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戏里戏外
(六三) 这场戏拍的是弟弟病情逐步严重后,兄弟俩矛盾爆发的一场戏。 过年期间保姆请假回家,兄弟俩朝夕相处,哥哥三十了还是单身,平时工作又忙,年纪轻轻就当上主治医师,就是家里还有个病恹恹的弟弟。 不过都说得了这种病治不好、活不长,亲戚斟酌之下还是把好友的女儿介绍给了哥哥,让二人趁着过年都在家的功夫见一面。 哥哥不放心弟弟一人在家,带着弟弟一起相亲。 结束后,弟弟为了给哥哥营造机会,提议他开车把人单独送回家,他可以在商场等着来接,不会乱跑,哥哥却一口回绝,兄弟俩争吵了几句,那女生见气氛尴尬,善解人意地走了。 哥哥本就压力大,矛盾爆发之后一时无法控制情绪,不想冲弟弟发脾气,让弟弟在原地等着,他去洗把脸冷静一下,可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弟弟却不见了踪影。 卓嘉平拦下两条街,只留群演进来,争吵和找人的镜头一起拍摄,场记打板,拍摄正式开始,几分钟后,卓嘉平暴躁地喊了卡,“弟弟轮椅骑太快,跑出框了都。” 黎明星又只好控制着他的电动轮椅退回起点,场记再次打板,黎明星歪在轮椅上,手指颤抖着去cao控轮椅上的按键往前走。有人举着反光板猫着腰跟上,怕不小心入镜。 萧何从洗手间里走出,想抽烟,又忍下,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面色猛然一变,强装镇定,拉着路人比划,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坐电动轮椅的大男孩,穿蓝色衣服,十八岁左右。 路过的人摇头,表示没有看见。 萧何茫然无措,再没了面对病人与主任的油滑,露出罕见的慌神,追了出去,嘴里喊着弟弟的名字,“陶正奇!” 萧何跑出画面,卓嘉平喊了卡,嘴角一抽,“收音设备入镜了,怕影响你情绪,再来一条。”萧何耐心地笑了笑,酝酿了下情绪,重复着从咖啡厅跑出,喊着弟弟名字追出去的镜头。 剧组人手不够,王朋被临时拉去充当场务,以免除群演外不小心进入拍摄场地的路人影响拍摄。几条镜头磨下来,黎明星萧何都找准了感觉,越拍越顺。 萧何在大街上奔跑,看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他弟弟,坐电动轮椅,十八岁左右,有人给他指了方向,满脸同情,有人则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他越找越急,越急越乱,哭着喊弟弟的名字,声嘶力竭道,“——陶正奇,你出来啊,别跑了,哥知道错了。” 路过的人表情精彩纷呈,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漠不关心。 哥哥终于在一个街角追上弟弟,他两三步跨上前,一把拽住弟弟的轮椅,即将脱口而出的指责怨怼在看到弟弟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黎明星歪在轮椅上,吃力地吞咽着口水,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他只能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勉力抬起手指去cao控按键的同时就难以控制面部表情,不少津液顺着嘴角溜到脖子里。 他的头抬不起来,就拿眼睛向上瞟着看哥哥。 萧何眼中的惧怕、同情、不忍尚来不及收起,就被聪明通透的弟弟尽收眼底。 那是一种目睹亲生手足生命一日日消失殆尽,却不能轻言放弃的的疲惫,同情这样的弟弟,却更害怕旁人目睹这一切后,连带着看向自己异样的目光,更绝望于这种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付出。 黎明星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更加用力地伸长手指去摸轮椅按键,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他才十八岁,应该去打篮球,谈恋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病歪歪地坐在轮椅上,连口水都控制不住。 萧何回过神来,背过身猛地一抹脸,刮去脸上泪痕,从兜里掏出张纸巾,蹲在弟弟的轮椅前,若无其事地擦去他脖颈间黏腻的口水。 “行了,从小就拿你没办法,想要嫂子就直说,闹什么脾气,下次再这样,我真不找你了啊,你还生上气了。” 弟弟沉默着没有说话。 萧何推着弟弟的轮椅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我只是觉得她不太适合我,你想,她一搞销售的,我是个医生,这不合适啊,我想找个顾家一点的,老师最好,以后孩子的教育问题都省了。” “都跟你说了不是不找,你怎么老cao我的心催着我找对象,你现在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我看要不了一年就能恢复,你这小拖油瓶我得黏着我十几二十年,急什么。” 弟弟深吸几口气,努力平静道,“我……我只是,想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哥哥话音一顿,眼泪无声流得更凶,却努力克制,尽量不让弟弟察觉自己的异常。 他假装生气道,“不就气头上凶了你几句,你现在什么意思,骂你哥不是正常人,陶正奇,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知恩图报懂不懂,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你哥我才三十岁你不让我享受人生就算了,还劝我往火坑里跳。” 暮色降临,马路边的广告灯牌尽数亮起,行人匆匆忙忙迎面而来,却都忍不住朝这兄弟二人身上投去奇怪的一瞥。 这兄弟二人与周围格格不入。 弟弟坐在轮椅里低着头一言不发,连抬手都很是吃力,眼泪却糊了一脸。 哥哥就更加奇怪了,不住说些调皮话逗弟弟开心,仔细一听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哭腔,甚至好几次都快要破音,却怕弟弟听出自己在哭,努力装出轻松的语调,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避而不提,眼泪却不住往下掉,仗着弟弟无法回头看不见,肆无忌惮地无声流泪。 这对兄弟怪异的交谈与周围忙碌的人群大相径庭,气氛自成一派,任谁都无法介入。 片场内,谁也没有说话,萧何推着轮椅停下,卓嘉平没有喊卡,知道他俩在情绪里陷着,哭得有些收不住,待双方情绪平稳,才喊他们来监视器这里看一遍镜头回放。 二人都有些少言寡语,萧何更是哭得鼻头脱妆,化妆师走上前,为二人补妆、整理碎发,叫他们补充水分,黎明星趁无人注意,在萧何额头上亲吻一下。 休息调整完后又来了三条,补拍几个近景特写,今天的拍摄任务才算结束,萧何还要赶夜戏,转场去医院拍几个镜头,黎明星只好乘车先回酒店。 王朋看黎明星情绪低落,显然是在戏里还没出来,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从背包里掏出块巧克力给他补充体力。 黎明星食不知味地吃了,吧唧了两下嘴,心情好了些,掏出手机一看满屏的未读消息,都是远在大洋彼岸的老娘给他发来的微信视频。 王朋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黎明星随手拨了回去,不一会儿便被接通,黎母的脸出现在屏幕那头。 纽约和西安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此时黎明星这边是晚上十点,黎母那边是早上十点,按摩店刚开门,冬季又是淡季,来的客人并不多,这才有空关心一下儿子,看着黎明星的脸大吃一惊,心疼道,“乖乖,怎么瘦那么多,你看你的脸,都凹下去一块。” 黎明星今天先是拍了场情绪爆发戏,又连着哭了好几条,早已精疲力竭,迎着他妈的大嗓门有气无力道,“角色需要,怎么了妈,什么指示。” 黎母犹犹豫豫,把心一横,直接道,“乖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怎么听说……还是和男孩子。” 黎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