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大堂上哀戚的风呜呜吹着,好似也在为这荒诞的场景道一句呜呼哀哉。白布悬于房梁之上,被这悲戚的风摇晃得片刻不得安宁。 我坐在大殿中央,坐骑是用那精铁锻造,琉璃宝石贴于其上,嵌金镶银捏成吉祥瑞兽的模样。这样一方宝座,馋得谁都想用自己的身子丈量一下,看看瞧瞧是否合自己的身量,以昭示自己才是气运荟聚,上天钦点的那一个。 父亲的棺椁仍旧停在大堂,耐不住按不下心思的这些个亲戚在棺木旁跪了一排,表情真诚,语气诚恳,话里话外都透着为我好的意思,连遣词用句都透着一股子打过草稿精心编排的恶心。 “少爷”,一个男声响起,我看过去,是外堂管事,“您年龄尚幼,又才从利州小镇回来,府内事物尚未摸清,属下慌恐,斗胆请您让陈夫人代理些时事物。” “楚管事哪里话,老爷让遂儿回来,便是想把这家业传承于遂儿,我一辈女流,哪担得上代理的重任。” “少爷,属下也认为。” 跪着的人不多,外堂管事一开口,却倒像是打开了什么泄水的阀门,那么几人也能吵吵成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来。 我看着陈夫人,或者于我而言,陈姨娘。这女人低着头蹙着眉,像是被他人为她请愿的声音弄得有些恼,时不时抬眼看看父亲的棺木,像是要标明自己真的一颗心全在秦家基业上。 哈哈,指不定心底有多欣喜若狂,面上倒是粉饰的恰恰好得精妙。 那些请愿的下属,有几个是真心的,又有几个的荷包鼓鼓。 我只觉着好笑。 放柔声音,我也捏着嗓子装作一副备受关怀从而又怯又喜的模样,“父亲去世得实在是突然,各位有心为我分担,秦遂心中感动难以言说”,我顿了顿,细细的打量着人们的神情,“只是这七日遂儿需要cao持父亲的丧事,七日之后方才有时间将父亲交代我的琐事与姨娘一一交接,还烦请诸位这几日多多帮扶。” 那些人似乎也真没打算今日就得到他们想要的,听到这个回答也算是意料之中,sao动的情绪缓缓平静,看上去他们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便对跪在我面前感到厌烦起来。 我看他们的脸也挺烦,便又温言几句,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虚伪的地方。 秦家是江南一带的富商,靠着丝绸胭脂发家致富,当年异军突起得太快动了不少盘踞在这江南肥沃土壤上的老派家族的奶酪,明里暗里的刺杀下毒没少遇到,所以效仿那些大家族,也暗中扶植着影卫这一只从属于家主的力量。 秦氏山庄很大,因着幼时流落在利州,我并没有像陈姨娘儿子,我大哥那样专门的府邸,只有一间在我被接回来后匆匆清扫出来的偏院。 我推门进去,檀木桌椅边已然长跪着一人。 “你回来了。” 身着黑衣的男子转向我站着的方向,俯身一拜,“属下不辱使命”,他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双手呈上。 我接过来细细的看着。 “柳色。” “属下在。” “这些”,我拿出其中两张纸,“我可不记得我有要你查过。” 眼前的男人低着眼,锋锐的气势收敛着,摆成顺从的模样。我挑挑眉,也不继续说话,任由着沉默蔓延开。 “主上未曾要求。” “哦?” 我微笑着,语气温和,仿佛我并没有再斟酌这个人的价值和是否可以信任,而是在询问今日天气一般。 “属下只是觉得,在这个档口,比起一个只会服从命令的奴才,主上更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下属。” 我到有些意外,笑出声来,将纸卷成卷微微敲着桌子。眼前这人面无表情,瞧不出真假。我心中冷笑着,一把将纸朝着那人劈头盖脸地甩去,用上了内力。那人不躲不避,带着内力的纸锋利,在他脸上拉出一道血痕。 “滚。” 看他起身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纸放归于桌上,一个闪身隐去了身形。我知道他就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等着我的召令。 说的倒也没错,我现在的的确确缺能为我办事的人。 只是这种事都能被一个影卫瞧出来,让我分外不爽。 柳色是我的贴身影卫,贴身到什么都可以为我解决的那种。在利州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曾像逗弄宠物一般试过“贴身”的含义。他本来不叫柳色,家族的影卫向来只有天干地支的序号编名,只是他远赴利州寻到我认主的时候,春色尚好,我瞥眼看见了院外依依杨柳,如烟的新绿,便随口给了他这么个名字。 有的时候我实在不明白我那个已经逝世的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要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他是半个月前才得知了利州还有这么一个早亡的正妻的儿子,那柳色又是谁派过来的,要知道柳色可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陪在我身边,认主侍奉。 我闭了闭眼,觉得有些疲惫,回来之后姨娘那边的人阴阳怪气没少给我使绊子,利州那地方靠北,民风彪悍,我在那呆了十八年,别的没学到,就骨子里的臭脾气学了个十成十。不为那所谓的家主之位,那些钱财名利,也要为那些明里暗里的讽刺好好地和那姨娘交个锋。 “柳色。” “属下在。” “我要沐浴。” “是。” 夜半的卧房,柳色跪在一旁为油灯填油,我抓紧时间熟悉着这些年来的账本和父亲记载的琐事。刚来秦家的时候被侍女刺杀过,从那之后我便只留柳色在屋中。 “主上,子时了。” 我瞥一眼柳色,见他那张不带任何神色的脸在烛光下晦明不清,索性丢了那纸笔,在他的侍奉下脱了靴倚靠在床头。 “柳色,你是谁的人。” 他跪坐在床边,眉眼顺服,“属下自然是主上的人。” “你告诉我,八年前,是谁派你去找我的。” “是老爷。” 果然么。 “为什么是你。” “送主上去利州的,是属下。” 这倒是惊到我了,“那时你方才七岁,怎么可能是你送的。” “同行的还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侍从,送到后便被处理掉了。” “你杀的?” “属下杀的。” 我真没想到还有这事,又细想了一下他这句话,“送我去利州……从哪里送去?” “朱夫人那。” 我母亲那……我皱着眉往后靠了靠,左右坐着不舒服,赤着脚搭在他的肩头,见他微微倾斜着肩,才算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开口,语气有些不耐,“还有什么你未曾告诉我的,一并说了吧。” “是”,他低眼,轻柔地按捏着我搁在他身上的脚,“属下本是朱夫人家仆,夫人在老爷准备的密处生下了主上后便遇袭身亡,自那之后到主上满月送去利州,一直是乳母抚养,属下打杂。从利州回来之后,属下便入了影部受训。” “乳母呢?” “属下回来时,她已身死。” “为何从未听你说过。” “在主上十岁,老爷派我去利州时曾对我说过,若是主上这辈子无需归家,这些往事不必与主上说。” 我伸手拆散了他的束发,分出一缕在手上把玩,淡淡地问道,“那归家之后为何不说。” 他少见地沉默了会才开口,“属下想……查一查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再一并告知主上,而非是如今这般模棱两可的往事,徒给主上添疑问。” 我笑了声,“你白日曾说,觉得我会更想要能够办事的属下。” “是。” “妄自揣测主上的意思,该不该罪。” “该。” “罚不罚?” “罚。” “错不错?” “属下不觉着错”,他的声音依旧冷然无波,“主上如今的处境,一个侍女尚且都不能放心,更别说院内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陈夫人和大少爷。若是属下能为主上做点什么,那便是属下的荣幸,何罪之有。” “你倒是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