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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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他梦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声音,轻柔道:“别乱动哦,奴家帮你换洗纱布……” 这女子仿佛在替自己包扎,动作轻柔,有时候李朝恩痛了,就猛的肌rou一缩,这女子便温言抚慰,很是有耐心的忙活着。 整夜整夜的,李朝恩都梦见这女子,他头一次有了被爱的滋味,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不由得心生求生的欲望。 有一次,他在梦中睁看眼去看那女子,女子生的美丽,如同一朵娇艳牡丹,表情纯良,身子有些微胖,但玲珑有致,只是大一号。说话低声,动作轻柔,像是母亲在呵护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他看女子,女子也看他,两人目光一对,意气已觉千秋。 女子的眼睛温润如水,不一会她仿佛羞怯,转过头去,在那里洗着什么东西,白皙干净的脖颈上满是细微的汗珠。 悠悠醒转时,李朝恩真是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死去元知万事空’,却没想到死了以后人还能有知觉,眨了眨眼睛,身上虽然还痛,但已大大减轻,他摸了摸,伤口处都包扎了起来,心下好奇道难道阎王爷还管治病救人不成? 眼下他正身处一处小屋,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别无他物,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瓷瓶,上面写着‘金创’二字,旁边是一些换下来的纱布,还有一碗麦饭,一竹筒凉水,李朝恩又躺了一会,坐了起来。 他摸了摸麦饭,早已冷透,竹筒里的水上也蒙了一层灰尘,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方才还幻想着已经到了阎罗殿,真是小孩子秉性,李朝恩不由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吃过麦饭后,咕咚咕咚喝完了水,出门一看,这是一处背风的阴凉地,附近都是乱石柱子,还在戈壁滩上,回头见小屋是泥土版筑,很是简陋,只有一门,连窗户也没有。 他好奇是谁救了自己,于是在门口坐着等人回来,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一直等到月明星稀的夜间也没有人来。 李朝恩想,也许是敌人救了自己,此刻正去请了援军要活捉他,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但为何不将自己捆绑起来? 无论如何,他想人还是谨慎一点好,摸了摸怀中荷包还在,又坚定了来者不善的猜测,对方不是图财就是图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 主意已定,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摸了摸枕下,发现自己的鹁鸽剑就在这里,心下知道救自己的人恐怕八成是好心,否则不会连剑也不收走。但即使只有两成不详的可能,身负重任的人也要知道避免,做到百分之百的万无一失。 他想起李自成的托付来,对自己置身险境、为众丐和满人相斗几乎死去的事,有些悔恨,不过想起众丐的惨状,又不由得恨的咬牙切齿。 出了戈壁石林,漫无目的的往北走去,在一处绿洲补充了水源,不知走了多少日,他的干粮吃完了,饿的肚子发慌,于是加紧赶路,也不歇息。终于在夜间寻到一间开在茫茫风沙中的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此孤零零的一家,在外看去,这小小客栈不像是有人经营的样子,李朝恩纵马过去也只是为了在这废墟中躲避风沙,没想到其中竟然有人。 外面风大,他索性牵着马进了店,一个小二殷勤的过来接过缰绳,帮他拴在墙上的挂钩处,又不知从哪里搬来了草料喂给马吃。李朝恩环顾四周,这沙漠中的客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破破烂烂四处漏光,但有酒有rou,有柜台和菜牌子。李朝恩打开一壶酒,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试毒,小二看在眼里,笑道:“爷台,您把小人看的忒有本事了些,小人在这荒漠之中讨口饭吃,哪里敢下毒药在酒中?” 李朝恩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小二上来高粱酒和一碗饭,他边吃边警惕的看着店里动静。 如此荒漠之中,竟然店里还有一个客人,那人坐在不远处,也吃着饭,一语不发。一头黄发,年纪大约二十多岁,稚气未脱,但五官已经长开,腰间配着一把剑,想必也是武林中人。 用罢饭,李朝恩问道:“可有客房?” 小二笑道:“回爷的话,有有有,怎么没有?就在二楼。” 他引着李朝恩出了店铺,眼见坍塌的石板和沙子堆积成丘,二人从沙丘上走到二楼,二楼已经被风沙掩埋了一半,但打开门后,几间屋子还很干净,李朝恩挑了一间歇息,自石林出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柔软的床,如今光是往上一躺,就感觉舒服至极,万两黄金难换,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 歇了大约一两个时辰,忽然他听到楼下有异动,一扭脸见地板上有个小洞,能看到楼下的动静,于是也不顾得体不得体,趴在地上静静的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的他吓了一大跳,只见楼下一张桌子上,方才那黄发男子熟睡的正香,小二和另一个陌生面孔鬼鬼祟祟的从两边包抄过来,小二轻轻叫道:“客官,客官。” 那黄发男子没有动静,小二窃喜道:“好家伙,蒙汗药如此快的药效。” 另一人道:“三叔我的手艺,差的了么。” 两人一个架住黄发男人的胳膊,一个抬起他双腿,将这人抬走了,至于抬走干嘛去了,李朝恩想,这是黑店,在沙漠之中很难进货,方才自己吃的‘腌牛rou’莫不是这么生产出来的罢! 想到此一节,他干呕几声,再从洞中看去,发觉小二与那自称三叔的人已经舍了黄发男子在地板上,消失不见了。 李朝恩猜测这是小二听见了自己的干呕声,知道事情泄露了,上来要寻他的晦气,当即找出鹁鸽剑准备火并,却发现剑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剑客所恃的就是一把宝剑,剑在人的气勇就在,剑没了,人的气焰便消失大半,索性李朝恩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胆子不小,虽然气焰已沮,但一脚踢断床腿,拿了根断木棍在手,准备与黑店相斗。 他眯起眼睛看着门的方向,左等右等,小二与三叔却不来,这十九岁的少年心下忐忑无比。正难过间,突然背后杀气一到,急忙下意识的让开,一把利剑从墙那边刺了过来,幸亏他躲得快,否则早已穿胸而过。 李朝恩平复心神,那剑刺不中,又收了回去,只留下墙上一个剑孔,如此一来小小房间里,四面都有危险,他只有站在中间,四面八方都可能有人攻来,此时眼睛已经是没有用的了,毕竟人脑后不会长眼,李朝恩索性闭上眼睛,专用其他感官。 左近有轻微的木板咯吱声,许是脚步声…… 右边有剑尖摩擦墙壁的声音,也有人的呼吸声。 他闭上了眼睛,在这种环境下,却更加专心,只听右边突然有破风声,一剑果然递到,这时他猛然睁开眼睛,正看到剑锋刺来,便使断木棍狠狠击打过去,剑被大力一荡便脱了手,李朝恩欺身过去,夺了长剑在手,发现这便是自己的鹁鸽剑,当即不由得哼了一声,算是笑了。 那墙壁之后的人宝剑被夺,惊呼道:“这位爷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法驾,还请宽恕则个,我二人马上离去,大家权当没这回事罢。” 他知道李朝恩有高强武艺在身,不敢抵挡,随后两人便真的没了动静。李朝恩等了一会方才出去,又怕有机关,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拉开木门,最后果然听得有丝线延展到极限发出的嘤咛声,他定睛一看,原来门口横悬一根丝线,此刻已经被木门的活页卡住,几乎拉断,眼前正对着他的是一把小弩。 李朝恩侧过身来,猛一开门,丝线啪的一声断裂,那小弩激射出一枚弩箭,正中他身后墙壁。 好家伙,说了要走,却又布置机关,这黑店阴谋诡计如此多端,哪还有信任可言?李朝恩当即回到房内,从那小孔看去,楼下的黄发男子已经悠悠醒转。 他不敢走正路,于是索性抬起木床,狠命砸向这小洞,‘砰砰’几下,木地板碎裂开来,成了一个大洞,他用剑修去锋利的木头断面,从这大洞跳下一楼。 黄发男子正坐在地上茫然之间,突然见到一玄色衣衫少年从天而降,吓了一跳骂道:“靠恁娘来者何人?” 李朝恩随李自成在河南多年,听得这是河南口音,平添许多亲切,一拱手道:“在下名讳不足挂齿,敢问仁兄身上可有哪里疼痒?这是黑店,那小二给你下了蒙汗药,要拿你包包子吃,所幸在下与之相斗,那二人已经逃了,但不知是真逃,还是假逃,你我多加小心才是。” 他当即把如何在小洞看到黄发男子被蒙汗药蒙到、伏在桌子上睡觉,小二与那三叔如何从两边靠近,要抬他下去,自己如何被发现,与敌人相斗,又如何发现了那弩箭机关等等,一并都细致的讲给黄发男子听了。 这男子越听越入神,李朝恩喜爱听评书,跟着学的嘴巴利索,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最后黄发男子道:“江湖险恶呀!” 李朝恩点点头,“你哪里不对劲么?” “没有,只有昨夜骑马时,大腿rou磨出的一块伤口,现在还隐隐作痛。” 李朝恩道:“敢问阁下名讳?” 黄发男子扬起下巴道:“你不说自己名讳,却来问我的名讳。” 李朝恩想了想,李自成的皇后姓高,他认李自成为父,高皇后为母,索性用了高姓罢,于是道:“在下姓高。” 黄发男子道:“在下姓刘。” 他见李朝恩只说姓,自己也只说姓,把从方才被人药倒学到的谨慎小心,全用在李朝恩身上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互相知道了大致底细,黄发男子是去蒙古库伦投奔亲戚的,骑马迷了路,才到此地,刚用过饭就被晕倒,随后就见到李朝恩从天而降。 “刘兄,既然如此,江湖路远,从此别过。”李朝恩打算就此上路。 “别介,你是往蒙古去,我也是往蒙古去,何不搭伙一起?” 李朝恩想了想,他最怕和生人同行,这姓刘的终究不知他真正底细,万一是黑店小二与他联手做局,要害自己,自己日夜与之同行,光要防备也足够累了,当即婉言谢绝。 姓刘的男子又苦苦哀求了一会,道:“我初出江湖,实在驾驭不住这许多艰难诡计,若贤弟不带我同路,恐怕我到不了库伦,就要被其他黑店或者强人害在路上了。” 李朝恩不允,最后不顾礼法拂袖而去,黄发男子却牵了马紧紧跟随,最后李朝恩被缠的烦了,不由得点点头。 两人出发前把客栈中的酒rou搜刮了个干净,怕被下毒,由黄发男子每样都尝上一小口,最后发现都没有毒,于是收入囊中。二人没有地图,也不知道身在何处,黄发男子拿出一样物什,是一个酒壶装满了水,里面放了一根铁丝,这铁丝一直指着一个方向,二人就一直朝这个方向走。 路上黄发男子讲起自己的故事,他本是河南商丘人事,与商丘名士侯方域还有不远的亲戚关系,按理侯方域应该叫他表舅。他小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七岁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后来进京赶考,两次落第,消沉了几年,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参加科举。可天公不作美,河南、山东都被李自成攻下,成了顺朝的领土。崇祯皇帝不久后自杀,科举没有了,他这么多年只读书,不耕田,把家业吃光了,在乡里没有办法,只好去蒙古库伦投靠他的表哥。 “你河南人士,怎么有蒙古的表哥?”李朝恩奇道,二人并马而行。 黄发男子道:“在下是回回人,元朝时候自波斯来中土,祖上在明初分为两支,一支在河南,一支跟随北元朝廷逃亡漠北,所以有表哥在库伦。” “看不出,刘兄除了黄发,其余都是中国人的样子。” “这话如何说的?难道元人就不是中国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千年前大家都是一家,都是炎黄子孙,这天下最北的林中百姓那里,后来不也来南方了一些,形成了瓦剌么?瓦剌也奉明朝的旗号,用永乐皇帝的印信呢。”黄发男子道。 他这番话,李朝恩却不同意,他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华夷有别,蛮夷不是人,满洲、蒙古的鞑靼入寇中原,杀了许多人,他们是禽兽,狼子野心,怎么算是中国人呢。 李自成在北京召开的科举,题目就是“处中国以御四夷”,蒙古和满洲不正是四夷? 两人又胡天胡地说了许久,一路上嘴不停歇,消耗了许多水酒,大约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见到人家,但已经远远看到了一座蒙着雪顶的青山,知道森林近了,两人都有些振奋。 夜间他们靠在沙丘后面背风处歇息,李朝恩睡的最晚,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人翻自己的东西,于是惊醒,发现黄发男子正在自己面前,抓住了他的鹁鸽剑。 李朝恩当即出拳,击向对方,姓刘的以掌包住拳头,另一只手打来一个耳光,李朝恩迎住以后,原样奉还,两人格斗起来,拳脚功夫李朝恩没有练过,被姓刘的 占了上风,斗不一刻,李朝恩被打了一个耳光,头发凌乱铺面,他一下子旱地拔葱跳了起来,夺得鹁鸽剑在手,下一瞬剑光一闪,姓刘的咽喉已被剑尖抵住。 “我早就猜出你图谋不轨。”李朝恩道。 黄发男子惊讶未消,眼睛滴溜溜一转,然后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隐瞒名姓,却藏不住功夫,你这鬼闪,天下一绝,你是李朝恩,还于我说姓什么龟孙高,真是忒拿小爷不当人看了,对也不对?”黄发男子老成道。 李朝恩点点头,“是又如何?” “我原猜测你是吴三桂或满人的番子,你穿的靴子是明朝的官靴,但我猜错了,你是李自成的番子,前往蒙古做什么?为何要暗害于我?!”男子高声问道。 李朝恩奇道:“我何时暗害于你?” 男子道:“你与那黑店合谋是不是?你编的一出瞎话,说什么黑店将我麻翻,你与小二相斗,最后将我救了,做的一场好戏,我去二楼看了,你连机关小弩空发后的场面都布置好了,果然心思缜密,但你这出戏缺了一个重要之处,为何小二只麻我,不麻你?你武功高强,若真的与他不是同一边,他为何不在你的饭菜中下毒?我知道你想干嘛,即使我不要和你一起行路,你也要跟踪我,倒不如你我二人大大方方的一起走,我看你有什么jian计!” 李朝恩听他自说自话,被害妄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什么jian计?我一进店便用银针试毒,小二看我谨慎,自然不会在饭菜里下毒自找不快。” 男子听了以后,气焰有些沮丧,嘟囔道:“那……那你为何不提醒我饭菜里有毒?” 李朝恩无奈道:“我怎么知道饭菜里有毒?是你被放倒后,我才在二楼发现!” 姓刘的黄发男子挠了挠头,思前想后,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脸色从狐疑、悲愤转为尴尬和难为情,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问道:“你真是李朝恩呀?这么大的名气,不在中原吃香喝辣,来到这漠北做什么?” 李朝恩不置可否,将剑收了回来,两人闹了这么一出,各自都有些不好看,也没什么话说,都蒙着头睡了。只是李朝恩睡不安稳,怕他又发疯,自己醒来后又看到一张大脸贴的很近,要和自己动手,于是半梦半醒,注意着周围动静。 早知如此,当初再被他缠,也不会与他同行,这姓刘的恐怕脑子有些不好使,嘴脸说变就变。 第二夜,二人又找了处沙丘,背风而眠,李朝恩睡着睡着,一会醒来看一次姓刘的动静,却突然发现他不见了,急忙起身寻找,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只好不再睡觉,坐着把宝剑拿在怀中,观察周围动静。 凌晨时分,姓刘的全身都是沙子,疲惫的走了过来,李朝恩问道:“你去哪了?” 他却只笑,不说什么。 日间二人并马而行,他凑过来冲李朝恩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要讲故事,先告诉我你昨夜去哪了?”李朝恩道。 这黄发男子又是笑笑,闭口不言起来。 第三夜时,李朝恩整夜不睡,姓刘的也不睡,他看着姓刘的,姓刘的看着他,两人之间已无信任,李朝恩猜测这被害妄想狂又在怀疑什么,恐怕又要对自己不利,心下哭笑不得。第二天白天,二人在马上打盹,也不敢睡熟,都暗中盯着彼此。 第四夜时李朝恩假装睡觉,打起呼噜来,还故意用手掌在腋下模拟了一个屁声,只听背后不远处黄发男子扑哧一声被这屁声逗笑,跟着没了声音。李朝恩拔出一半鹁鸽剑,用如同镜子的银剑面自腋下去看黄发男子,发现他起身要走,于是紧紧跟踪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黄发男子走到一处石头后面不见了,李朝恩快步跟上去,忽然脚下一空,无处着力,浑身向下陷落,原来是一处陷阱,沙子漫天的灌了下来,李朝恩落了一会,扑通掉入一处池水,浑身湿透,一大堆沙子兜头砸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陷阱很深,任谁也料不到沙漠之中竟然有一方石坑,他自摔下来后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使一招壁虎游墙功顺着乱石想要上去,但上到一半墙壁陡然变得光滑,无可凭借,使他摔了个大马趴。头晕脑胀之间,上面的沙子不停向下滑落,如同一道黄色瀑布。若是这样的速度不停往下下沙子,只怕不多时这方小水坑就要被沙子填埋。 李朝恩想,若是沙子下来,他踩在沙子上面也许便能出去了,于是等了一会,沙子落下来成为小丘,他往上一踩,沙子便把他的脚给吞了进去。流沙不能踩,和水湿了的沙子则更凶险,吞了他的脚不说,等拔出来时,只剩下光脚,‘啵’的一声,官靴留在了里面,吸力十分强劲。 眼看出不去,心烦意乱,他索性把另一只官靴也脱了,连着暴露了自己身份的大顺牌子也扔到池水之中,跟着颓然的坐在水中,胡乱玩着水花。绝望之下李朝恩露出藏得很深的小孩子秉性来。 玩了一会,突然身体一坠,险些跌进水中,原来这水池之中另有深坑,李朝恩是北方的男儿,不识水性,眼看深邃黑洞洞的深水,不由得头晕目眩,脑子里想着这么深这么漆黑不见底的水洞中,难保不藏着什么邪祟精怪,一眼花,骤然看到一条须子长长的巨大鲇鱼游了上来,身子如同一座山大,吓得他翻了个跟斗,全身都湿了,再看过去,哪有什么鲇鱼,全是幻觉。 他在这水坑中坐了不知多久,天越来越暗,上面的沙子下个不停,在水坑中间堆成了小丘,池水白天时还没什么,夜晚时竟然暖合起来,其实是因为他身子太冷,低过了坑中水温的缘故。 这么一暖和,李朝恩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睡梦中梦见石林中那温柔女子,他正头枕在女子膝上,感受着大腿上的软rou。女子用一根青丝挽了,为他拨弄耳朵,痒痒的十分舒服,梦里他眯着眼,感受着女子的心跳和体温,听她嘤咛一声,道:“唔,公子,这边好了,换那边罢。” 于是李朝恩便一翻身,梦断断续续,他连着不知道做了多少,翻了多少次身,突然间猛然觉得身子一轻,跟着突然难过起来,喘不过气,惊醒过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水中,正往下坠,原来是睡觉不老实,翻身翻身,翻进坑里去了。 他素来是马上来马上去,对水性一点不通,此时全身都在水中,一直向下坠落。喘不过气来,一张口呼吸吸进一大口水,登时剧烈咳嗽起来,越咳嗽越难过,越难过越慌张失措,手脚扑腾扑腾到处乱踢乱抓,突然之间,犹如救命稻草一样,被他抓住一处缝隙,李朝恩立刻机灵起来,这恐怕是最后救命的机会,急忙用尽全力在手上,抠住那缝隙,死命将身子带了过去,一片慌张中除了水泡和水草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辣的生疼,他不由自主的一个鱼跃,原想的是应该碰到墙壁,却没想到钻进另一条坑道。 在这坑道中他难过的生不如死,在水里几乎窒息,但拼尽最后一丝知觉往前爬去,爬着爬着,黑暗无光的坑道越来越窄,越来越向上,最后仅容一人通过,他若再胖一些,便过不去了。 但忽然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脱离了水中,来到一处空间,他摸来摸去,是一小方坑洞,之中竟然有空气留存。李朝恩匍匐在地上回忆着方才快要窒息、拼着死命怕那窄小坑道的情景,那时心里已经绝望,只是潜意识要往前爬,不想死。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难受和恐惧,若是非要选择一种死法,他宁愿被凌迟,也好过在水中这样活活憋死。 大口大口吐了几口水,又咳嗽了半天,把肚腹里的水算是弄出来了一些,但鼻子里、咽喉中卡着的水总也弄不出来,难受的他眼眶一红,刺激的流下眼泪,肺痛胸闷,最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不知多久,他悠悠醒转过来,又咳嗽了半天,方才好过一些。这里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周围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壁,他摸来摸去,摸到一个小洞,往里看去,远处都有一个小白点,似乎是亮光,于是便往这洞里爬去。 爬了半天,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往白光那里爬,但爬到中途白光消失了,他只有一直顺着坑道向前爬,不管其他。但摸索着爬了半日,发现坑道中许多岔路,他左拐右拐,胳膊、膝盖都磨的鲜血淋漓,用舌头一舔,都是铁锈味道,却总也出不去,不知爬了多久,他忽然摸到手下一滩水,再一听,远处有水声,原来是又爬回了方才刚离开水的那方空间。 这样一来,他脑子懵地一下,无边的绝望和恐惧接踵而至,肚子很饿,又渴,还很冷,胳膊、膝盖剧痛,全身酸麻无力,百般感官都找上了身,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为何而来?奉了永昌皇帝的命令,来漠北寻找传国玉玺,他历年来不知为李自成做过多少事情,完成了多少任务,怎么在这一次上,如此狼狈不堪,甚至要送命?难道这件事,他李朝恩就完成不了了吗?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李朝恩登时生出许多勇气来,也赖他过去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打击,是以突然遭受了一点灾祸也不知道气馁为何物,要是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景,恐怕早已绝望自杀,可他又燃起希望来,加快脚步在这坑道中乱爬乱摸,希望获得什么线索,摸到什么标记——兴许这坑道是前人挖掘出来的呢。 他爬到一处地方,忽然听到有人声音,一个慵懒而淡薄的女子声音道:“喂,你是人么?还是穿山甲?怎么兀自在这下面爬了一夜?” 李朝恩道:“是人。” 他许久不曾喝水,渴的喉咙干痛,说完这两字后猛的噎了一下,就说不出话了,只好咳嗽两声。 那女子的声音又闷闷的传来:“你是在下面爬着玩吗?还是困在那里了?” 李朝恩不说话,循着声音摸到一处坑道,忽然间看见前面有阳光直射下来的一处斑点,这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使他喜不自胜,连忙快步挤了过去,到得那地方一看,石壁上有一小洞,洞外是两块石头夹着的缝隙,上面是明媚的蓝天。 能再见到蓝天,他死而无憾。 突然一个头伸出来,挡住了蓝天,远远的在石头上看着他,惊呼一声:“你困在下面啦?” 李朝恩‘嗯’了一声,艰难说道:“尊驾是谁?若能救我,一定重重回报……回报重金重赏,要什么都行。” 那女子‘嘁’了一声,道:“等着,我想想办法。” 她静默了一会,又道:“你往前爬,一边爬,一边敲石壁,你敲一下,我若能听见,就也敲一下回去,若你听不见我敲,就往回退,咱们俩试试这个法子行不行。” 李朝恩便听她的计策,依依不舍这处能看到蓝天的小洞,往前摸黑爬去,摸到一处岔路,先在左边敲了敲石壁,没有回音,又在右边敲了敲石壁,听到石壁外面也传回了一下敲击的声音,于是往右边走去。 就这样摸了好几处岔路,有时他用手敲,有时用石子砸,外面的女子也是如此,总归是能制造出一下响动就行,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爬到一处窄坑,又敲了敲石壁,听到外面女子的声音很近,道:“你往后退,我要砸了。” 李朝恩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往后退了退,那女子道:“退了没有,我要从这里砸到这里。” 他每说一个这里,就敲一下石壁,显示出位置,李朝恩‘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她道:“你求我办事,却如此冷漠,我的大少爷,我要砸了!”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石壁应声碎裂,大片金黄色阳光与青草美妙的香气都灌进了李朝恩的口鼻之中,直启发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往前一拱,出了断裂的石头地道,摔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看着明媚的蓝天白云,只觉得像是喝了一壶美酒,醉醺醺的,傻傻的笑了起来。 这时候的笑,眼睛也跟着弯下去,再无一丝冷气和孤傲。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身边站了一名女子,这女子身穿黑底碎花衫,下面是百褶长裙,垂到脚踝,脚上穿着白色罗袜,蹬着一双红绳木屐,头发乌黑油亮垂在腰后,面容清丽而妖艳,一双眼睛顾盼生情,目光在他身上到处流转,最后停在他的脸上,语气嫌弃道:“脏兮兮的,你可别碰我。” 李朝恩喉咙又痛,身上又酸软,懒得理她,闭上眼睛歇息起来,那女子见他像是睡着了,蹲了下来用手指甲尖戳了戳他的肩膀,道:“还说要报答我,你就这样报答?” 李朝恩见她说话无礼,本来不想理会,但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如何难过和绝望,这女子又如何救了他,这份恩情若不报答,他还配在这天地间妄称男子汉么? 当即坐了起来,冲女子挤出一个笑容,但双眼如含冰霜,斩钉截铁道:“在下……高某,感念姑娘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姑娘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当效犬马之劳。” 这女子皱起眉头,干咳一声道:“哪里用得着你了?你自身难保,被困在这石头下面,若没有我救你,你便死了,还要你替我做什么么?你照顾好自己吧。” 李朝恩被她说的面红耳赤,道:“是小人用计将我骗下陷阱的。” 他将从黑店出来,与黄发男子一路、最后发现他鬼鬼祟祟,于是跟踪,然后落入陷坑、又寻找到小道,最后被女子所救的事娓娓道来,女子起初皱着眉头盯着他讲,后来眉目舒展开来,问了几个问题,讲到最后,女子一伸手,替他把额前的一片烂树叶拂了下来。 “这么说你武艺高强,只是中了jian人的计策,才会落到险些丧命的下场?”女子问道。 “谈不上武艺高强,但小人用jian计暗算我,是胜之不武。”李朝恩道。 女子突然之间电光火石,一爪攻向李朝恩左眼,李朝恩没有防备,身体过电一样战栗了一瞬,猛地抬手想要去挡,但发觉来不及,于是攻向女子咽喉,两人动作突然同时停住,女子的指甲尖离李朝恩眼珠只剩一寸距离,李朝恩的手也已经快要抓到女子的咽喉,两人这么一僵,各自都松开了手。 女子此时眉目中蕴含的戒备与疏远少了一些,微微笑道:“在下顾秋水,你嘛,高~~~某,是吗?” 李朝恩点点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 “若不嫌弃,和姑娘我结个伴罢?”顾秋水扬起眉毛,阳光照在脸上,一头乌发和脸的轮廓都勾了个金色的边,直有倾国倾城之姿。 李朝恩想了想,之前那黄发男子为何骗他下陷坑?难道是与黑店小二一起做局,特意在二楼房间里开了那个小孔,然后在一楼三人一起演了一出好戏?若是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小二与那三叔在二楼故意示弱,然后由黄发男子出面扮演一个和李朝恩同样被黑店所苦的受害者者,缠着他骗取信任,最后害他跌落陷坑,好一出草蛇灰线、伏笔长久的连环计! 现在这女子,是不是也是局中一套?再次用救了他骗取信任,最后又与他同行,又要图谋他的什么? 李朝恩越想越离奇,最后自己笑了笑,这女子虽有些功夫,但和他差得远了,这次他防备着些,若再有不对劲,他也不去调查,径直自己走自己的不就行了? 想到这一节,他回过神时,女子已经走出了三丈之远,李朝恩急忙追了上去。