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房间一片死寂,落不到半点回音。 伊格攥紧手机。他刚才开着免提,兰登也听见了,朝他看过来。伊格透支了未来的所有勇气,才敢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 兰登眼里没有喜悲,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天的到来。沉默的空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对撞,呼吸冻结成利刃割开喉咙和心脏。伊格不得不意识到自我欺骗的时间终究有限。第三根火柴已经燃尽了。他要带着人间最好的梦去天国。 “我知道你在听,兰登。”雷蒙德轻笑时的呼吸刮动听筒拨片的电流,“喜欢我们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吗?” 伊格不明其意。兰登这几天都在公寓里没出过门,他从未见过男人带东西回来。但兰登很显然收到了“礼物”。伊格清楚地看见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rou里。 “你没做到。”兰登几乎是在朝那头低吼,“狙击手失误了。新闻说他还没有死。” 伊格瞪大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两人是在说安西尔。原来那一枪不是突发事件,而是一场埋伏以久的长远阴谋。 “是我安排的。你知道‘响尾蛇’不会失如此愚蠢的手。”面对反驳,雷蒙德气定神闲,“但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你得以亲手复仇的机会。” 兰登眼眶中弥漫着血丝。心脏生成锐利的尖刀,每跳动一下就狠狠捅进伊格身体,扎得他鲜血淋漓。冬天降临,空气结成冰冷霜片,在他们之间割开一道鸿沟。 “安西尔现在在哪里。” “他的郊区庄园。”听筒里断断续续键盘敲击,“‘响尾蛇’是个可怕的人。我要他确保安西尔必死无疑,又还要留一口气给你,他真的做到了。死的是保镖,安西尔受到了惊吓当场昏迷。仪器仍在勉强维持他的生命,但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长了。” “回来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得要人性命,“我们只差一步了。送给你的礼物,你该亲手拆开。” 太安静了。伊格听得见不属于自己的紊乱呼吸。比他年长许多的人此刻迷茫得像个孩子,眼神在阴暗的空间里找不到落点。不要走。他在心里呼唤。大网已经落下,闯入深渊便再无归路。 可他永远无法左右兰登的意志。像过去一样,他留不下。 “你怎么可能做到。”一切挣扎归于虚无。最后一丝微弱的星火也消作烟灰。兰登的声音嘶哑破碎。“那是安西尔。” 专断的同时也谨慎多疑到极致。知道黑暗中无数眼睛盯着他蠢蠢欲动,所以从不放松警惕。以绝对权威和手段控制庞大的商业帝国。这就是安西尔无可撼动的地位。 “因为我爱你,兰登。虽然你总是不信。”雷蒙德轻轻说,“你一直恨我唯安西尔命是从把我当做叛徒,可我只是在等待。他戒备太强,我必须有耐心。得到你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下手。” “他是个可怜的聪明人。因为太多疑而没有朋友,老了却又像所有人一样渴望陪伴。可惜他的所有子嗣,包括你,都遗忘了他的存在。”雷蒙德抿了一口咖啡,“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早可以来找你。但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我不能缺席。他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所以我陪他在庄园度假的时候,终于劝说他立下了遗嘱。” “他以为我会想要公司的所有权,可我没有。我告诉他虽然在我的管理下,公司现在潜在价值极高,但我更希望分得他的庄园。即使它除了华丽,不具有任何投资价值。” “因为那里对你很重要,我知道。” 数字一点一点跳动,秒针算计着沉默的流沙。一声轻笑敲碎凉薄的冰面,裂痕向四面八方张牙舞爪爬开。 “你真聪明啊,雷蒙德。”兰登单手捂着眼睛,脸颊肌rou抽动。他咬牙切齿,声音听起来却又在抽噎,“你当初也是这样对我的,是吗?一步一步精心设计,直到人们信任你走进你的陷阱。” “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已经可以料想的愤怒在脖颈上缠绕收拢。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兰登。命运不会按我们的梦想发展。你天生得到太多,学不会理解别人的痛苦。所幸,我也从来不指望你明白。” 连雷蒙德似乎也是在深呼吸一口气后才能清晰地陈述。 “我会在庄园等你。”那头听不出情绪,“你永远都知道怎么回来这里,不是吗?” 电话挂断了。手机屏幕亮着,无人搭理,一会便归于黑暗。屏幕熄灭的瞬间,男人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忽然崩塌一般垮掉。他向后倒去,砸进沙发靠背,闭上眼睛。旋转流动的街区灯光滑过公寓窗玻璃外墙,点燃他眼角小小一粒水滴。 伊格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这就是兰登和雷蒙德持续十年的“交易”——兰登用自己的一切,换取雷蒙德杀掉他的亲生父亲。而如今安西尔已经生命垂危,只需要兰登站在病床前,用枪瞄准老人的心脏。 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就连伊格也一直认为雷蒙德是安西尔忠实的下属。他们谈起安西尔的时候,父亲大多都是溢美之词。只是没想到说翻就翻。以及,“响尾蛇”这个名字伊格莫名耳熟。可他自认遵纪守法,从未接触过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不知这印象从何而来。 也许是被兰登戳到了痛处,雷蒙德电话挂断得仓促,并未来得及提起关于他的事情。可他以后要怎么办呢?伊格下意识抬手要擦额头上的汗,胳膊却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兰登不知何时拽紧了他手腕,薄薄皮肤多出几条深红的印。他犹豫片刻,扣住突出的指节,一点点回握。 “为什么?”他轻轻问。雷蒙德明明说过兰登明明是安西尔最宠爱的小儿子。 “安西尔,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兰登开口时,手上不由得再次用力,“我要他偿命。” 伊格不想深究。他能猜到是谁。 “你……要回去了。”他试图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临到头却还是痛心。 兰登没有回应。似乎也不需要回应。毫无疑问,多年的煎熬即将迎来终章,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停步。伊格垂头,努力把不必要的泪水收回眼眶。 所以这就是最后了。雷蒙德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后很快就会来清算他。在正式拥有兰登后,他作为养子的价值彻底清零。父亲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一枚无用的棋子上,就像他对待所有工作一样。 “说我不理解他?”兰登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他难道就理解我吗?” 不。伊格想。兰登,我们没有谁能彻底地理解另一个人。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像兰登永远无法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伸手触碰光明的未来却寄生在阴影里,他也不懂兰登为什么拥有太阳却不珍惜。明明是好到令人眼红的天命,可男人就是要把事情弄得一地狼藉支离破碎难以收场。 “收拾东西吧。”伊格侧过头,努力把语调放得轻松,“时间不多。” 即使医疗设备可以吊一口气,安西尔也已经走近了生命末端。想要达成愿望,兰登最好动作快些。 这次反倒变成兰登看过来了。“你想我回去吗?”他奇怪地问。 “当然不。”伊格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但杀了安西尔不是你的梦想吗?” 兰登没说话,倚着靠背沉默。伊格知道自己是对的。如果说他曾经不明白行尸走rou般的兰登为什么还活着,那他现在就找到了答案。爱已经死去,恨还在苟延残喘。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刺生成痛苦的毒株寄生在兰登身上长成他的脊梁,驱使这具躯体拖着残破不堪的灵魂继续向前。 “……崔弗。”伊格听见沙发另一头低语,“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们距离很近,却各怀心事。伊格知道兰登心里存着一片禁地,他将那个长不大的小国王永远关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守护着无人能触的逆鳞。大门上没有锁,再大的力气却也打不开。 “那个人要我记住的只有两件事。”兰登声音不大,但在冬夜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第一,永远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第二,孩子留给我和我爱的人。” “可我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会弄丢一个。” “如果可以杀了安西尔再杀了我自己就好了。但那样你一定会生我的气。” “我要怎么办啊,崔弗。” 他仰头发呆,目光落的却是伊格的方向。 “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