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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就是主宅了。主人平时会客主要是用这边的空间,目前少爷和未来的少奶奶住在这里,家里还有一位主人,是少爷的父亲。老爷的腿脚不太方便,喜欢清净,所以一般住在偏宅,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中年人就是许恒在电话里联系的那位“王先生”,他是陈家大宅的副管家,专门负责招人的。许恒两眼一闭嘴一抹,什么也不问,就一个劲地在那“嗯嗯嗯”,王先生说什么他应什么。昨天李哥派来的手下将他提溜到医院楼下垃圾桶旁耳提面命:“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人家说什么你记住就行,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好奇心害死猫,知道不?”

    他点头哈腰:“知道了,知道了。”

    李哥的手下吸完烟丢到地上,踩也不踩,一脸嫌恶地对他摆手,转身离开:“我也是脑子有泡了才找你来垃圾桶边讲话,赶紧滚。”

    他一动也不敢动。等李哥手下走了,许恒犹豫了两秒,踩熄地上的烟,又用纸巾抓起它丢进垃圾桶,这才跟着离开。

    门口站着两个穿同一制服的男孩,见王先生来了,弓着腰为他敞开大门。许恒跟在王先生后面。王先生对门童说:“拆一对新鞋出来。”

    “欸。”门童应声,进门在玄关里找新鞋。

    许恒长这么大,从来没亲眼见过如此壮观的豪宅。李哥的家他去过一次,黑道暴发户在自己的客厅里布置了密密麻麻的中古玩物,貔貅珐琅彩,敦煌复制画,珊瑚鸡血石,有什么摆什么,看起来像个开古董店的;哪像陈家大宅,装修极其简洁,一副巨大的印象派油画挂在客厅边墙,趁着冷色调的家具,看起来空空如也,几乎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客厅很大,至少有两百平方米,许恒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跟着门童去换鞋了。

    “你的脚是几码的?”门童问许恒。

    “四十二。”许恒老老实实答。

    门童一边找鞋一边说:“你脚上这双鞋脱下来之后提在手里就行,下楼之后有地方给你放。”

    “哦,哦。”许恒赶紧脱了鞋,将他那双穿了大半年的一百多块的板鞋提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人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王管家,你过来一下——”

    王管家往前走了一步,对许恒笑一笑:“是未来少夫人叫我,失陪一下。”

    许恒赶紧点头。王管家越过玄关向客厅里大步迈入,许恒虽然忍着不问问题,却还是忍不住过于旺盛的好奇心,视线随着王管家的背影悄悄地瞟——客厅深处的沙发上围簇着几个人,中间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长发女人,纵使许恒是在很远的距离看她,也能看出她必定是一位身段姣好的妙龄女郎。

    “徐小姐,您叫我?”王先生走到女人面前,行一个礼。

    徐雅杰伸着纤长嫩白的手,任女仆用锉甲刀给她磨指甲。她懒懒地看一眼王先生,问:“俊程去哪了?我睡一个午觉起来,他又不见了。”

    王先生鞠着躬,礼貌地说:“少爷去跑马了,他刚才喊我转告您,说……让您给他做个苹果鸡蛋羹,他回来要吃。”王先生强笑着,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苹果鸡蛋羹?!”徐雅杰瞪大眼睛,一把甩开女仆的手,站起身来,“个死男人一天到晚的净想屁吃,想让老娘我给他做苹果鸡蛋羹,行啊先让他到我房门前跪个半小时吧!”说罢,她荡开黑白色的流苏摆尾长裙,风风火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女主人”走了,王先生也没追上去,在客厅里对许恒招了招手:“小许跟我过来吧。”

    许恒提着鞋三步并作两步跟到了王管家身后。王管家带着许恒下了地下一层,在一间看起来像会议室的房间里对他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面试,最后跟他签订了劳务合同,月薪一万三,包吃包住,主要负责主宅的服务工作。许恒高兴坏了,他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能赚一万三的工资,待遇还这么好。每一个仆人都有自己的单独房间,虽然房间很小,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但对许恒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他坐在自己的床上,轻轻抚摸着洁白崭新的床单,心里感慨万千。半年前他出车祸的mama被医生临床诊断为持续性植物状态,李哥为了讨债,将在流水线打工的他掳到自家别墅里一顿严刑拷打,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被李哥的手下打得鼻青脸肿的,最后只能颤巍巍地吐出一句:“……我月薪两千一。”房租一个月八百,水电费一百五。

    从此他本就平庸的人生变得更悲惨了。

    他是个窝囊鬼,没胆子卖命,也不愿意卖身。他以为李哥恨透他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强行把他卖去夜总会当鸭子,他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好心给他介绍一份这么好的工作——虽然是有条件的。

    “你看你那孬鬼样,”李哥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新烟,叼在嘴里,“不过是让你装成beta,都能吓得你浑身冒汗,要是我真让你去偷他们家文件,难保你不出三分钟就露馅了。”

    他不甚利索地伺候李哥点上烟,一句反驳话也说不出来。

    李哥挥开他拿着打火机的手,抽了一口烟,道:“行了,也不要你做什么大事,你老老实实工作,能赚到一万就还我八千,能赚到两万就还我一万八;最好呢,你就想办法接触一下那个打断我腿的王八羔子,如果我报了仇了,一个高兴——欸!说不定你妈的债就不用还了。”

    许恒傻傻点头:“哦,哦!”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李哥究竟想让他去陈家做什么。他觉得这件事很简单,李哥给他介绍了一个高薪工作,他靠打工还债,虽然李哥还想让他接触陈家的主人,但他其实也可以不接触。他怕死,一点都不想惹事,只想老老实实打工,争取早日把债还了。

    有人敲他的房门:“小许,收拾好了就快出来吧,王管家叫了。”

    “哦,哦!好的!”许恒的口头禅就是“哦哦”,他做什么事都慢半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总会有人嫌他笨。

    他穿好新发的制服,急急忙忙出了门,那个给他找鞋的门童等在门边,并没有不耐烦,还笑着对他说:“第一次慢点没什么,以后要记得动作快一些。”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您贵姓?”许恒跟在门童后边快步走。

    门童侧首看了他一眼:“你叫我庄庄就行,我和你一样也是beta。”

    快到晚饭时间了,厨房周边热闹起来。王管家让仆人列成一队听候差遣。他对许恒说:“你等下跟着庄庄学一学上菜。”

    庄庄背着手站在他身边,说:“你以后跟着我就行,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许恒感激地点头:“谢谢。”他知道庄庄是他的“师傅”了。

    陈家的餐桌虽然很大,真正要上桌吃饭的人只有三个,摆盘和准备刀叉都十分讲究。许恒虽然脑子比较笨,但心特别细,做起事来还是挺周到的。庄庄教了几次就满意地夸他“有礼数”,激动得许恒忍不住耸起肩膀拼命深呼吸。

    门口传来sao动,准备上菜的仆人们都停下动作。许恒也不敢动弹,跟着所有人往声音来的地方一看——穿着黑色马术服的高大男人动作潇洒地脱掉护目镜和头盔,一边走一边嚷着:“徐雅杰,我的苹果鸡蛋羹呢——”

    男人漆黑的发散乱地披在脑袋上,呈现出一种狂放不羁的姿态。他的面容非常俊美,眼睛是深色的,但眼眸宽大深邃,鼻梁深挺,看起来特别有贵族相;一双长腿踩着切尔西靴,“啪嗒啪嗒”踏在瓷砖板上,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少爷,您骑马回来了……”王管家迎上去。

    “徐雅杰去哪了?”男人皱起眉头,一甩微湿的乱发。

    “呃……这个……徐小姐她在……在楼上。”王管家回答。

    “我不是让你叫她做苹果鸡蛋羹吗?”男人把头盔丢在架子上。

    “这个这个……我转告了,但是徐小姐她……她不太愿意。”王管家又在擦汗,“她还说……那个……除非您到她房门口跪半个小时……”

    男人——应该叫陈俊程——听了王管家的话,暴喝一声:“徐雅杰,你个臭娘们!”随后骂骂咧咧地往楼上走了。

    庄庄在许恒旁边小声说:“看来今天少爷和徐小姐又要很晚才吃饭了。”

    许恒不明所以,下意识回答:“哦,哦!”

    ***

    饭菜都准备好了,主人没上桌,所以它们全都被暂时放在保温箱里。王管家喊来庄庄和许恒,递给他们两个结实的木盒子:“庄庄,你带小许去给老爷送檀香和雪茄,就说是张仕衡先生刚托人送过来的。”

    “欸。”庄庄应一声,他和许恒一人捧一个木盒子,出了主宅的偏门。

    “老爷住在偏宅,离这儿也不远,走个五分钟就能到了,”庄庄说,“我先带你去一次,以后你就可以自己送东西了。”

    “哦,哦!”许恒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沉重的盒子,亦步亦趋跟在庄庄屁股后。

    “嘿,我发现你是个二愣子,”庄庄转过头戏谑地匿一眼许恒,“别人说什么你都‘哦,哦!’”

    许恒说:“不好意思啊……”

    庄庄又说:“对!除了‘哦,哦!’就是‘不好意思啊’,真没别的话说了!”

    许恒哑口无言。他真没别的话说了。

    偏宅前是一片秀丽的梨树林,在早冬的空气里茂盛地开着花,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偏宅屋子比起主宅来小多了,门前的草坪上还放着一张躺椅和矮几,上面有一本书。庄庄绕过草坪,敲敲紧闭的木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男生探出头来:“谁呀?”

    “我,庄庄,”庄庄小声说,“王管家让我们来送檀香和雪茄的。”

    “张仕衡先生给的?”

    “对。”

    “进来吧。”

    门打开的声音不小,听起来有些年头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入目一片漆黑。玄关旁就是一座盘旋而上的木楼梯,屋子里静悄悄的。

    男生对他们说:“你们上去吧,老爷应该已经忙完了。”

    “欸。”庄庄领着许恒上了楼梯。

    楼梯似乎不太结实,每走一步就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声。许恒尽力放轻脚步,依旧难免发出一些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郁的、古老的香气,熏得他有些晕乎乎。许恒屏住呼吸,紧跟着庄庄,两人很快上到二楼。

    走廊尽头的门紧闭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左侧正数第三间房门前。那种沉郁的香气似乎更重了,许恒屏着呼吸,总感觉耳边有什么古怪的声音。

    “呃……华管家……”庄庄探着脑袋,用气音叫那个男人。

    男人转过头,向他们点了点头。

    许恒和庄庄捧着盒子走过去。

    男人看一眼许恒,抬起手敲了敲身后的房门:“老爷,张先生送的东西来了。”

    门里静谧了一会儿,而后一道声音模糊地响着:“开吧。”

    男人顿了几秒,才打开门。

    浓郁的香气随着敞开的门缝奔涌而出,许恒忍不住死死闭着鼻息。他张着眼睛,膝盖开始打抖。门内的光线和楼下一样阴暗,但是里面的人发出的暧昧的喘气声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许恒的耳朵。他死死攥紧手里的盒子。

    “老爷……别走嘛……”

    微弱的光线透过正对着门的窗帘透进来。

    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从床上撑起腰,发丝慵懒地垂落着。他赤裸着上身,任另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男人在下方拥住他。

    “呵呵。”男人似乎发出了模糊的笑声。他微微侧过脸,优美的鼻梁被窗外微弱的光线映照出雕塑一般的典雅线条。

    “乖乖,别碰我,”他这样说,“我要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