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宫

    庆文三年二月初九，二月的雪还没化，院子里的枝头开始冒出新芽，宣旨的太监尖声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吏部尚书林宣恒之女林槿棋灵敏淑德，仪庄态媛，出挑兰芝，温和周全，德行娴静，谨慎不亏。特此封为答应，三日后从启华门进宫，钦矣。”

    槿棋还没选秀女的时候便知道吏部尚书千金不管如何都会被送进宫，自己只是丞相派制衡亲王派势力的一只棋子罢了，从小读过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女则女训又如何，容颜出挑二八年华便要被送进宫中，如同姑母般只能终日守在四方墙中巩固母家势力。

    奈何心中万般想法，槿棋也只能嘴上道句：“谢主隆恩。”然后微笑着给宣旨太监一锭金子，听句谢过林答应，罢了。林尚书客客气气让下人给公公奉上参茶谈起家常，训导礼仪的姑姑也做好准备随公公回宫，在林府教导林家小姐的日子不长，可林小姐学的很快，姑姑也是宫里的人精，一直都是顺从恭敬的模样。

    两天后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玉嫔娘娘难产，带着还未出生的双生儿香消玉殒了。这是皇上自登基以来第二位难产而亡的妃嫔了，除了二皇子活下来，大皇子和玉嫔娘娘的孩子都没能留住，皇后为了生下大皇子也驾鹤西去，后宫里人才凋零，太后太妃为此都心急如焚，皇上趁着年轻该为皇家开枝散叶，登基才三年才只有一名皇子可怎么是好？

    太后懿旨，玉嫔娘娘殡天，此次秀女均延迟两日进宫。

    二月十四，连日来下着阴雨的天放晴了，昨夜仿佛老天爷开恩了，今早天已艳阳升起，几位秀女都按时辰先后抬进宫中，而未时从启华门进来的小主受宫里主子的封赏最多，顾昭仪赏给自家表妹顾答应的还没林答应多，槿棋看着宫里络绎不绝的赏赐心里开始发毛，孩童尚且早慧易折，如此高调进宫必然容易惹祸，家里早有准备，打听好各位娘娘的喜好，准备了薄礼回赠，又备好礼物给同批秀女互相示好，做法不算极好但旁人也道不出诟病。

    当然不止林家如此，顾答应比槿棋早三个时辰进宫，早已往各个宫里送过一次了。

    纾贵妃暂掌皇后的事务，宫中皆称贵妃为人和善，常年礼佛为先皇后祈福，总不忘皇后对自己的恩德，又得皇上隆宠，若是生下一儿半女必能登上后位。纾贵妃给槿棋分了一个掌事姑姑，四个小宫女和四个太监，九人寓意长长久久，加上槿棋从家里带来的一对陪嫁侍女蟠桃和碧桃，手下共计十一人。赐居荷意宫颐欢院，与王选侍共居一宫。

    槿棋品着参茶，掌事姑姑柳悦带着众人给她行三跪九叩之礼，柳悦看上去有三十余岁，一看便是宫里的老人，四个小宫女看上去也伶俐，四个太监的年纪看上去都有点小，应该不到十五。槿棋让自己的近身侍女蟠桃取了一把金瓜子，握在手里，微笑着对他们道：“以后在我手下做事自然就是我的人，关上门就是一家子，伶俐固然是好，可也得对主子忠心，都懂吗？”

    柳悦心想，这位表面上看起来不温不火十分和气的主子绝不是省油的灯，她算是跟对人了，九人低眉顺眼异口同声答道：“奴才明白，今后忠于主子绝无二心，若有违背誓言，定当五马分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忠心固然是好，”槿棋亲手把金瓜子放在柳悦手上，“烦请姑姑给大伙分了，当做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碧桃刚接过丽妃的赏赐，打开锦盒给槿棋看了一眼，槿棋依然面不改色让蟠桃把事前准备的礼物送过去，丽妃杨婉欣出身礼部侍郎府，出手给槿棋的便是一个玉走马灯，上等翡翠镂空再加以白银掐丝拼接而成，外面还有一层白玉雕刻，图案也是吉祥如意的百子嬉春图，这个走马灯也是有个典故，丽妃祖上曾出过一名将军和孝乾帝出征平乱，凯旋之时途径祁州，祁州当时有一名工匠手艺巧夺天工，杨将军得到一个工匠所造的玉走马灯献给孝乾帝，孝乾帝十分喜爱，便想让工匠造一个精巧的白玉匣子献给太后，可工匠造出白玉匣子后吐血身亡，太后嫌晦气便赏给了当时的近身太监，从此流落民间，而相传宫中收藏了工匠所造的走马灯，皇上怜惜丽妃便悄悄赐给她了。

    很明显是丽妃想向槿棋示好，天下间能工巧匠何其多，能得孝乾帝青睐的自然屈指可数，能造出如此精致贵重的走马灯想必真如传闻所言是那位工匠所造，见面礼便这么贵重，丽妃之心绝不简单，幸好早有准备，家里费了一年时间才在西域寻来一盒珍贵无比的返魂香，其不亚于玉走马灯，上记载的一段异闻，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太后的安宜宫中下了道旨，明日各位新来的宫嫔清早过去请安。碧桃打点好宫里琐碎事务，便扶了槿棋去对面雍翠宫看看顾家小姐。

    顾家小姐顾诗韵和槿棋自幼一起长大，情分如同亲姐妹，脾性也极其相似，同日进宫甚至只住对门，诗韵早已备好点心，见到槿棋过来笑盈盈亲手给她倒上一杯花茶，顾家是江州巡抚，地地道道的温婉南方姑娘，从小一起在京城长大，槿棋喝惯了顾家江州特产芳香扑鼻的花茶，诗韵拉着她的手，让下人全下去了，姐妹俩关上门道：“这是宫中不比家里，我与你姐妹之情比我表姐更深，在这宫里我们要相互扶持。”

    “jiejie可别这么说，顾昭仪与你血浓于水怎能与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相比，”槿棋小声对她道，“这盒香料虽不贵重，可也是我姐妹间的小礼物，jiejie要笑纳。”

    槿棋和她的关系也不需要礼物送来送去装样子，而且还把下人遣走才悄悄赠送，实在是奇怪，诗韵藏在抽屉里锁起来，她平日不爱香料，从小也听说过麝香之说，家里也少有焚香，素来都用鲜花鲜果熏屋子，似乎对此香料不太在意。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同住雍翠宫的何答应求见，何答应何雪彤是这次秀女之中最受瞩目的，她是钜亲王的义女，能歌善舞长相出众，据闻她还没说半句话皇上便留了她的牌子，甚至有小道消息称皇上在钜亲王府上便见过她。

    诗韵赶紧换了个语气责怪起她的侍女绣舞：“快请何答应进来，绣舞怎么通传这么慢，让何meimei吹风了。”

    何答应的鼻子长得很好看，眼睛如同一汪春水，整个人看起来娇滴滴，配上一袭粉粉罗裳让人心生怜爱，她微笑着说：“收到林jiejie和顾jiejie的见面礼，雪彤特意给jiejie道谢，还有两份小礼物望jiejie不要嫌弃。”

    绣舞和碧桃收下了两个锦盒，三位主子客套几句，何答应又到别的宫里给人回礼去了。按规矩让宫女去谢赏便够了，她偏要亲自去，还好宫里主子不多，除了几位位份高的娘娘不见客，其余的都是送了便走。

    第二日清早，蟠桃给槿棋准备了一套淡青宫裙，柳悦给她梳个家常的堕马髻，撮上素净的白玉簪，别了一朵指甲大小的翡翠珠花，略略施粉淡扫蛾眉，说是太后喜欢干净淡雅，槿棋摇摇头把珠花换成了一支素银簪子，起身出门了。

    安宜宫里说太后抱恙，纾贵妃代太后主持给秀女训话，纾贵妃如传说中那般温婉和气，身为位份最高的妃子没一点娇纵气息，身穿一套鹅黄色宫装，虽说是二月的天，还透着一丝寒气，脖子上仍围着一条丝巾，身上首饰不少却也没铺张过分，都是些家常款式，果真如柳悦所言太后喜欢素净的姑娘。纾贵妃身边一位是顾昭仪，一位是丽妃，丽妃身边的是陈妃、容贵嫔，安贵人、昌贵人，顾昭仪身边的是宣妃、明嫔、谭婕妤、黎嫔、梁贵人，这次进宫有五位答应三位选侍，敬事房也把绿头牌备好了。

    训话完后，顾昭仪抚抚自己的衣袖，对纾贵妃道：“纾jiejie，今个是八位meimei的好日子，meimei这也有个好消息要说出来。”

    纾贵妃一听，目光放到她身上：“顾meimei的好消息是？”

    顾昭仪起身跪在贵妃面前道：“贵妃娘娘先恕meimei罪，今早meimei经过御花园见王选侍身体不适，宣来的太医称荷意宫王选侍已有孕三个月。”

    “此等喜事昭仪何罪之有，这是宫中的大喜事，春月快去禀告皇上和太后。”纾贵妃面露喜色，赶紧让宫女听画去禀告皇上太后了。

    槿棋心中知道有点不对了，宫中规矩侍寝过会晋升位份，选侍是这么低位份，怎么可能侍寝过后还是选侍，而且还不是今年进宫的，至少进宫一年还侍寝过，却没晋升任何位份？纾贵妃脸上挂着笑容让众姐妹回宫休息，转身自己亲自去佛堂酬神，槿棋回到荷意宫中的时候，王选侍已经被接走，今后住在殷栖宫的华露阁了，也晋升成贵人，赐封号顺，以后便是顺贵人了。

    柳悦给她递了一个汤婆子暖手，二月的天正是雪化时，依旧刺骨般寒冷，槿棋问她：“悦姑姑，你觉得荷意宫如何吗？”

    “回主子，奴婢知道荷意宫不仅有一个荷花池，还有有两棵老桃树，结的桃花可好看了，想是桃树太老，每年都是四月才开花，从来没结过桃子，今年主子正好能看到桃花，约莫是为了迎接主子吧。”柳悦的话滴水不漏，槿棋只问她觉得荷意宫如何，用桃树作比喻刚好相遇，不愧是人精。

    碧桃听了柳悦的话，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在桃树下找到一个小小的花苞，高兴地叫道：“小姐小姐，我找到桃花的花苞了！”

    槿棋点点头，没过去看，她相信不用故意寻找，桃花迟早也会绽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