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思及二人在仙天的交往，赤溟道：“我与筠笛至多算是共事，谈不上交情。”

    “他名筠笛？”筠笛神尊来去如风，竟没告知神主关于他的姓名，想必是没打算逗留下界过久。

    “他是筠笛神尊，凡名李筠笛，你问这些作甚？”赤溟生出疑心，若说神主是寻常的好奇也就罢了，这话里话外隐约的吃味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误会了什么？仔细回忆一番先才接触筠笛的过程，应是没有问题啊！

    奇也怪也，难不成这因果线还能随便乱加的？那李筠笛自称擅运道，与赤溟的因果线或许是迷惑他的，在偃州的未知人物的因果线作何解释？那等醒目的因果线，如非二者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观那几道金线，与他和赤溟的关系十分相似，碍眼得很。赤溟又是懵懂无知的模样，估计现在的莽撞性子到了仙天也是一样，难保不是无意间招惹了这些人，料想从他这不能问出个所以然。

    想到此处，沈鸢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直叫赤溟摸不着头脑。他想着筠笛留的叶子，只打算寻个机会去找对方聊聊。

    二人心思各异，沈鸢早看出赤溟的心思不在此处，故意说道：“是我多心了，既然你认为他没问题，那我先去修行了，每日的功课不可落下。”

    “好，我去处理筠笛留的烂摊子。”赤溟的目光一直追随他，待确定沈鸢真的盘腿沉浸于修习中，就飞远了，浑然不觉身后木屋内，沈鸢自始至终清明的双眸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寻一处无人地，赤溟取出绿叶。新鲜的叶子遇风霎时枯萎，筠笛神尊显现身形，手握一支青仙笛，笑得异常和善。

    “你下界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神主吧？”周围没人，赤溟说话就没了顾忌。他可不信筠笛堂堂运道大能，不好好待在仙天对付其他两家的神尊，跑来玄界插手神主选自己护佑的决定，只是因为他护佑不力。

    谁料筠笛欣然点头：“没错，我是为了你下界的。”

    赤溟眉心狠狠一拧，到了这时候筠笛还在逞口舌之快，着实讨厌。

    筠笛向他走一步，笑容泛着冷意，继续道：“我看得清楚，你到了这里借凡人夫妻的名义隐藏神主，但是赤溟，我得警告你，休要再对神主动心了。”

    “你这话是何意，我与神主只是虚情假意罢了，回了紫霄天，他又与我何干！”赤溟脸色微变。

    “神主在仙天时就待你特殊，如今你二人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各怀心意，你自己心里有数。”

    赤溟被他凌厉的口气连连逼迫，表情几经变化，故作镇定道：“即便我曾经对神主动过心又如何，吾儿于腹中早夭，又被镇压去紫霄海域，早已熄了心思，只想尽了护卫职责，了却我们的孽缘。”

    筠笛似笑非笑：“你以为为何偏偏选你下界？你便是神主劫数，此时情愫皆是虚妄，待他神魂回归，自会忘却，莫当真了。”

    “你来这就是警告我的？”赤溟心神已乱，他无措地转动脑袋，身旁却无熟悉之人相伴。

    “非也。”筠笛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他的小腹，“你没有细想过，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赤溟一愣，手捂小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就如同拨云见日，心中大为敞亮。为何他……丝毫想不起来孩儿最初存在的记忆？“我的记忆……被更改过？”

    “我可助你忆起当日情景。”筠笛神尊微微一笑。

    “赤溟！”沈鸢赶到时，眼睁睁看到赤溟身体一软，倒入筠笛怀中，双目已失了神采。

    “你做了什么？”他只顾虑赤溟是否会发现他，竟让他着了筠笛的道。早知这人心怀鬼胎，居然向赤溟动手，他就不思虑那么多了。

    “送他入大梦幻境啊。”筠笛神尊擅运道，同样擅幻道，远非赤溟的三脚猫功夫可比。“我早知赤溟会来见我，而您一定放心不下跟随他。您那么想救他，怎么不亲自试试大梦幻境呢？”

    “你该死！”沈鸢眼中升腾起强烈到心惊的杀意，在他几十年内，从未对旁人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杀了他。

    体内金莲有感主人杀意，发出阵阵嗡鸣，莲瓣显现在沈鸢额头，真正的意识短暂觉醒。紫霄神主冰冷的眼眸对准筠笛神尊，平淡无波的声音却更叫人恐惧：“你敢替我做决定？”

    筠笛恭敬行礼，解释道：赤溟从来不该是您的劫数，对他的些许心思，也该尽数在幻境里消磨了。我自然知您目前神魂尚不能久存于世，所以回仙天后尽可随意惩罚我，但赤溟不能留。”

    听他说完，紫霄神主抬起了手。

    “好吧，如果这样能稍微缓解一下您的愤怒。我们五仙合试见。”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化为了齑粉。

    紫霄神主稳当地接住赤溟，无视耳边罗浮神主轻蔑的冷笑，指尖几番触碰他的脸颊，到底没有抚摸上去。

    入大梦幻境的代价？应是忘情了。

    他平静地看了赤溟许久，在意识即将消散前说道：“赤溟，如你所愿，就做一对凡俗伴侣罢。”接着俯身贴近他的双唇，入了赤溟的梦。

    封阳王府一漂亮的男婴呱呱坠地，王妃不顾虚弱的身体，抱来婴孩，幸福地对身旁的封阳王说：“吾儿沈鸢生来相貌精致，想来日后不缺众人的喜欢了。”

    “夫人说的极是，他当为封阳王府的世子，享尽荣华富贵！”封阳王疼爱地抱起熟睡的儿子，不甚熟练地哄他。

    “应当给他定一门亲事，提早培养感情，就像郎君与我当年那般。”王妃羞红了脸，宛若怀春少女。

    赤溟迷茫地被牵到神情淡漠的秀气男童跟前，他前一刻还在和筠笛说话，怎的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前的分明就是以前的神主，穿着与他领神主去浮云仙宫时一模一样。还没弄清所以然，拉他的妇人向前推了他一把，低声说：“这是你未来的相公。”

    什么乱七八糟的！赤溟发觉自己也变作了小孩，就知是筠笛把他带进幻境了。眉眼清秀的小孩不知赤溟所思所想，握住他双手抿起小小的微笑：“夫人。”

    “这就叫上了，看来吾儿沈鸢很喜欢他的小媳妇嘛，就把赤溟留下吧。”王妃掩嘴轻笑。

    赤溟却笑不出来。筠笛说助他回想记忆的代价是让神主忘情，他与神主就剩这幻境虚假的情意了吧。若回归便是无情，那我……何不珍惜最后有情之时？

    “相公。”这一声叫得苦涩，赤溟恍然间才发觉心头的不舍，只因昔年神主坐在他的龙身之上，虽面上清冷，抚摸龙鳞的动作却如清风拂面，自此心生仰慕。神主无情，他又怎能不知，既然是永恒仰望的明月，岂会眷顾下方的爱意。

    自此之后，便如以往所想，还了因果就洒脱离去。他们三仙天的神尊，多的是时日忘却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