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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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琞与一叶入内通报,谢问则在天王殿前的一株千年古树下等待,对于少林寺,谢问是久仰大名,但亲自前来却还是头一次。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之中,巍峨肃穆的庙宇鳞次栉比,一股沉香之气弥漫在混合着泥土青草味的空气之中,多少令谢问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 没过许久,谢琞便迎了出来。 谢问上前一步:“如何?方丈大师怎么说?” “方丈师伯答应替闻公子看看,走,我带你去见方丈师伯。”说着,谢琞带着谢问与闻辛穿过大雄宝殿,来到位于法堂后方的方丈室。谢问进去时,只见一个年近七旬,身穿灰粗布僧袍的长须老僧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两道长长的白眉垂于眉边。这位想必就是方丈慧真大师了。 “晚辈谢问参见方丈大师。”谢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慧真睁开眼皮,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视着前方,他面上红光焕发,精神矍铄,但眼睛是微微眯成了一条线,显得和蔼慈祥。 慧真双手合十还礼:“谢施主远道而来,所为之事老衲方才已从一心那里听说了。关于这阴蛊术,老衲也略知一二,不过中了傀儡虫还能活着的人,老衲倒还是头一次听说,可否先让老衲为闻施主把一把脉?” “这是自然。”谢问将闻辛放在榻上,对慧真做了个请的手势。 慧真将手指按在闻辛脉门上,凝神听脉。谢问见慧真神色凝重,迟迟不语,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敢开口催促,只能耐心等待。过了许久,慧真才终于松开闻辛的脉门,对谢问双掌合十道:“传闻阴蛊术是一种至阴至邪的诡术,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闻公子年纪轻轻,内功修为所积颇厚,这才堪堪将傀儡虫压制住。若是换了常人,别说一日,恐怕就连一个时辰也捱不过。” 谢问:“晚辈素来听闻少林以易筋经和金刚经等内功心法独步武林,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易筋经,更有洗髓还原,起死回生之说。方丈大师,您武功高强,内功深厚,一定有法子救闻辛对不对?” “阿弥陀佛,谢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请恕老衲直言……” 听到请恕直言这几个字,谢问的心不免咯噔了一下。 慧真继续道:“易筋经的确有洗髓还原之效,但是起死回生却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其实天地万物皆有生灭,易筋经也好,金刚经也好都只能是靠内功去压制闻施主体内傀儡虫的发作,这样的压制不是根除,只治标不治本,只能保得闻施主一时平安。” “一时是多久?” “最多十日。” “那十日以后,他会怎样?” “是死是活,全看闻施主的造化。” 谢问说不出话来,心渐渐沉了下去。虽然在来少林之前他就有了隐约的预感,但是亲耳听到这样一番话,就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把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之火也给熄灭了。 看到谢问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谢琞连忙对慧真挤眉弄眼道:“方丈师伯,既然生死还未有定数,那也就是说闻公子还是有可能得救,对吧?” 慧真点头道:“闻施主能够撑到现在,并且还能勉强把持住意识,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因此谢施主不必过于悲观。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既然闻施主已经来到了少林,那么老衲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是啊,如今对于闻公子来说,留在少林才是最安全的。”谢琞也在一旁补充道,“治病的事不能cao之过急,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谢问深吸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吗……的确,我是有点太心急了。” 慧真摸着长须:“谢施主不必担心,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为闻施主运功疗伤,只是疗伤过程必须绝对安静,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因此接下来的三天,谢施主可在我少林寺稍作盘桓,耐心等待。一心,待会儿你带谢施主到僧寮歇息,一切等我出关之后再说。” “弟子遵命。”谢琞躬身应道。 谢问眼眶一红,跪倒在慧真面前:“大师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请受晚辈一拜。” 说着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慧真忙将他扶起:“谢施主折煞老衲了。施主或许有所不知,老衲与你父亲曾是旧识。既是旧友之子的请求,岂有漠然视之的道理?” “我……父亲?”谢问一愣,“您是说……” “没错,正是淮南郡王谢云。”慧真笑着捋着长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晋城发生叛乱,各地勤王大军之中,我少林寺僧兵与你父亲谢云的淮南军也在其列。老衲与淮南郡王的交情便是从那时候结下的。谢施主从小就跟随淮南郡王四处征战,想必对此事也有印象吧?”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谢问摸了摸头,其实他对这事已经完全没印象了,不过照实直说也未免太不识趣,所以只能含糊地敷衍过去。 “没想到,十三年过去了。原来的那个小毛孩子,转眼间已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君子。”慧真笑眯眯地端详着谢问,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谢琞道,“对了,一心,十三年前你也在洛阳,你对这件事应该有印象吧?” “呃……” 从方才开始,谢琞就一直心不在焉,此时突然被方丈这么一问,他先是一愣,然后心事重重地垂下了眼帘,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随后他开口道:“方丈师伯,时候不早了,弟子先不打扰您了,这就带谢问到僧寮休息。” 慧真点点头:“你们去吧。切记不要怠慢了谢施主。” “弟子遵命。” “方丈大师知道你的太子身份?” 走出方丈室,谢问跟在谢琞身后,好奇地问道。 谢琞点点头:“只有方丈师伯知道我的身份,其他人都只知道我家住洛阳。” “那就好。你的身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否则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谢问想起了元夕之夜与阿朔在濮阳城隍庙时的经历,语重深长地道。 “这你就不必替我cao心了,身份的事我比你要敏感,否则我也不会在外总是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倒是你,可不要在外人面前一不小心叫出我的本名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听方丈这么一说,我小时候好像是有去过洛阳。我原以为我与少林寺毫无瓜葛,可是没想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谢琞斜了他一眼:“洛阳的事,你记得多少?” 谢问苦笑着摇摇头:“那时候年纪太小了,的确不记得了。你呢?八岁时的事,难道你还记得?” 谢琞停下脚步,垂着脑袋低声道:“……当然记得。” “那你算是记忆力不错的了。”谢问笑道,“哪像我,我这人就是忘性大。以前我还待在我爹身边时,我爹最喜欢当众拿我小时候的糗事来羞辱我,他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记不得,我爹却如数家珍似的说得头头是道,搞得我甚至怀疑我爹是不是在诓我……” 说到此处,谢问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好久没见到我爹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如何了。” “你很想你爹吗?”谢琞重新迈开脚步,与谢问并肩而行。 “说不想是假话。”谢问摇摇头,“直到现在,我还会时不时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我和爹娘,还有和弟弟为夷在一起。听为夷说,我爹现在过得还算不错,这样我就放心啦。对了,等闻辛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爹,怎样?” 谢琞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干嘛突然说起这个……” 谢问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引荐你去投靠我爹啊。你想,你是废太子,而我爹又是早就被朝廷忌惮已久的淮南郡王,整个大虞,除了我爹,还有谁能罩着你?” 谢琞:“……” 谢问一脸无辜:“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谢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世道真奇怪,牛竟然也会说人话了。” 谢问一愣,好气又好笑地道:“我又怎么惹你了?在这里拐弯抹角骂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少林寺的僧寮。谢琞所居住的僧寮是四人一间,其中有一张床位正好空出,可以给谢问暂住。而另外的两张床位分别是方才在山门遇到的一叶,以及一叶口中的那位被关禁闭的一念。这两人都是谢琞的师兄。 “少林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戒律多,饮食清淡,你可能住不习惯,但是没办法,这些日子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谢琞一边帮谢问收拾空出的床位一边道。 “无妨。我连地牢都住过,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何况,我觉得少林寺的僧寮还挺好的。”谢问拍拍透着一丝干净阳光味的被褥,满意地点点头。 “那便再好不过,总之,闻公子的事方丈师伯一定会尽力而为,不必担心。你难得来少林寺一趟,便好好在这里修身养性便是。”说着,谢琞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僧衣往谢问怀里一丢,“先脱了你的这身脏衣服,跟我一起到河边洗衣服去。” “哈?”谢问睁大眼睛,“我好歹是客,哪有一来就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忙起来才会心无旁骛,这也是一种修行。” 谢问抱住衣物若有所思:“这倒也是,能到少林寺修行一回,可不是人人能享受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