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沈冥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涂着厚厚脂粉、脸庞笑成一朵大花儿的女人。 “哟,大人醒啦~”女人对着他笑着露出一口微黄的牙,“昨夜可舒服?” 沈冥冷冷地瞧她一眼,身子向后移了移,拉开与奇怪女人的距离。 女人表情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笑容,甚至笑得更灿烂了,她又道:“大人,这里是春竹馆。” “南风馆?我怎会在此?”沈冥出声。 “哎哟,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可是我们馆里的公子把您救回来的,要不然呐,您穿的这么华丽,在外头待上一夜,说不定……” “……你问我,舒服,?” “呵……大人,昨夜救您的公子正好生照顾您呐,您突然就爬起来把他衣服扒了,一副发了疯的样子,可把我们公子吓坏了啊……” “我和他……”不知是不是那女人给自己下的药有催情和模糊记忆的功能,要不然自己也不会扒了人家衣服,今早还不记得了。 “哎呀,您多金贵啊,我们馆里的都是苦命人,比不得您,我们公子生怕您被憋坏了,这不就……今早这公子才被送下去医治,您可真是大有雄风啊,看他腿打着抖,站都站不住……”屁,今早阿青出门精神头十足,反而这家伙睡到现在,要不是知道阿青是个什么东西,可真要怀疑到底谁是下面的……看这家伙年纪轻轻,谁知道这么早就让酒色掏空了…… “咳咳……”第一次被别人称赞那方面的能力,沈冥略有点尴尬,但很快他就恢复冰冷的模样,“这件事……我忘了,以后就别提了。你们那位公子呢?” “外头候着呢,”老鸨笑呵呵地击了两下掌,“梦梦,还不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乖巧、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当来到沈冥身前时,他弯下腰,做了一个平时只有女人才使的礼,他声音清甜,细声细气地和沈冥说:“看到大人您没事就好了,昨夜大人真的威武……” 沈冥低头看比自己矮许多的男孩,略感不对劲,虽然在他的衣领深处看到了许多青紫,看起来昨夜“战况”应该很激烈…… 但为何自己看到他却没有感觉? 而且,自己是这种缺乏自制力的人吗? “这几日会有平南王府的人来,到时候你自会得到奖赏。”沈冥虽然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只快速的将衣服穿好,对老鸨说到;又看向那个男孩,“抱歉,我不记得昨夜的事了。但过几日你也会得到我的补偿。” 男孩眼中露出喜色,自己只是配合老鸨演一场戏,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好事,还有补偿?! 老鸨也是大喜,赶忙对沈冥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对了,”沈冥脑海中划过一道身影,“你确定昨夜救我的人也是他?我记得那人与我差不多高。” 最后一句语气明显带着些怀疑。 “啊……正是梦梦,他昨晚出门散心,可不就碰到大人了嘛……至于身高,大人昨夜被救回来时人还是迷糊的,指不定是看错了……或者是把我们馆里看家的龟公看成了……” “知道了。”沈冥打断她,径直走出房屋。 当沈冥回到平南王府时,发现王府已经快乱了套。 那女人跑到王府来又哭又闹,大喊大叫说自己的不孝子沈冥将母亲的腰打折了,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恼怒不已。管家随主人,主人不喜欢这个女人,他自然也不必尊重她,于是管家便将老夫人给绑在了柴房里。 老夫人名叫李兰,是沈家主母。也是沈冥名义上的母亲。 李兰害怕沈冥将她的秘密说出去,于是一大早便不顾腰伤跑到王府里准备“先发制人”,谁晓得竟被阿福这么粗暴的给绑了。现在她趴在柴房又脏又乱的地上,又渴又饿,心里止不住的后悔,早上怎么没多带点人来。 而管家阿福,因为王爷的夜不归宿而担忧着,居然忘了给李兰送饭。 王爷昨日出去后便一直未归,连李兰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王爷出门也没带暗卫,只因他不喜欢被盯着的感觉。但阿福并不是特别担心沈冥的生命安全,王爷武艺高强,暗卫都打不过他,他在京城可谓无敌手,他是担心王爷饿着了累着了,让他心疼。 沈冥回到王府,阿福见了他平安无事可高兴坏了,忙伺候他用膳。待沈冥吃饱喝足,他才想起柴房里还有个女人等候发落。 “王爷,老夫人早些时候过来了。” “呵,她人呢?”沈冥又回想起了昨日的事,怒气上涌。 “柴房……是老奴自作主张……” 其实这怪不上阿福,沈冥曾吩咐王府的人,若是有人来王府闹事,管他是谁,全都绑了,尤其是来自老庄子的人,更不必客气。 “哼,她倒是送菜上门。”沈冥并不想见到李兰,怕自己忍不住将她失手杀了,但又想起李兰所谓的秘密,便召来一个暗卫,道:“甲一,去好好招待一下老夫人……让她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 甲一其貌不扬、武功也不算最好,但因其善于刑讯而深受沈冥喜爱。 “是!”不用多说,暗卫便懂得了王爷的要求。 不过半个时辰,甲一便从柴房回来复命了。 那边,柴房里的老夫人早已晕了过去。她外边看似没有异常,但阿福派人把她送回老庄子不久,那边就传来了老夫人痴傻了的消息。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回禀王爷,老夫人……李兰说,您有一位同胞哥哥。” 沈冥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问道:“那他人呢?” “据李兰所说,您那位兄长因为一些身体缺陷,早在出生第二日便被送走了。” “呵,送走了?怕是卖了吧。这毒妇,实在该死。”沈冥脸色一黑。 他自小得知自己的身世,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已再无血亲,此时却又得知自己有一位哥哥,心中自然激动。但又想到哥哥竟被李兰那女人卖了出去,又是一阵恼怒。沈冥心想,人一定要找回来,不论他到底有何伤残,王府都养的起他。 但甲一又说,李兰只吩咐手下人处理那个孩子,自己并不知道孩子被送去了哪里。 沈冥扶额,脸色微沉。他召来王府内所有暗卫,让他们去查当年之事。又吩咐了阿福,去给春竹馆送银两,顺便仔仔细细查一查昨夜救他的人到底是谁。 阿福一听王爷昨天被李兰下了药,还在小馆馆“失了身”,气的恨不得杀到老庄子将那女人打一顿。 当行动高效的暗卫们回来复命时,阿福也刚好查完了春竹馆的事。 令沈冥再度诧异的是,这两方查到的人居然是同一个——春竹馆头牌小倌,阿青。 沈冥难得的有些迷茫。失散多年的亲哥哥竟是自己一夜欢好过的小倌,这种荒谬的事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无论阿青到底是谁,与他什么关系。就凭他救过自己这件事,便足以让沈冥决定接他出小倌馆。至于谎报的老鸨与那个小倌,自会有暗卫处理掉。 沈冥没有想到,只过了几日,再见到阿青时,他会是如此凄惨的景象。 那人一脸苍白,躺在柴房凌乱的地板上,脸部歪向另一边,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他身上盖着一条破烂的床单。他下身位置遍染鲜红,不知是哪里伤得如此严重,出了这么多血。而掀开他身上的床单,沈冥看见的则是赤裸的、遍布青紫血痕的残破身体。再往出血最多的伤口处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作为一名男人的象征,竟被人残忍的切断了,断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与床单…… 当沈冥将他的脸转过来,看见那一张与自己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脸时,那一夜的记忆便自动被回想起来。 “是你……”沈冥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阿青,他就是自己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也是自己唯一的哥哥。而在自己忘记了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竟受了如此大的折磨! 瞬间,沈冥青筋鼓出,低声问阿福:“怎么回事?!” 声音中潜藏的是即将喷发的滔天怒气。 阿福也很愧疚,他之前负责查明救了王爷的人是谁,没有接触春竹馆里的人,只在这边几条巷子里寻着流浪汉问清情况便回府复命了。至于阿青,他当时认为不过一个小倌而已,也就没有多上心,因此并不知道阿青当时的处境。 谁知道…… 阿福自知有错,赶忙去寻大夫,还命人将老鸨带了上来,一巴掌将她扇醒,问道:“阿青是怎么回事?!” 老鸨之前因瞒报功劳的事已被王府的暗卫打了一顿,但现在,她即将面对的可就不是一顿皮rou之苦了。她被阿福扇醒,眼神混沌,半天没有反应。 沈冥怒从心起,上前就是一踹! “哐!” “啊!!” 老鸨整个人向后仰倒,口鼻中顿时有鲜血涌出,人也被疼痛激得清醒过来。 “王爷!王爷!是奴家错了!奴家有罪!奴家不该欺骗王爷!”她一看见沈冥,也顾不得喊疼了,赶紧讨扰。 “王爷问你,阿青怎么回事!”阿福又是一巴掌扇过去,直扇得老鸨脸肿起来。 “啊!”老鸨一张脸青青紫紫,说话时嘴巴又酸又痛,但她却再不敢对沈冥欺瞒,“王爷,这、这不是我做的!这是、这是阿青上一次接的客人……本来他们也是熟客了,谁知道他们这一次这么下狠手……我见着阿青救不活了,就把他放在了这里。” 沈冥抿紧唇角,缓缓在阿青身旁蹲下,用手轻轻地将他的碎发捻起,绕至耳后。 这张脸,乍一看并不能看出与他的相似,大概是因为二人的气质差距太大,那天晚上连老鸨与阿青自己都没认出来。但仔细看,他们兄弟二人真的非常相像,五官都是一样的精致。当阿青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时,他仿佛是匠人精心为沈冥打造的雕像。一肌一容,宛若同一人。 阿福只听到低头描摹着阿青五官的男人低沉地说:“将她贱卖到春竹馆的对家,接满一千个客人方可脱离贱籍。” 老鸨早在她解释完后便又被打晕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过上怎样的脏贱生活。 “把那些人找出来。” 那些人,自然是伤害了阿青的那些“客人”。 “将刑房的东西都用一遍,还活着的,把那东西割了,丢去竹里巷。” 竹里巷就是春竹馆外边的巷子,这里多的是流民、乞丐、地痞,或许那些人在庆幸自己逃过此劫后,很快就会后悔,自己为何当初没有死在那些烧红的烙铁之下。 “去宫里请御医。” “王爷,这……” “还不快去!!” “是……” 宫中圣上得知了平南王从小倌馆带了一个将死的小倌回府,心中有些不喜,觉得沈冥失了王爷的颜面。但沈冥难得有事相求,他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面子上还是做的很好,派了宫里最好的御医去。 阿青被阿福请来的大夫止了血,但他失血过多,大夫告诉沈冥自己无能为力,气的沈冥差点一剑砍了他。 当御医来到平南王府时,看到的就是一脸焦灼的阿福。阿福见来人,如见救星,赶忙把御医拉进阿青所在的卧房,让他赶紧诊治。 御医也是很震惊,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平南王府中乱成这样。管家一脸焦灼,仆从满面恐慌,主人的情绪倒是不怎么显,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惊惧不已,御医只听他说:“你若是治好了他,重赏;你若是治不好他,我让你全家赔命。” 这可是平南王,一言既出,绝没有说空话的道理。 御医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来治这位病患。治好了,圣上王爷皆有赏;没治好,王爷要杀他全家,圣上还要因为他丢了皇家的颜面诛他九族……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御医不敢怠慢,快速了解了病人的伤势以后,便得出了与先前那位大夫一样的结论:失血过多。但不同的是,作为宫中御医,阅过无数医学典籍,他总归比这民间土郎中多几分本事。于是他又在病情诊断后加了一句:有法可救。 救人的法子是输血。 这在大梁还属于未曾使用过的禁方。阿福不敢让王爷冒这个险,赶紧上前口称我来。 但御医解释道:“你不行。我先前研究过医书上的输血之法,在死囚身上做过一些实验,发现这法子不是人人都能用。每个人的血成分不一样,不适合的血输进去了会让患者死得更快。所以输血前需要测试……” “废什么话,赶紧开始。”沈冥干脆的捞起袖子,竟要亲身为那小倌输血。 “王爷!”阿福还想制止,却被沈冥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御医无法,只好从医箱里拿出一些奇怪的器具,用一个带孔洞的长针取了沈冥一点血液,做了个快速的测试。 眼见着阿青脸色越来越苍白,沈冥心中急迫不已,沉声问道:“怎么还没好?” 刚好测试做完,御医大喜,回应道:“可以可以,王爷,您的血可以!那我们开始吧!” 这御医也是个医痴,虽然早先用死囚做过输血实验,但苦于他们很快就被处刑了,他无法观察输血后的反应。而现在,他有了一个绝佳的观察对象。 沈冥再度捞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御医仍用那根奇特的针插入沈冥手臂,上接细软管,另一头也用针连接,插入阿青手臂。 沈冥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入另一人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种灵魂交融的感觉…… 他们同为一母所生,有些相似的外貌,如今,更流着相同的血液…… 果然,阿青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吧。 独属于他的、与他如此相似的礼物。 输血之法行了大概一柱香时间,阿青的脸色rou眼可见的红润回来,但沈冥的脸色也很快苍白起来。阿福难过的赶紧吩咐膳房多准备些补血的食物,又拿了些红枣,让沈冥补补血。 沈冥推开红枣,待御医拔下针头后立即上前问道:“怎样了?这样便好了吗?” 御医也如释重负,自己一家老小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他向沈冥稽身,回禀道:“暂无生命之忧,王爷可放心了。接下来的医治,我会为他开一些补血、养生的伤药,每日服用;再配合我特制的药膏,每日敷在伤处即可。如不出所料,大概一月,这位……公子便可下地行走,不出半年便可痊愈。” 御医也很想让这个患者下一秒就下地,好展现自己的医术,但无奈自己并非神医,而这位病人外伤实在严重,只能缓缓图之。 “至于他的那处……”御医说着也有些尴尬,“这位……公子,并非常人……” “我知道。”沈冥用眼神警告他,“但我不希望别人知道。” 御医连连应是,赶紧道:“那处虽然没了,但对他身体并无太大影响,只不过最开始会有些不适应,有可能会有失禁等现象……” 沈冥清楚了,挥了挥手打断他,派人带他去领赏赐,将他送回了皇宫。送他的甲一对御医笑了一笑,“大人自知,面对皇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御医心塞,自己今日是倒了什么大霉啊! 阿青在王府养了十几日的伤,沈冥将他养在自己的卧房,每天亲自喂药喂水,夜间也与他睡在一屋之中,只为好好照顾他。 终于,这日清晨,阿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