,秦王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也许是天生的占有欲作祟,一旦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秦王就格外重视起来,也因此,他忽然有点不想再欺负湫洛了。一反常态地,秦王将湫洛拦在怀里,似乎是在自语般柔声道:“湫洛啊湫洛,你要朕究竟拿你怎么办……”

    孤傲的帝王第一次这样柔声低语,似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宠溺。湫洛身子一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秦王怀里也不敢乱动,可是总觉得,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惧怕了。就这样拥抱了许久,秦王用平时的语调对池影说:“罢了,你快点叫太医过来。”

    “是。”池影松了口气,她向身后的宫女使了个颜色,所有人都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从此以后,湫洛更加成为了传奇,每个神武殿的近侍宫女都会眉飞色舞地向别人描述,湫洛公子是如何将盛怒的龙颜安抚平息。

    太医们知道秦王的脾气,得了令后一刻都不敢耽误,速速赶来神武殿。可是开了好几个方子,都被秦王撕得粉碎。

    “这是什么东西,别跟朕讲什么可能会留疤!朕要你们医得湫洛康复如初,否则他身上留着几道疤,朕就在你们身上划出一样的!”

    太医吓得个个哆嗦,可这伤口着实太深,他们谁都不敢用性命做赌注。无奈,一个老太医想到了个孤注一掷的方法:“启禀陛下,扶涯先生或许有一方可治……”

    “哦?”秦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压迫人的怒气消减了大半。

    “陛下可曾记得,先帝做太子安国君时曾遇过火劫,幸而得公冶宗族医治大好。而今扶涯公子做常侍祭司,乃是宗家长子,理应有公冶一族的秘方。”

    “此话有理。”秦王点头道。

    太医见秦王颔首,松了口气。道:“老臣这里有治伤的良药,陛下可在前五日施用,等到五日后伤口初愈,则可用公冶家秘药。”

    “准。”

    秦王一挥手,太医逃难似地跑出去煎药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人。秦王看着太医们逃出去后还在晃动的珠帘,笑道:“这些老臣,偶尔不威逼一二,平时怎么能用心。”语气中似乎有点玩笑之意。

    湫洛听得愣住了,他从未想到,素来严肃的秦王竟还会有如此淘气的一面。不由大了胆子,微微嗔怪:“陛下何必为难他们。”

    “还不是为了你。”

    随口出来的一句,让湫洛更是一愣,胸腔里似乎什么被撞击了一下。

    秦王似乎没有注意到湫洛的神色,只是站起身来:“渴了吧?看你嘴唇都裂开了,朕去给你倒杯水。”

    也许是平时受了委屈太多,本来已经习惯了,但是突然被这么温和的对待,让湫洛一时受不了。当着秦王的面,湫洛竟然流下泪来。

    不仅秦王,连湫洛自己都吓了一跳,连他都说不出是何缘由落泪。只是委屈的泪水一旦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湫洛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果然是在这里太缺爱了么,竟然因为这样小小的举动,就被这个曾经欺凌自己的暴君感动了。

    秦王征战四方,此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别……你哭什么啊……”他胡乱帮湫洛抹了眼泪,端过茶盏喂到湫洛唇边。

    湫洛抿唇喝过后,秦王又命人将御膳抬来,让湫洛在榻上吃了。

    一顿饭过后,池影回来报说疗伤的药已经煎好,并外敷的膏药和膏粉一起送来了。秦王命人传进来,池影正要为湫洛施药,却被秦王拦了下来。池影自小跟在秦王身边,聪明机灵,立刻会意,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秦王重新解开裹在湫洛身上的衣料。这个动作他以往重复过无数次,湫洛本能地一阵紧张,畏惧的心再次颤抖起来。可是秦王这次与往常不同,他只是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湫洛身上,再施以药粉。因为伤口过深,每一次触碰都会牵动神经,痛得湫洛直呲牙。

    秦王能够感觉到,每一次触碰,这具身体就会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与以往一样,源自对自己的惊惧。秦王没有多言,因为他的心尘封了太久,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关怀。可是湫洛每颤抖一次,秦王就对那些施暴之人更恨一些,也对自己平时对湫洛的暴行多了一分思考。

    每上完一个部分,秦王就用绷带帮湫洛扎好。秦王习惯了平时在战场上随意包扎伤口,况且他也没有受过专门的包扎训练,所以等到全部的伤口都包扎完毕,湫洛俨然变成了一颗大粽子。

    这下,湫洛完全不能乱动了,值得乖乖躺在床上。秦王看着自己的杰作,一方面高兴于湫洛短时间内不会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方面觉得这颗大rou粽着实滑稽可爱,竟然唇角上扬,露出了笑意。

    湫洛从来不知道,原来秦王笑起来这般好看。就像融化了坚冰的阳光,即使透着罡风的凌烈,却还是传达出一丝温切。湫洛看得出了神,竟然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秦王显然是听到了,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停了一下。湫洛吓得浑身一僵,闭口不言,生怕祸从口出。谁知秦王并没有怪罪,反用手掌揉了揉湫洛的头发。原本低着头瑟瑟发抖的湫洛,被这个亲昵的动作怔了一片,愕然的睁圆了眼睛,全然不明白秦王的用意。

    秦王知道,受过惊吓的小动物是不容易亲近的,所以忍住了狠狠拥他入怀的念头。谁知湫洛完全不领情,也许是秦王恐怖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虽然刚才温和的举动着实让湫洛略有感动,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湫洛还是对他心存芥蒂。僵愣了片刻,湫洛强迫自己捋顺思绪,恢复到当初的冷淡,道:“秦王突然转性,到底有什么阴谋?”

    秦王听了惜琴的建议,还以为自己改变了对湫洛的态度,能让湫洛稍稍接近自己。如果说刚才的温和是因为没有保护好湫洛的愧疚,那么此时湫洛此语一出,顿时点燃秦王心中一种难言的怒火,刚才的愧疚被压在下面。可湫洛现在已经是包得像个粽子,秦王现在就算想做什么也只能忍耐。

    惜琴的话此时在耳边回响——陛下,占有一个人也分占有身体抑或占有心。如果您只是想占有湫洛公子的身体,那么惜琴有信心可以成为比他更好的替代品;可是陛下,惜琴知道您意非在此。所以,请您拿出耐心,像优秀的猎豹那样伏击些时日,因为如果贸然追赶,只会让他离您越来越远。

    秦王压下心里的怒火,站起身来,与湫洛保持一个并不亲昵的距离,说:“朕今天不会为难你。”

    湫洛稍稍放心,大着胆子去看秦王。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有他读不懂的复杂感情。秦王同时也在看着湫洛,白色的绷带下只有那双熟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想理解秦王的用意。秦王背过身去,说:“只要你乖乖的,朕不想再强迫你了,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这是秦王最大的忍耐,也是他最坚忍的让步。湫洛忽然觉得被卸去了枷锁,心里流过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责问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这只是秦王的愧疚而已,湫洛对自己说,他只是愧疚于自己母亲做出的可耻的事情。

    给他一点生存的空间。在秦王劈手下来接过湫洛的时候,枢用最快的、微不胜闻的声音这样说。

    秦王第一次难以镇定,他心乱如麻,撩起下摆兀自离开。

    湫洛闷声闷气地包在绷带里,他完全捉摸不透这位秦国帝王的套路。当他以为他高高在上时,他不顾身份地欺凌自己;当他以为他心平气和时,他却对自己的哀求怒不可遏;当他以为他已经丢弃自己时,他却对别人伤害自己暴跳如雷;他以为他从不曾温柔,可他刚才却小心翼翼地上药……现在竟然留下一句话闷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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