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凡人
(四十八) 这栋二层小洋房是和顾念的公寓截然不同的风格,精美的欧式装潢和庄重的红木家具结合地很好,既体现出主人家的财力,也表现了主人家的品味。 即使有局里的正式文件,搜查的警员们依然不敢动作太大,同时约束着警犬不要咬坏名贵的家具,显然,他们知道主人家也不是普通人。 顾念才不管这些,冲在所有人前面,带头把这栋不大的房子翻了个遍。他知道在这栋房子里,李凡曾和杨利民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他在这栋房子里,没有找到丝毫李凡留下的痕迹,更别提是李凡这个人。 客厅、厨房、储藏室,楼上的卧室、书房,就连满是灰尘的阁楼都爬上去看过后,顾念失望地走出屋子,丧气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 顾念这几天过得可谓度日如年。有裴非非的关系在,相关部门介入后,很快通过路边的监控找到了失踪前李凡的踪迹,发现他从街角的珠宝店出来后,沿马路走了一会儿,走进一个没有摄像头的拐角,从此就下落不明。 不过,这可难不倒经验丰富的警察们,他们调集了周边路口的录像,一辆一辆对事发时间经过的车辆进行排查。在排查了三天还没有找到突破口后,答应帮忙的周警官私下里找到了裴非非,为难地说年底本就是扫黑除恶的关键时期,言下之意是他们很忙。 在这期间,顾念一直和警员们一起调查,就差把警局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们的工作重心转移后,他很快察觉,为此还控制不住向裴非非发了一通脾气。裴非非体谅他,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警方的协助是暂时没有了,除非出现重大转机。 被逼到绝路的顾念不得不另想办法,一面联系私家侦探,一面把李凡的照片打印出来,用最原始的办法去找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私家侦探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倒是顾念这边先找到了线索。在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里,有店员认出了李凡。 奶茶店的店员还说他当时是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在一起,两人坐下来没聊多久就好像聊崩了,照片上的男人要走,瘦高男人就拦着他不让走。顾念思考片刻,飞快打开手机上网搜索了一张杨利民参加活动的照片展示给店员看,店员看了照片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就是他。 顾念寻思着也有目击证人了,怎么也算是有了‘重大进展’,赶紧联系到裴非非,于是才有了眼前找人的这一幕。 “……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出警的小队没有找到目标就准备离开了,裴非非上去和人打完招呼后,退了回来。看到好友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心疼,他拉住顾念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先跟我回去吧,你这幅样子跟个鬼似的。” 短短几天,顾念就瘦脱了形,脸颊凹陷下去,下巴都尖了,偏偏还挂着两个浓黑无比的黑眼圈,可不就是他说的跟个鬼似的。顾念任由他拉着,却不动弹,只是看着他,呆呆地问道:“你说他到底是去哪了?我怎么找不见他?我好想他啊……” 裴非非看他这幅样子,没来由的鼻子一酸,潇洒不羁的顾家小少爷何曾有过这幅模样?他心里打定主意,必须要联系H市的那两位了。 李凡醒来时又是黄昏时分,没有计时的工具,仅凭经验估计大概是下午的4点。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连睁开的动作都是如此困难,这一次却不是安眠药的作用,而是身体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本能地想要昏睡降低消耗。 今天是第几天?他微微转头去看墙上指甲抠出来的正字,然后在那个完整的正字旁边再添上一横。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实际的天数应该还多一些才是。 嘴唇像干旱的大地一般裂开口子,稍稍牵扯一下都会钻心地疼,而久未进食的胃部早就失去了知觉,眼前阵阵黑影闪过,最终恢复清明,他渴望地望向床头柜上醒目的红色,那是一只预想可知酸甜的苹果,一些口水因为主人的想象而分泌出来,令李凡感慨,原来他的身体里还有水分。 但他自始至终只是望着,望着那个唾手可得的红色果子,却没有行动。他知道他必须坚持,如果他还想出去,如果他想恢复自由,如果他还想再见到心爱的人话,就必须坚持。 他从来都不缺时间,现在更是富余地令人憎恶,让他得以把遇见顾念以来的点点滴滴都珍惜地从记忆深处捧出来,仔细地回味,反复咀嚼,他想他是幸福的,如果杨利民真的不在乎他的抗议,任他就此绝食而死,他也是在幸福中死去的。 杨利民冒着风霜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幅诡异的画面,无法想象在数日之前这还是个康健活力的汉子,短短时间就憔悴成这幅模样,他的下半身纠缠在乱成一团的棉被里,上半身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多日未换的衬衫领口大开着,露出麦色的胸膛,他的肤色本是健康的麦色,现在却让人感觉到有一股死气浮在表面,而他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微厚的唇咧着,做出一个笑容。 杨利民转头去看床头柜上的食物和水,不出意料地发现还是没有被动过,连日以来积累的压力、愤懑与疲劳突然在此刻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维持住一贯的风度,这次换他揪住李凡的衣领大声吼着,“你是想死吗?你就这么想死吗?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有人会伤心!” 李凡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开始动摇起来。是啊,如果他死了,念念一定会伤心的。伤心对身体不好。“我——不——想——死。”犹如一个重病的老人,他迟缓却坚定地说道。他冰块一般的手抓住杨利民扯在他衣领上的手。“放——了——我。” 惨淡日光灯下,他的一对黑眸幽深地闪着光,杨利民和他对视着,忽然感到一阵不适,这双惯常跟着他的眼睛里不再有崇拜与信赖,也没有前几天的畏惧与乞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执拗和胁迫——他在用自身的生命来胁迫自己!可是对此,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杨利民嗤地苦笑出声,他不能的,他的心还没修炼到那个程度。 “好。我答应你。”他最终说道,“等你身体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把手伸进西服的内袋,挟出一枚环状亮闪闪的东西,交到李凡手中。李凡看着失而复得的戒指,不可置信过后,眼里有泪花闪动。 房间的隔壁就是厨房,杨利民服侍他喝完一杯水后,就一头钻进了厨房里,鼓捣了半个多小时后,端出来一碗散发着nongnong米香的白粥。他扶着李凡倚靠在床头,细心地吹凉了粥,才用小勺喂到李凡嘴边。李凡手心里攥着那枚戒指,看到有食物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拒绝,张开嘴巴接受喂食,视线的焦点却始终不放在投喂的人身上。 杨利民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米粥煮糊了,你肯定吃出来了,只是没有说出来。”他低头用铁制的勺子在瓷碗里轻轻搅拌,加速温度的下降,“第一次做总会出点差错。”他又舀了一勺子,用唇试过温度后,再度递到李凡嘴边,这次李凡犹豫了下,还是吃了。杨利民见状笑起来,受到鼓舞一般,说起过去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住到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只会煮粥、下面条,第一次炒菜的时候,差点把厨房给烧了……房东过来的时候,我让你拦着他些,不要让他进厨房,结果你结结巴巴地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把他引到厨房……结果、结果我一个月的工资全赔给他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就真的只吃得起你煮的面条……” 杨利民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凡至始至终不发一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情深之时,流水匆匆流过,如今重头再来,落花却已被有情人葬在别处。杨利民后来极为讨厌吃面食,就是因为那一段时期的缘故,苏蓉后来特地给他煮过意大利面,他却还是一口未动,如今的他不知怎么却怀念起李凡做的素面来,里面要加一把青翠欲滴的青菜,再打上两只鸡蛋,他们俩一人一只。 “如果有机会的话,再给我煮碗面条吧。”杨利民的心里涌起希望,但是曾今的爱人还是让他失望了,留给他的只是一堵坚硬的背影而已,李凡慢慢翻过身面向墙壁蜷缩着,如果他此时回头的话,一定能让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世间也无脱俗之人,他曾经仰望的人也不过是个会痛会哭会后悔的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