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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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崖哭了好一阵都没停下,直到后来哭得打嗝,裴景行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他,只好慢慢把贴着陆崖的左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搭在陆崖脊背上,像顺毛似的摸了摸。陆崖反按住他的手,抬起头露出两只哭肿了的眼睛,哑着嗓子说:“你别动。” 伤在锁骨上,还打了钢板,稍微动一下都会牵扯到。 “好,我不动。”裴景行无奈地看着他,“你这样哭,我真以为我残废了。” 陆崖红着眼睛不出声,听裴景行继续说道:“不用措辞安慰我,我都明白。” 陆崖只好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他的确没法说出什么开解的话来,矛盾在人心里扎根一辈子,就没那么容易解开。更何况以裴景行的性格,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李怀森,更不可能原谅他自己。 如果在前段时间,至少李尹航能陪在李怀森身边尽孝,但现在不行了,违法持枪和故意伤害罪加起来怎么也得判个几年,这几年里,看护李怀森的重担就只有裴景行一个人能承担。他又要回去面对那些残忍的慈祥,温馨的家庭对李怀森而言是蜜糖,对裴景行却是刀刃。 他越想越觉得心疼,甚至想劝裴景行把这一切都和李怀森摊牌,或者干脆去报警,之后换一座城市生活算了。可是纵火会被追责吧?他知道裴景行大抵不会听他这些冲动的劝告,他顾虑多,谨慎惯了,反而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天晚上,他仗着裴景行不忍心和他说重话,耍赖一般在医院又待了一夜。他向裴景行保证明天一早就回学校,还当着裴景行的面给被翘课的老师发消息道歉,最后终于磨得裴景行点头。 裴景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后来天快亮了,陆崖也没睡着,干脆和裴景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他问裴景行以后怎么办。 裴景行说,肩膀短时间恢复不好,就算三个月后能恢复得不错,肩膀里的钢板也要一年后才能拆除,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持续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用手,况且又是极其精细的cao作。他会先把工作辞掉。 “不过你放心,我的存款足够把病养好了。” “谁担心这个?我可以去打工。”陆崖倔强。 “学校够忙了,哪个地方要你这种一周只有两小时的人打工?”裴景行顿了顿,说:“况且,你还要来找我。” 陆崖心道:当然,我一有空肯定会来找你。 于是他经常下课后骑车过来,趴在裴景行床边刷网课,写作业。 裴景行似乎人缘不错,经常有人来看他,以前的同事,同学,甚至工作室的注资老板也带着补品来过。 除此之外,陈晨和梁苒也来过。 她俩是一起来的,当时陆崖看着门口的两个身影,脑子里只有裴景行曾经说过的,“小晨jiejie以前是les”。但他还是悄悄藏起了自己的心思,什么都没有说。他原本就对陈晨没有太大的感觉,知道她找人捅自己这事后,甚至多了一丝惧怕。 她和裴景行抱怨说工作室顶梁柱倒了,她忙得没空喘气。裴景行安慰说:“坚持一段时间就好。” 很礼貌,也很淡漠。 大概因为那些事做过就是做过,刀子生生捅在陆崖身上,裴景行不可能视而不见。 还有一个让陆崖没想到的探望者,是陆国庆。 某天下午,他提了箱牛奶过来,面色凝重,见到陆崖时脸上也没什么波澜,只是站在裴景行病床边上说:“陆崖你先出去,我们单独聊聊。” 那态度带着几分气势汹汹的意味,让原本病房里聊着天的两个人都愣了愣。 “不用。”裴景行说:“他什么都知道。” 陆国庆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瞬,他瞥了陆崖一眼,然后自顾自找了个小凳子坐在裴景行床边,又长又重地叹了口气。姜欣悦的病情很严重,已经不是疗养院能治疗的程度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只有一种办法。他伸出手指,指着陆崖对裴景行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但他,绝对不能再出现在欣悦面前。” 裴景行靠着枕头冷笑了一声,就好像是不合时宜的嘲笑没有憋住一般,短促而冒犯。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陆国庆直视着裴景行镜片后的双眼,“李怀森把你保护得很好,即使你看过当年的资料,没有亲身经历过,你都无法想象那场实验究竟有多残忍……裴景行,别以为他把你养大就应该感恩戴德,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是么。”裴景行轻轻眯了眯眼睛,他看着陆国庆严肃的神情,“你不也参与过?” “我只是……拿了一点数据,没有真正干过那种事。可是李怀森呢?他就是始作俑者!”陆国庆的语气很坚决。 如果说裴景行曾经对陆国庆的印象是不负责任,自以为是,以及对妻子怀着盲目不理智的爱,那么如今这些印象全都归拢成了厌恶。他以为陆国庆至少对陆崖有着一丝关心,哪怕只有一句问候。 “不错,他不无辜。”裴景行的话语带上了冰冷的笑意,嘲讽之意发自肺腑,“但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陆国庆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裴景行后半句是在嘲讽他克隆陆崖。可那从根本上讲就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他不甘地开口:“……我,我们,陆崖好歹不是试验品!我们养他长大也是尽心尽——” “不要说了。” 陆国庆没想到陆崖会突然出声打断,他看着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没有迟疑,隔着病床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把钥匙很旧,但很干净,似乎用过很长时间,边缘被磨得发亮。 陆国庆盯着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那间K大边上出租屋的钥匙。这孩子是什么意思?他错愕地抬起头看向陆崖。 “我不会再见你们了,以后都不会。”陆崖看着陆国庆,人生二十年里头一次没有把他当做父亲看待,话语也说得很平静,“老师要休息,你走吧。” 陆国庆似乎没有想到陆崖会这么做,他看着钥匙怔了怔。病房里的气氛很诡异,似乎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没有人领他的情,还是那个孩子亲口下的逐客令。 他只好僵硬地站起来,把凳子挪回床下,走时连再见都没有说。 “小崖,”裴景行捏了捏陆崖的手,说:“不用放在心上。” 陆崖看着陆国庆远去的身影,突然间觉得释怀。他终于不用再做姜欣悦心里的那个影子,不用被迫成为替代者,不用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挨骂,不用再努力做一个让母亲宽慰的工具。 况且陆国庆刚刚到一席话,在他看来,随便哪一句都是在往裴景行的心口捅刀子。 “我知道的,裴老师。”陆崖俯身凑过去,在裴景行的脸颊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