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别居
用过早饭,宋老爷与宋星恺去书房商量生意上的事情,宋夫人则唤住福安,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对他说道:“……过几天便是吉日,家中各处都需布置,我肯定要忙昏头了。我知道你有心,但……确实不适合管这些事情。福安啊,到时候你搬去外头,我让几个下人跟着,好好照顾你。” “我,我知道的。”福安仍是一脸歉意,“相公也叫我放宽心,别想太多,但我就是——” 见他模样乖巧,宋夫人心里愈发喜欢,可规矩不能改,这段时间要在府上张灯结彩,为宋星恺的婚事做准备,福安是不能待在这里的。她也清楚对方性子柔软,年纪也小,突然要搬去不熟悉的地方难免忐忑,连忙又劝解了几句。 最后,反倒是福安过意不去,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又另找话题想转移宋夫人的注意力,不让她在这无谓的事情上费神。宋夫人疼他,假装没看出他的小心思,闲聊了一阵才笑着离开。福安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背后忽然被轻拍了一下,吓得他险些摔倒,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宋星恺哭笑不得:“怎么冒冒失失的?” “是相公故意戏弄我。”福安顺势转过身,抱住对方,也不计较有仆从在旁,脑袋在对方胸口蹭了蹭,“呜,我不想搬出去……” “嗯,委屈你了。”宋星恺也是无奈。 当初替嫁一事留了祸患,加上商户家败落了,贪心地想要谋取钱财,险些闹得沸沸扬扬,因此宋家只好用一些手段减轻负面影响——比如让宋星恺重办婚事,弄得越热闹越好。福安知道先前自己算不上名正言顺嫁进来,思索了半晌,心里没那么难过了,才有些害羞地从对方怀里钻出来。“那,那我今晚就要过去?”他问。 宋星恺应道:“是啊。我已经打点好了,待会陪你收拾合用的物件,都搬去,布置得舒舒服服。” 福安又怯怯地说:“然后相公就不能去看我了?” “……别说了。”宋星恺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里发酸,压低声音道,“夜里我等爹娘睡下了,偷偷过去,你别声张。” 这才露出点真心的笑容,福安点点头,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感觉淡了不少。 为了使小妻子安心,宋星恺特意空出了一天时间,与他一同整理屋内的东西。其实福安被送来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带,只有一箱充面子的衣服,之后掏出来看了,也尽是陈旧的样式。福安年纪轻,刚开始躲在屋里几乎不出去,只是小心翼翼照顾昏睡着的宋星恺,也不知人情世故,所以宋老爷和宋夫人很久也不了解他被那家人苛待了。等后来宋星恺醒来,安排仆从买来许多衣裳,才将福安打扮得漂亮,属于他的东西也渐渐多起来。 “你喜欢这个味道的香料,我叫人拿一匣子,夜间点上。”宋星恺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叮嘱道,“被褥、枕头全是新的,怕你睡不惯,况且府里的摆设也要全部换过,弄成正红色的。” 福安默默在心底盘算,过了一会,从榻旁的柜里取来几张字画,是他们平日胡闹时留下的游戏之作:“白天相公很忙,不能过来,我看这些,就不那么难熬了。”他细心地把纸张卷好,塞在箱里的一边。 宋星恺顺手加了几本书,大多是游记、话本,内容不算难:“好啊,那边宅子里笔墨纸砚齐全,你记得练我先前教你的东西。”福安曾是流浪山野的小狐狸,变成人又直接进了宋府,大字不识一个,全靠宋星恺耐心哄他,才学了一点。他撇了撇嘴,不敢反驳,装作不经意地把书压在最底下。 福安的小动作并未躲过宋星恺的眼睛,但后者低笑了一声,没有戳穿,继续帮忙把能够安抚情绪的玩意都整理进箱里。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两人都有些疲倦,干脆在屋内用饭,宋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各种rou的菜肴,让福安吃得一嘴油光,眼底尽是满足。宋星恺趁机将青菜夹进对方碗里,否则按照小狐狸的德性,肯定装糊涂使劲吃rou,挑食着呢。 此时微风正好,园中盛开了大片的木芙蓉,洁白鹅黄交织,如天边云霞落下,煞是好看。福安望向窗外,看了看花,又瞥几眼宋星恺,小声嘟囔了一句:“这里的花也好看,多艳啊。”宋星恺听得明白,揉了揉他的手,说:“花开得久,没那么快凋谢,不怕。” 转眼间到了傍晚,差不多将城里逛了个遍的宋夫人回来了,虽说往常由管家负责采买,不需她亲力亲为,但事关儿子,她始终放心不下,还是自己走了一趟。她眼神格外厉害,又正处兴头,早在心底将婚事所需的东西一样样计划、安排好了,瞧中便买下来。不过后头的布置轻松得多,宋夫人不着急,转到宋星恺的院子里和他们说话。 宋星恺向来不喜欢繁复的规矩,但事关自己成婚,还是一一应了,只是暗想受不住与福安分开的孤寂,夜里到底是要偷偷去看一看的。宋夫人不知他阳奉阴违的心思,还当两人识大体,满意地笑道:“日子和时辰都是算好的,该做的不能少,我去福安要住的宅子看过了,小虽小点,五脏俱全。” “地方也很清静。”宋星恺补充道,“那一家……还安分吧?” 宋夫人眼底不自觉掠过一丝轻蔑,随即收敛住了,怕福安伤心,毕竟当初他是被商户家骗了,才傻傻地给宋星恺冲喜:“安分,我派了人一直盯着,不许他们闹事,况且你和你爹都跟官府打了招呼,任凭他们多神通广大,还是得乖乖待到十五。若不是福安的身份被……哪里要这么麻烦!”她这话并非怪责,而是惋惜,对福安更是只有心疼。 福安对那家人的印象只剩下当天被领回去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边骂他肮脏,一边又不得不让他顶替结亲,为家里谋富贵。商户的生意惹了麻烦,若不是答应了冲喜,得到宋家相助,最终肯定倾家荡产,而不是简单的伤伤筋骨。 想到这,福安摇摇头,说:“没,没事的,虽然我讨厌他们,但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能遇到相公。” 宋夫人被他安慰得松了一口气:“是这个理。” 夜色渐深,宋老爷应酬归来,知道福安将要搬出去,也开口安慰了几句,并给他一些银票,叫他收好:“这几天无事,你在宅子里若是无聊了,就带着人到外头逛逛,想买什么尽管买!” “爹——”宋星恺有些好笑地说,“我能缺了他的钱?” “那可不一样。”宋老爷饮了一口酒,再次与儿子这般斗嘴是过去想象不到的事情,令他笑得愈发开怀。下一刻,宋夫人拧了拧他的腰,宋老爷猛地颤了一下,连忙放下酒杯,讨好道:“就一杯……” 一家人高高兴兴结束了晚饭,紧接着,宋星恺要趁时间没那么迟,把人送到不远处的别宅。因为福安胆子小,情绪也敏感,不在宋星恺身边的话肯定一个人默默流泪、难过,所以他挑选的地方距离这里也就一段路,不需要马车。行李之类的已经让仆从一早搬去,重新安置了,于是两人踩着月光并肩走着,街旁的小摊贩扬声叫卖,食物的香气伴着烟雾缓缓飘散,气氛温和。 福安走得很慢,大约是不愿意这么快就和宋星恺分别,眼圈隐隐泛红。身旁的男人见他如此愁闷,打定主意要使他开心些,便提议道:“我看时辰还早,再走走罢,前面似乎有卖松子糖的……” “糖?”福安尽量打起精神,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过了一会,手里便被塞进来一包温热的松子糖。这是城里最常见的小吃,但福安几乎不出府,也没空闲逛,自然对这些懵懵懂懂。宋星恺取出一块喂他,福安乖乖咬住,一瞬间,松子的香气和糖的甜美在口中迸发,他眨眨眼,吃到如此美味的东西,心里果然舒坦了不少。 宋星恺玩笑似的用手指刮了刮对方的脸颊,说:“现在不算热闹,等下月中旬过节,悬灯结彩,整夜喧嚣不止,我再与你出来玩耍。”因为要避开节庆,又得算好良辰吉日,婚事选在了这月的十五,急是急了些。 “我,我不懂,只要相公陪着就好了。”福安仰头看他,眼神中盛满了依恋之情。 最受不得他这般神情,宋星恺喉头微动,可惜众目睽睽,也做不得什么亲密的举动,唯有借分糖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趁热吃,凉了就会黏住牙齿。” 在路上耽搁了许久,等两人来到别宅,天色已经漆黑如墨,连弯月也隐没在流云背后,似熟睡了。宋星恺领着福安慢慢看过前院、卧房、后院等,里面打点得如在宋府时他们所住的院子,只是没有繁盛的木芙蓉,不过有水有小山石,廊下还摆了几盆未开的绿云。福安一面扶着栏杆惊奇地看水中红鲤,一面听宋星恺道:“……有人负责打理,你喜欢就赏赏花,喂喂鱼,不要总愁眉苦脸。” “谢谢相公。”福安吸吸鼻子,握紧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