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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前夜2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别给我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安安分分当两年挂名会长,等东区议会名额一下放,就给我往里面蹿!”谢伟诚不满谢栗的神游,继续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谢栗从并不愉快的回忆里面抽身出来,安安静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父亲。谢伟诚也已经开始老了,不如他年轻时会装模作样了。谢栗小的时候,从来父亲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知书达理的样子,只不过都是在外人面前。

    小时候的谢栗很讨厌夜晚,傍晚一到,谢伟诚回到家开始,白天言笑晏晏,开朗知性的母父就会像昙花一样迅速地枯萎。他们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话题总被谢伟诚带回到纪醒初没有给他生一个儿子上,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语言谩骂尽职尽责的妻子,然后留下崩溃的纪醒初和战战兢兢的谢栗,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副被不解气的样子。

    有的时候谢伟诚也没那么暴躁,没那么大男子主义。兴致来了,他也会抱着谢栗在院子里,细数天上哪颗星星的传说,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纪醒初最开始也受骗于他的“文质彬彬”,一张骗人的俊脸,还有满口的趣味小知识,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双儿同意嫁给那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往后余生,多是苦闷。

    那个经常威压他,贬低他,让他恐惧了十多年的男人,那个不可一世,妄尊自大,看不起双性的男人,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连薛勉的挑衅,都不敢轻易还击。谢栗一天天成长,父亲那曾经高大伟岸,不可忤逆的形象也一日日被瓦解,就算现在还在他的面前发出和以前一样的威压,在谢栗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一个罢了。

    “我不,我不会当一个毫无作为的和稀泥会长。我理应为双性发声,我也愿意为双性发声,我希望为所有的双性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利。议会也不会要一个在任多年毫无建树的人,要不然......”谢栗顿了顿,有意识地盯住谢伟诚满是愤怒的双眼,继续到:“你也不会在林城当了几十年副市长,连东八区的二级议会都进不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充满了挑衅和轻蔑的火药味,谢伟诚一点就炸。

    “你嫁了个一级议员的儿子有人撑腰了是吧?这么跟你爸说话!你一个小双,要不是你舅舅给你帮衬,你也连这个刚搞两年的东区总协会都进不去!”谢伟诚被自己轻视了多年的儿子戳中了痛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顺手扔了一个烟灰缸,碎在谢栗的脚边,发出了一声脆响。谢栗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直直地站在原地。

    谢伟诚气得直抖,他在家里横行霸道几十年,第一次感受到被忤逆的滋味,今天也不断在看薛勉的脸色,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下更是半点都忍不得。只是他觉得奇怪,谢栗从小就和纪醒初一个性子,软软绵绵的,好拿捏,一个冷脸都能吓得几天不敢说话,甚至还会来讨好他。纪醒初死后他也只是不愿多和家人交流,也没发现什么时候养肥了那么大的胆子。就像他也没想到纪醒初会有勇气抛下谢栗自杀一样。

    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烦躁不安。谢伟诚原以为谢栗会乖乖地听自己的话,再为他争点光,他再凑到老头子面前多说道说道,搞不好就能松口,家产就能多匀一点。谢万钧谢老爷子,虽然与自己的长子谢伟诚缘分浅,互相看不对眼,但是却非常喜欢谢栗,现在几个孙子中,倒是他这个小双儿颇受青睐。他不能再等了,想让老爷子松口,还非谢栗来不可。

    想到这里,他又按捺住心中怒火,缓缓坐下来,自以为语重心长地对谢栗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里激情澎湃,想做实事。但是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宝贝疙瘩,就算是个小双儿也不比别人差!平权,平什么权?你得到的权利比平头老百姓里面的男孩都多多了,有什么必要去做那些无用功?”谢伟诚看谢栗不说话,以为自己的劝说奏效了,和颜悦色地点了一支烟,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大口,缓缓吐出烟圈。

    “爸”谢栗终于开口,眼底装满了失望“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儿子,或者说爷爷也像你一样看不上我,你会怎么对我呢?”谢伟诚抽烟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抿住嘴,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谢栗早知道会这样,勾了勾唇,继续到:“你会想方设法通过我,从爷爷那里捞好处,给你心爱的儿子铺更好的路。他的母亲会得到你的善待,因为他给你生了个儿子。你会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因为你的梦想实现了,你的皇位也终于有人继承了。”

    谢栗捏住后腰的皮带尾巴,继续不自觉地扯弄。“如果不是爷爷护着我,我爸死后一个月,你就会带着新的人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喊他‘mama’,你们会拿下我爸的照片,毫无廉耻地在属于他的床上交配,要是再生了个儿子,我搞不好一成年就会变成你为他规划的人生路上的一颗棋子,一生身不由己,最后像我妈一样,自我了断。但是你们呢?会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两个叫做纪醒初和谢栗的双儿一样,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谢伟诚黑了脸,掐灭才刚点燃不久的烟,阴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被人戳破的裂痕,咬牙切齿地指着谢栗:“你......你......”居然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因为没什么好反驳的,谢栗说的都是实话,谢伟诚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谁教你说这么污秽的话?”谢伟诚不愿失了“父亲”的脸面,色厉内荏地教训谢栗,又砸出手边一本厚厚的书。谢栗还是没躲,那笨重的书不偏不倚砸中他的额角,把他砸得一个趔趄。这书偏生是一本硬壳精装纪念版,谢栗捂住额头的手触及一片黏腻。

    他瞪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面露惧色的谢伟诚:“我东奔西走,满世界宣传平权,为的就是多消灭一个你这样的杀人凶手,多拯救一个和我爸一样命不该绝的人。是你逼死了他!你不得好死!所有像你一样物化双性人,奴役双性人,污蔑双性人的渣滓,就该碎尸万段!”谢栗这辈子第一次把自己心中的阴暗面展示出来,他双目充血,满脑子都是纪醒初那双整整齐齐摆在礁石上的鞋,还有夹在他日记本里,对家庭,对世界的控诉。

    出身如他,都不能抵御这世间的不公,那些平凡的,贫穷的双性,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有多少和他一样,一生不喜与世为敌,只想安安静静地活在世界一隅,过平常生活的双性,被这些基因有缺陷的畸形人逼到绝望,逼到死?他们不要求特殊待遇,不要求把他当成英雄歌颂感恩,只想要一个平等的身份,有错吗?他们只是想告诉世人,他们不是行走的基因改良器,是一个有血有rou,会哭会笑的人,有错吗?他们只是不想承受,那些无缘无故,污蔑侮辱的谩骂,有错吗?

    “你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咒谁呢?”谢伟诚气得哆嗦,站起来就想教训谢栗。还没等找到趁手的工具,书房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

    薛勉跟着管家走了半截道,心里还是放不下谢栗,脚底抹油就往回跑,也不管老刘叔喊得多热切。谢伟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打小就知道。纪叔叔多温柔多知性一个人啊,知道自己和谢栗玩得好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他比白帆像个母亲,他会温柔地给谢栗讲故事,带他玩,每天给他做不重样的美食......这样一块璞玉,谢伟诚却和看不到一样,老是变着法找理由欺负他,挤兑他,伤他的心,也伤谢栗的心。

    纪醒初死后,薛正白帆两口子充满了愧疚,如果他们不是置身事外,认为小栗栗的家事不该管,或许纪醒初不会死,谢栗不会变成孤儿,不会一夜之间历经世间冷暖。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他们只能把谢栗当做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帮纪醒初呵护着,这是他们欠纪醒初的,也欠谢栗的,要一辈子还着。

    “爸,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还背着我打我老婆了?”薛勉目露凶光,推开挂在门框上已然爆报废的门,一步一步走向谢栗。晚饭间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荡然无存,反而爆发出一阵阵强烈的压迫感,把谢伟诚震在了原地。

    “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谢伟诚自诩是老辈子,硬着头皮也不肯表露出畏惧,冲着薛勉叫嚣,只是那声音中带着些动摇,听起来不具有多少说服力。

    薛勉心疼地把谢栗拉进怀中,掏出手帕把淌了他小半边脸的血擦干净。谢栗本来还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样子,见到薛勉进门,愣是绷不住湿了眼眶。紧紧握住他的手。

    “谢伯父”薛勉看着自家妻子委屈的样子,心里一滞,对着谢伟诚改了口,语气也坏得像是准备要撕票的绑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止一次对着我家栗栗说,嫁给我就不是你谢家人了。那谢栗,就首先是我薛家的媳妇,不是你谢伟诚的儿子。你打我老婆就是打我薛家的脸!”薛勉一个小辈,在他家里对他指手画脚,谢伟诚气得喘不过气来。

    薛勉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你刚刚打听我在西区的生意,想求我给谁饭吃?你逼栗栗进议会,是为了从爷爷那里拿什么?你心里有数吧?在外面四处拉屎,还想保住脸面和饭碗,也得把屎给埋好了!你好自为之,以后我们薛家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薛勉警告地看了一眼谢伟诚,拉着谢栗就头也不回地出了谢家的门。谢伟诚原来气得发红的脸,在听了这句话之后骤然惨白,整个人无力地滑到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怎么会被他知道的?”

    谢伟诚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