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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没有选择

    「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不能辨别是非、不能正确表达的人,不能作证人。我国刑诉法……」

    全文轩吸溜了一口面,顿时浑身通透,饱含深情地吐出一口热气,感叹:“啊~爽!”

    还是中餐吃着舒服,这边的食物他实在吃不惯,好不容易基地附近搬来一家中餐馆,他趁人家开业第一天就赶紧订了份红烧排骨面。

    本来对味道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身在异乡,要求也跟着降低了。结果这家新开的面馆,味道出乎意料的正宗,汤汁鲜美、面条筋道、rou块不柴,一咬全是汁水,吃得全文轩在装了空调的值班室里都大汗淋漓。

    Su听到他那爽快的声音,从隔壁桌转着椅子滑过来,笑问:“这么好吃吗?”

    “嗯!需要我给你订一份尝尝吗?”全文轩完全被味道征服,已经化身面馆的推销员了。

    “好啊,改天吧,我刚吃完。”Su笑笑,视线落在全文轩桌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然对面条没有多大兴趣,全文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Su问:“Dr.全,你在看什么电视剧吗?”

    “不是。”全文轩见Su的脖子都快越过他的面碗了,他害怕Su把口水滴他碗里,便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屏幕正对Su,全文轩笑道:“这是深大法学系的公开课,你有兴趣吗?”

    Su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摇了摇头。

    看来人家对课程不感兴趣,只是对美男感兴趣而已。

    屏幕里,一个身量颀长、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偌大的讲台中央,脚踩红毯,面色从容自信,正朝底下众人侃侃而谈。那人行为举止高贵优雅,却不带一丝多余的华丽与做作,雕刻般的脸上戴着幅金丝边眼镜,完美地衬托出他平时隐于皮下的书卷气。他声音磁性动听,言谈干练,一幅年轻皮囊竟也完全不失讲师的威严与庄重。

    观众席几乎无一人走神,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倾心于他的讲座,还是倾心于他。

    镜头从观众席扫过,重新移回到他身上时,屏幕下方立马就会显现出他的姓名和简介,异常醒目,好像生怕屏幕外的观众不知道讲台上站的是何等人物一样。

    屏幕右下角是节目名称:深大法学系特别公开课。

    而讲师的右下侧位置,顶大的字幕,都快盖过栏目名称了——主讲师:邱鸣旸,姓名后头还跟了一大串荣誉后缀,跟小作文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七老八十的功臣元勋,背了一身荣誉站在电脑前呢。

    Su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等镜头再次切换到坐席下的学生时,她才把头转过来,跟全文轩说:“这个教授好帅啊!虽然我没听懂他说什么,但光是看着他……怎么说呢,他的表情、身体、动作,比电视剧还要吸引人。”

    全文轩差点把自己刚才嗦进肚里的面吐出来,瞥了一眼屏幕里的人,不禁腹诽:人模狗样。

    不过话说回来——

    邱鸣旸最近居然闲得去深大上课了?!

    也真是够可怜的,估计是害怕自己闲下来会憋出毛病,干脆不休息,才不至于有空隙去胡思乱想,继而陷入止不住的焦虑。

    唉,老邱这日子过得也够难熬的。

    想到这,全文轩喝了口汤,问起:“欸,Su,三号治疗舱今天怎么样,还是低烧吗?”

    Su掏出口袋里的电子病历,刷到目录上三号治疗舱那栏,点开,看了看,然后点点头说:“嗯,最近三号一直都有点低烧,心率也有些快,都是间断性的,有时候还伴有脸红,脖子也会红。”

    “他记忆重组到哪儿了?”

    “99.5%,相对应的年纪是22岁。自从上次差点苏醒后,这半个月,他的进度一直特别快。”

    全文轩咧开嘴笑了,脱口而出一句中文,“估计是臊的,想快点过。”

    “嗯?”

    “走吧,去看看。”

    全文轩和Su起身穿好隔离服往治疗室走去,边走Su还一边问全文轩能不能联系到刚才那个教授,她对他很有兴趣!

    全文轩笑着说,“他已经结婚了。”

    进到治疗室,全文轩两手撑在三号治疗舱边沿,俯身透过玻璃看着舱里面色绯红的保平安,满心的期待。

    说得夸张点,比他儿子要出生了还期待。

    就是面前这‘儿子’吧……

    现在满脑子都是邱鸣旸塞进去的黄色废料,居然还要被迫一一回味,真是造孽。

    看着保平安越来越红的脸,简直跟那刚被火烤完的瓷釉一个色儿,全文轩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妈的,邱鸣旸那个畜生,之前到底对这孩子做了多禽兽的事儿?!瞧把孩子臊得,在低温治疗舱里都快喷火了!

    查完房,全文轩回到医生值班室,邱鸣旸还在他电脑里叭叭地说个不停,全文轩斜眼看向屏幕里那一本正经的人,碎碎念骂道:“衣冠禽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斯文败类、老牲口……”

    就这么站着跟邱鸣旸‘对骂’了一会儿,算是替自己‘儿子’出了口气。全文轩轻叹:“算了,畜生哪儿都有……我碰上的咋恁多?!”

    嘀咕完,全医生终于忿忿地抱起自己的保温饭盒去休息室清洗了。

    *

    邱鸣旸上个月回家吃饭,席间听父亲随口提起一句,说他们学院最近有个公开课暂时没人接,问邱鸣旸要不要换一种身份回大学体验一把授课的滋味。邱鸣旸原本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邱父多半也是看儿子最近总是心不在焉,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故意逗他的。

    没想到邱鸣旸二话不说居然应下了。

    邱父有一丝惊讶,心说:您到真不客气。

    不过邱父向来宠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于是隔天就跟学校沟通好,让邱鸣旸带课(散心)去了。

    正好邱鸣旸两天前刚完结一个案子,眼看就要闲下来。他这近一年的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闲着,那可是要出事的!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这十多月吧,他只要一闲下来就满身心惆怅。那滋味,太难受了。

    心里堵着事儿的人不能闲着,不然很容易绕进圈子里绕不出来,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纠结、焦虑一件事,浪费光阴啊。

    邱鸣旸现在就是饥不择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忙起来的机会。

    话说回来,他还真没在学校里教过课。

    这次学校一听说他要带课,立马把地方最大、功能最全、设备最新的中央教室留给他,还提议让他直播上课,热情得简直让邱鸣旸招架不住。

    最后还好邱父救场,将直播上课的提议压了下来。

    第一天去上课,中央大教室里满席而坐,教室后面、及靠墙两个走道都站满了人。教室没有窗户,大门一关,乌泱泱满屋子人,迎面而来一种窒息感。

    没办法,学校又提议,干脆把课录下来,然后放到学校官网上,抢不到座的同学可以第二天在官网上看。这下才缓解了点教室的压力,不过依旧有学生为了占座而发生争执。

    邱鸣旸只好延长了公开课的课次,保证学院每人都有机会来上一次现场课。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邱鸣旸就没让录,借口他想放松点。

    和学生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他过得还算舒心。不过他看学生们在课上都很是拘谨,可能是每节课都有录影的原因,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为了跟学生亲近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严肃又有距离感,最后这节课他穿得也比前段时间随意了些。

    白色T恤搭牛仔裤,头发散着没固定,看着年纪跟讲台下的学生们差不了多少。那副冰冷气质的金边眼镜也被他取掉了,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眼下的泪痣没了镜框的遮挡,挂在眼尾处,更加引人注目,整堂课所有人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学生们倒也不是那么俗气,就光看他的脸了。他讲课的内容也很吸引人,由于毕业后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接案子,课讲到哪儿,他随口就能举出新鲜的案情丰富的案例。虽然他面相看着高冷、生人勿近,但也会时不时从嘴里冒出一两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冷笑话,缓解案例带来的遗憾和紧张感,课堂松弛有度,引人入胜。

    当然了,纵使邱教授业务能力如此强悍,也不乏有挤破脑袋专门只为看脸而来的学生——

    “妈的,这就是举手投足皆气质了吧!!”

    “邱律杀我……嘤……”

    “mama,我想转专业了QAQ”

    “卧槽,你不是我们系的?那你是怎么排除万难坐到这儿的?!!!”

    “嘘!嘘!别声张,我请你一学期的午饭还不行吗?!”

    台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窃窃私语,朝这边看过来,遂尔礼貌地勾唇一笑。

    “我死了。”

    “一起死……”

    几个脸红的男生女生噤声低下头来,不敢直视从台上望过来的目光。

    大家沉浸在邱教授口述的各种精彩案例中,不知不觉,课堂逐渐接近尾声,邱鸣旸做了简单的结课陈词后,还余下些时间才下课,便让大家随意提问。

    绝好的机会,大家都争着问问题,有些是问专业相关,还有些因为邱教授今天的装扮,放下戒备开始撩邱鸣旸,邱鸣旸游刃有余地回答着各种问题。

    临下课前一分钟,有个偏后排角落位置的男生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温和有礼,说话语速也不紧不慢,他的问题与之前别人的问题相比,有些业余,但也值得推敲。

    他说自己是大一新生,未来的专业方向是刑辩,前几天看了一部电影,有些疑惑。他听说邱教授之前做过许多优秀的刑事案例,便想请教一下。

    邱鸣旸微微一点头,示意开始。

    男生轻柔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

    电影讲的是一个身为顶级辩护律师的女主为母亲做无罪辩护的故事。

    女主有个不太美好的童年,父亲重男轻女,对她很不好,一次她不小心摔伤弟弟,一家带着弟弟去医院检查伤势,居然查出弟弟有智力障碍,这本是先天就有的,结果父亲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到女主身上,自那以后,父亲对她打骂更甚,甚至连母亲一起打骂。

    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长大,女主努力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本以为可以逃离这个家,结果父亲却当着她的面撕了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女主想不开便割腕自杀,母亲发现后泣不成声。

    一天夜里,女主趁着家里都睡了,连夜收拾东西逃走了。

    从此,再没回过家。

    多年后,她凭一己之力成了颇有知名度的顶级辩护律师,业内名气很响。

    一天,在一起疑难案件胜诉后,无意间,女主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母亲因蓄意杀人被警方逮捕的画面。

    死的人是女主父亲的朋友们,他们死在女主父亲的葬礼上。

    警方调查得知,死因是因为他们喝了女主母亲给的米酒,米酒里掺有剧毒农药。而女主母亲当天所穿的衣服上就沾有同样的农药,几乎就要判定女主母亲的杀人罪。

    机缘巧合女主看到了新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尤其自己还是律师。

    她先去见了母亲,多年未见,母亲年老色衰,并有老年痴呆、精神异常,甚至连女儿都认不出,女主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蓄意杀人。

    女主回到案发地——她十几年未回的家中,发现案件疑点重重,而庭审上,所有证据证人都指向母亲。母亲目光呆滞,对审问供认不讳。这更加重了女主的怀疑,她相信母亲是清白无辜的,于是她决定为母亲辩护,查出真相,证明母亲清白。

    就这样,女主开始了对案件的调查,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她惊恐地发现原来母亲真的是凶手。后来,再次去看守所见母亲时,母亲已经认出了她,并说出案件真相。

    女主的父亲并不是女主的生父,在女主还未出世时,女主的生父就已经死亡,当时女主母亲为了女主,身无分文的她不得不嫁给后来的这个男人,并为其生了个儿子。

    她和这个男人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偷听到男人和朋友的聊天,原来自己原本的丈夫是被男人和其朋友们合伙害死的,而自己居然跟杀夫仇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真相过于残酷,她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去警察局报案,可是半天没将案件陈述清楚,而警方看她疯癫的模样,并未受理。

    于是她安排了这两场谋杀,她先是每天在女主继父的饭菜里喷洒农药,杀死女主继父,后趁着葬礼,女主继父的朋友们都会来参加,于是她在米酒里下了农药,将曾经合伙害死自己丈夫的人全部毒死,为自己丈夫报仇。

    不过,就算女主查出了真相,并掌握了母亲杀人的关键性证据。可是女主最后还是为母亲做了无罪辩护,并且通过自己的能力‘证明’了母亲的‘清白’。

    母亲最终被无罪释放。

    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

    ——————

    故事讲完,男生问邱鸣旸,如果邱教授站在女主角度,面对亲情和法理会如何选择?

    会跟女主做同样的选择,隐瞒已知真相,为亲人辩护吗?

    邱鸣旸定神看了男生一瞬,复又恢复从容姿态,他问男生是不是电影的结局,女主的选择得到了观影者的认可。

    男生点点头。

    邱鸣旸又说,电影是上帝视角,将案件中所有人的心理、所做的事完整地呈现在观众眼前。使得我们轻易就能分辨出善恶。

    每个人心中都有对于公平正义的衡量尺度,而女主的选择是大家希望看到的正义。

    法律不过也是为了寻求相对公平而诞生的条款,当一个结局让所有人都感觉公平时,我们似乎不需要刻板地借助它。

    但在现实的案例中,我们无法做到像看电影一样,用上帝视角去衡量每一个人。我们所知道的、所观察到的,都是片面的。

    在现实生活中,没人能做到用全知角度去看问题。这时候,法律就是我们衡量公平的标准。

    邱鸣旸绕来绕去,就是没有正面回答男生的问题。

    在他把大伙绕晕又绕回正确的原点时,下课时间到了。邱鸣旸绅士一鞠躬,打趣道:“各位,那我们下次……法庭见?”

    教室里发出一阵嘘声,谁愿意在法庭上碰到邱鸣旸啊,光是想想就脸疼。

    有个胆大的学生突然喊道:“谁要跟你法庭见啊,邱律,我们下次民政局见!”

    邱鸣旸一脸笑意和大家招了招手,走出了教室。

    刚才问问题那个男生看着邱鸣旸逐渐走远直至消失的背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一边往教室外面走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喂,平安。”

    “嗯,刚下课。”

    “没有。”男生对着电话笑了下,“你家这位,狡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