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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柳

    他正处在漩涡之中,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将要被无尽的海浪吞噬。柳帕眉是歌女,在歌舞厅内给人唱歌的人。所有人都爱他,倾慕他,但他就像一棵柳树一样,将枝条悄悄地放下,挠挠心稍,从不弯下腰。

    柳帕眉是从湖南来的上海,刚来上海时,只是觉得上海是个新奇的地儿,人都穿着新衣服,吸着烟斗,留着短发。柳帕眉不是乡下人,但是当他他眼见到这些新奇的东西,也未免会有些好奇。他那时还留着长头发,跟着家里人跑来上海,母亲在来的路上生病死了,父亲尝试在上海找一份工作,但屡屡碰壁。他们家在上海站不稳脚,上海话也不会说,也没有人脉。他们像是进了一个死胡同。

    柳帕眉长得清秀,五官浅浅的,丹凤眼,柳叶眉。他总是面目表情地坐在出租屋的楼下,看着过往的小孩,等父亲打工回来。他也没去上学堂了,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钱。

    小孩总是在长,长大了,旧衣服就穿不下了,为了节省家里的开销,柳帕眉自己学着用母亲留下来的针线盒改衣服。他总是坐在楼下改衣服;他没去剪头发,就让头发肆意地长着,他也只是随便扎两下就完事了。后面他父亲问起他为什么不把头发剪掉,他也只是说喜欢。

    他穿着的衣服都是他母亲留下的旧衣服,有些是丝制的有些是棉的,上面有些小绣花,他也就留着,穿着。因为家里经济的缘故,他也是有一餐没一餐地吃着,父亲在外工作,家里也没人cao持着。久而久之,柳帕眉慢慢变成了那个在家里干活,做着饭等他父亲回家的角色。

    后来他的父亲得了风湿病,工作也没法去了,有时候痛得站都站不直。柳帕眉坐在父亲的床头对他轻声细语到:“爷老子,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垂下眼,看着他的父亲,眼里满是怜悯。他开始给人做些零工,在家附近兜兜转转,歌舞厅的老板看他可怜,便留下他来打扫。老板姓黄,大家都叫他钱哥,他样子凶煞,胡子占了半边脸,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心细的人。他手下的姑娘个个过得还不错,钱哥总是让柳帕眉带点馒头包子之类的回去。

    钱哥自然是心疼柳帕眉,小孩来了陌生的地方站不住脚,话也不会说,性格也不讨喜,总感觉死气沉沉的,但总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孩子。一个人就可以把地弄得干干净净,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总是会漆黑的眸子看着你。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听过柳帕眉说过话,他很少说话,最多的几句也不过是问好罢了。

    云姐是歌舞厅的当红歌女,他劝柳帕眉去找份轻松点的工作,歌舞厅太大,人又杂,怎么说都对一个孩子不太好。云姐想给他介绍一份在厂里的工作,她的新姘头是厂里的监工。云姐是一位有些年长的jiejie,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小溪里的水一般。她对柳帕眉很好,总是看着柳帕眉打扫的背影叹气,好像是在心疼他崎岖的命运。云姐问柳帕眉想干什么,柳帕眉停下来在擦地板的手,抬起头盯着云姐:“云姐,我想唱歌。”

    “侬在刚什么呀,小柳呀,阿姐帮侬刚哦,阿姐有个新姘头,阿姐帮侬寻份莱盖厂子里向的工作好伐?”

    “我想要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柳帕眉坚定地说道,他的上海话带着点湖南的口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别扭,说不上来的奇怪。

    云姐没有说什么,只是答了一句:“我问问钱老板。”便扭过头去,一言不发,感觉像是在惋惜他一般。柳帕眉生得不错,找一份在歌舞厅的工作不难,但是问题是他是一个男孩,但他又像是女孩一般,安静地包容一切,静谧地像是一潭泉水。他很少笑,但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眯起来,嘴角也微微地翘起。

    “小小年纪便动了歪心思,侬是男人,男人哪能莱该歌舞厅做唱歌,取悦人欸工作内?”您钱哥对着柳帕眉说到。柳帕眉也不羞愧,他慢慢地说:“我需要钞票,我要挣钱养活我的父亲。”钱哥知道,柳帕眉过得凄惨,父亲的病要买药,房租也不能欠着迟迟不交。工作着几年来一直都兢兢业业的,自己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皮相是好皮相,但是,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

    “算了,侬要是做,侬就穿咯裙子,踩了高跟做。至少侬要打扮得像个女宁一样。”钱哥说完便从休息室退了出去,整个休息室只有云姐和柳帕眉,柳帕眉后来也退出去了。云姐一个人照着镜子,理着簪子。她别了一枝海棠在头上,但是脸上总是开心不起来。歌女?什么歌女?小柳能做歌女吗?又有多少人会喜欢他这样男扮女装的男人呢?这穿出去不得遭人唾弃?云姐不知道该说什么,暗自决定帮柳帕眉在歌舞厅里立足。与其说是立足,不如说是让人接受。

    他们歌舞厅叫做红花歌舞厅,歌舞厅挺大的,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歌舞厅也不是个高档的地方,自然是谁都可以进来,有富商来歌舞厅消遣,也有生意上失意的人来买醉,也有来这儿看姑娘的好色之徒。有些人西装革履,有些人穿得十分普通。歌舞厅里欢笑声不断,就像是桃花源一般。

    柳帕眉也想过去唱戏讨生活,有钱人总是爱花钱捧戏,他曾进过戏园子看过一次戏,只是因为他父亲实在想看,想看贴画中的美人,想听戏。父亲因为病痛已经没有去工作了,整日颓在家中,也没有办法经常出去走动,难免会有些寂寞。捧戏的富商,会扔些值钱的镯子或者是银票到台上去。他望着那些飞上台的银票,心里像是被火烧里一般,说不出的痛。他也想当最红的角儿,被人捧着,过着富裕的生活,但是已经太晚了,早就过了练娃娃功的时间。

    他不厌恶穿裙子,不如说这是他一直都想干的事情,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消瘦。他在这之前一直对他母亲的旧裙子抱有一丝幻想,他想象着他能穿上裙子,走在大街上;为了赚钱而让他穿裙子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而是刚刚好。刚刚好有这个机会,刚刚好他需要钱,刚刚好云姐问他要不要换一份工作。此刻他的心情是美妙的,无与伦比的,连从歌舞厅出来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在路灯下把法绳扯落下,感受着夜风拂过他的发丝,他想象着他走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第二天云姐老早就给他打了招呼,“侬快过来,jiejie帮侬准备了点新衣裳。”柳帕眉推开休息室的门,看见一条素白色的旗袍躺在椅背上,他连忙走过去,举起来打量着这件旗袍。旗袍很朴素,料子也说不上特别的舒服,有点扎。但是对于柳帕眉来说,这件旗袍就是通往“天堂”大门的钥匙,只要他有了这把钥匙,他就一定可以混出个名声来!他连忙对着云姐鞠躬答谢,云姐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个则是吾昨天拿吾那件旗袍改的,库能为有些小。侬不要介意啊,小柳......侬真的想好啦?侬要伐要再考虑一下莱盖厂里向上班啊?”

    “不用了,谢谢云姐。”

    “侬会唱歌不啦?”云姐还是略有些担忧,无论小柳的扮相有多好看,但一开口总归是男人,现在虽然推崇的是思想开放,但这也......太过了一点,云姐这样想着,但是看到柳帕眉高兴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开口。

    “会!我会唱歌。” 柳帕眉确实会唱歌,他自认为唱的还不错,他看着那些歌女唱歌,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云姐说今天最后一场,她会向那些还在座上的客介绍柳帕眉,然后再让柳帕眉唱以段曲儿看看行不行。柳帕眉觉得也不错,连忙应了下来,随后又向云姐表示了感谢。云姐趁着没有她场次的时候给柳帕眉打扮了一般,虽说是男人,但柳帕眉的皮肤比一些女人的还要好,云姐便没有给他打太多的粉,只是给他描了描眉毛,涂了个口红在补了点腮红。柳帕眉的眉眼细长,不用眼影修饰都十分的勾人,长长睫毛勾得人痒痒的。他的头发乌黑而长,平日他都将头发藏在一顶帽子里,用发绳扎住;这次他将他的头发放下来,云姐很是吃惊,随后便将他的头发盘起来,还在额前留了束刘海。

    柳帕眉除了个高点,其余与女人无异,他的气质甚至比女人还要女人。他有意无意看着远方的样子十分勾人,他穿着平底鞋,素旗袍,头上簪着一支梨花,朱红的嘴唇在他雪白的皮肤下衬托得十分诱人。他的声音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沙哑、低沉,他的声音很中性。不得不说他很合适,云姐看到也是大吃一惊。

    在所有表演都结束后,云姐领着柳帕眉从幕布后走出来,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拉着柳帕眉走到台中间,慢慢向有些迷惑的看客解释道:“个斯吾滴干弟弟,柳帕眉。”云姐在上台前问柳帕眉要不要取个花名,柳帕眉摇摇头对云姐说这样就好,不用麻烦了。他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云姐还是私自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台下都是些意料之中的谩骂声,内容差不多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不男不女的东西,丢了男子汉的脸,变态之类的。柳帕眉好像早就意料到了,他走到麦克风前,开始唱歌。他唱的是白虹的。

    「我要你,伴在我身边,厮守着黑夜,知道明天。」

    「我要你,常在我身边,忘去了烦恼,互相安慰。」

    他慢慢地唱着歌,不慌也不忙,他的歌声中带着一丝丝悲伤的意味。在只有狂欢的歌舞厅中是那么的特别,那么另类,就像他本人的存在一样。在他的歌声中,谩骂声慢慢地消失了,躁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地听着这曲歌。他何止是唱得不错,他十分擅长唱歌,他有天赋。他就像是一束花,在歌舞厅里绽放。

    第二天整条街都传开了,有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在红花歌舞厅唱歌,他是当红歌女的干弟弟,他的歌声有魔力,他,都是他,整条街都在谈论“他”。他,柳帕眉,成为了焦点。他的父亲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整日都在家中,望着窗户发呆,也不会有更多柳帕眉的亲人知道,因为他们都不在上海;他孤身一人,站在上海,等着哪一天能回到故乡。

    当他回到歌舞厅工作时,一些人将他围住,有些是好奇的人,有些人则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柳帕眉不在乎,他拨开人群,朝后台走去。云姐看着他来,也没去接,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坐在她的旁边,她跟柳帕眉说在晚上六点钟有他的班,叫他自己准备准备,如果不会化妆可以来找她。过了会儿,云姐又问他的感受如何,柳帕眉看着云姐背后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云姐答道:“我觉得好。”昨天他赚的钱并不多,对比其他的歌女有些少得可怜。柳帕眉拿着那些钱去穿了个耳洞,买了张廉价的唇脂,便匆匆跑回家照顾自己的父亲。

    柳帕眉的场出奇得满,一是大家好奇,二是红花歌舞厅出名,三是云姐的仰慕者来捧云姐的场。柳帕眉上台,还是素旗袍,梨花簪,艳红唇。他抬手掀起幕布,缓缓地走出来,用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台下的看客,他轻轻地走上前,耳饰在灯光下晃晃地发光。除了簪子和耳环他什么都没有戴,没有镯子,没有项链。朴素得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姑娘,他的头发依旧是盘起来的,除了口红他什么也没有涂,这种清纯的感觉是与歌女们的艳丽与众不同的。

    还是一支慢歌,慢慢的歌,有些没有生气。像是妖精在森林里哼的那种歌,但是此刻却格外的衬他。云姐在台后看着,她心里不禁感叹到,这便是柳帕眉的魅力!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的魅力。这次他赚得比上次多,他很开心,日子在慢慢地变好,至少是有些气色了。

    三年后后他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有些人说他的名气是因为沾了冯大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